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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邛川之戰”是謝無猗的噩夢,她的心猛地揪緊,右手不自覺地在左手腕畫起了圈。

不想盧雲諫似乎並沒打算讓謝無猗回答,而是自顧自地說道:“老夫那天託燕王的事不好辦。說起來都是兵部戶部來回推諉,今天說名冊不全,資訊對不上;明天說國庫空虛,銀兩發不出去,老夫居中調停也很辛苦。”

謝無猗垂首聽著,盧雲諫這話題起得實在突兀,是蕭惟那邊無法突破才轉到她這的嗎?

“不過呢,他們打太極是一回事,背後所牽涉的利益就是另一回事了。”盧雲諫喝了一口茶,繼續道,“王妃知不知道,朝中大臣各有立場,為了私心或是更大的權力,難免互相使絆子。要是燕王辦成了,很多事就能條分縷析地辨分明,對我大俞有益無害。可惜啊……”

他到底想說什麼?

是覺得蕭惟那晚沒有從褚餘風那裡拿到撫卹名冊,耽誤了他的公務?

還是在提示她兵部和戶部早有矛盾,褚餘風和喬椿的過節不是一天兩天了?

上午褚餘風才下了套,現在盧雲諫就來暗示她,把思路往他身上引,世上會有這麼巧的事?

褚餘風是祝伯君的愛徒,祝伯君又是皇帝元配元憲皇后的兄長,謝無猗倒是勉強可以把這二人算成一個陣營的。現任戶部尚書她不熟悉,只大概知道他和盧雲諫走得比較近。

所以,這兩件事有什麼關係?

謝無猗腦子裡瞬間湧現出許多種猜測,她一時想不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盧相,”謝無猗故意麵帶羞赧,“我是個女眷,不懂這些。”

“王妃不懂可以說給燕王聽,他自然明白。”盧雲諫慈祥地看著謝無猗,“有一句話可以提前告訴你,燕王再怎麼放浪形骸也是皇子,很多事情他不可能獨善其身。”

謝無猗暗自腹誹,他倒是想不爭,你們放過他了嗎?

即便是交好的蕭婺,身為盧皇后之子,不也在一次次讓蕭惟接受眾人的審視嗎?

皇家真是好麻煩。

等辦完事,她得趕緊離開了。

“王妃,老夫這雙眼睛雖然看不全世間事,但也能顧全七八分。”

見鍾愈往這邊來了,盧雲諫端起茶杯蓋住口型,迅速補充道:“老夫能看出來你和燕王是一路人,所以你們有想做的事就放手去做,於國有利的事老夫不會插手干預。”

謝無猗雙手握了一握,想不到回京後第一個把支援她查案說得如此直白的人,竟然是盧雲諫。

她不覺失笑,“暗示”成這樣,盧雲諫簡直比蕭惟還要令她生畏。

看來澤陽的查案之旅註定困難重重啊……

外人一來,盧雲諫便不提這些,只專心品茶。鍾愈跪坐在謝無猗身邊,在她耳邊悄聲道:

“弟妹到我那去坐坐吧?”

謝無猗本不想動,無奈鍾愈的軟磨硬泡讓她實在招架不住,便和成慨說了去向。她把隨身的天青紙傘在成慨面前晃了一晃,表示會保護好自己,讓他不必跟隨。

那把天青紙傘名為“鳳髓”,看上去平平無奇,甚至還因五隻盤旋的鳳凰花紋顯得華而不實,可實際上它卻是個堅硬無比的防身武器,即便被刀正面砍下來都能毫髮無損。

謝無猗披上披風,短暫猶豫之後從蕭惟給的錦袋裡掏出一枚小石子。

這些石子在夜裡也能發出微光,蕭惟每次來平麟苑都會帶著,以備不時之需。

因鍾愈身懷有孕,蕭婺特地讓人在林子邊單獨搭了個舒適透氣的帳篷。鍾愈從小習武,性格颯爽,人也自來熟,很快就和謝無猗聊得火熱。

“初次見面,我給嫂嫂帶了個玉韘,只不過……”謝無猗有些不好意思地搓著手,“我不認得什麼好東西,不知嫂嫂喜不喜歡?”

鍾愈一見,頓時滿眼放光,戴在指上不肯取下。她抬頭歡笑,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以後你就叫我姐姐,我叫你妹妹怎麼樣?”

謝無猗本能地覺出鍾愈話未說完,還沒等開口推辭就被挽住手臂,“陪姐姐去後面林子裡玩玩好不好?”

果然……

謝無猗無奈地勸道:“姐姐懷著身孕——倒也不是不能去,我們多叫幾個人跟著吧?”

“叫什麼叫,我就是不願意看見他們……”鍾愈不高興地撅起嘴,“他們都管著我,三哥也不讓我活動,我都快悶死了。”她見謝無猗為難,又道,“你別想叫鍾津或者你們家慨慨跟著,我最討厭他倆了!”

謝無猗覺得鍾愈比蕭惟還要難纏,但一想林子就在帳篷後面,陪她玩一會也沒什麼大不了,不然今天自己非被她吵死不可。

鍾愈悄悄帶著謝無猗從帳篷後面溜出去,早有親信侍女給二人備好了馬。怕這邊動靜太大,鍾愈便往叢林深處走了一段距離。謝無猗回頭,見這裡還能看見校場,便暫時放心。

一入林子,鍾愈頓時如脫韁的野馬撒起歡來,真是“靜如脫兔,動如瘋兔”。謝無猗只能心驚膽戰地步步緊跟,祈禱這位小祖宗千萬別惹出什麼亂子。

就算蕭婺好相與,她也不能讓他的王妃在自己手上出事吧……

獵了幾隻兔子後,鍾愈有些累了,便靠在樹上和謝無猗聊起天來。

“我好久沒像今天這麼開心過了,妹妹,要不是你嫁給小林衡了,我真想天天找你去玩!”鍾愈擦乾額上的汗,撫摸著小腹抿嘴道,“你知道嗎,其實我朋友很少的,他們都嫌我聒噪。而且我和我哥關係也不好……”

鍾家和盧家是遠房表親,幾年前一次皇家圍獵,鍾愈對蕭婺一見鍾情,家裡人卻拼命阻攔她嫁到齊王府。要不是蕭婺三媒六聘地上門,她肯定做不成齊王妃。

謝無猗聽到這不禁扶額感嘆,蕭婺和蕭惟真不愧是兄弟倆。

“我真不明白爹到底是怎麼想的,”鍾愈嗤之以鼻道,“三哥不立側妃,只寵愛我一個人,我哥也受舅父賞識當上了禁軍統領,對家裡明明是好事,為什麼要攔呢?”

傻姑娘,你爹在保護你啊。

和盧雲諫走得近是可以平步青雲,但盧氏和鍾氏一文一武,對鍾氏來說易有燒手之患啊。

謝無猗雖不怎麼關注朝局,這點道理還是明白的。她轉頭看向天真的鐘愈,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鍾愈願意沉浸在美夢裡,自己一個外人,又有什麼立場把這些血淋淋的事實掰開揉碎了給她看呢。

二人正閒談,草叢裡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謝無猗立即張臂擋在鍾愈身前。

“飛雪?”

鍾愈奇怪地喚了一聲,起身和她見禮。

飛雪是故太子妃竇氏的近身侍婢,兩年前蕭爻戰死後,太子妃因悲痛過度流產,後來自請移居別院閉門不出,亦不問世事。如果飛雪在這裡……難道太子妃也來平麟苑了?

“奴婢飛雪,給兩位王妃請安。”飛雪屈膝後,拿出太子妃的腰牌,“奉太子妃之命,請二位到孤峰一敘。”

連兩年來從沒露過面的太子妃都派人過來,今天真是熱鬧。

鍾愈驗過腰牌,確認無誤就要隨飛雪去,謝無猗忙一把拉住她。

“我去叫個人。”

“王妃殿下,”飛雪邁開步子,一手攔下謝無猗的去路,“奴婢已經派人去告知了,太子妃之命不可延誤。”

她的態度十分堅決,鍾愈也在背後戳了戳謝無猗,示意沒有關係,謝無猗這才將信將疑地收回腳步。

可闖蕩江湖久了,謝無猗還是敏銳地察覺事有蹊蹺,今日的平麟苑總有說不出的詭異。謝無猗跟在鍾愈和飛雪身後,一邊計算地形距離,一邊用蕭惟留給她的石子指示方向。

孤峰位於平麟苑深處,因能俯瞰全景而得名。三人走進山頂的一座小木屋,太子妃正跪坐桌前,白衣勝雪,飄然出塵。

“竇姐姐好!”鍾愈笑著給她請安。

太子妃坐著受了二人的禮,脊背因精神不濟而略有彎曲,才過三十歲的她竟已經生出了白髮。太子妃吩咐飛雪上茶,才對謝無猗道:

“聽說六弟大婚,本宮想見一見,沒有打擾到你們吧?”

“娘娘說笑了。”

謝無猗摸不準太子妃的性情,再加上蕭爻的死的確和軍糧延誤有關,她本就有些心虛,忙恭恭敬敬回道:“本應和殿下先來拜見,但又怕擾了娘娘的清靜,是妾身考慮不周,忘了禮數。”

太子妃點點頭,對謝無猗的回答甚為滿意,“六弟是個不服管教的,日後你在他身邊應當時常約束,不要讓他行差踏錯才是。”

謝無猗愈發不解,太子妃今日要在這見她難道就是為了說這些場面話?但無奈身份有別,謝無猗也只得耐著性子應付,“是,殿下常說沒有太子和太子妃的教導就沒有他的今天,殿下與妾身都感沐您的恩德。”

“現在沒有太子,那都是老黃曆了。”太子妃沉聲提醒。她掩唇輕咳兩聲,病色愈發明顯,“燕王妃還需記得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有些舊事傳出去影響的不光是六弟的前途,更是朝堂的穩固。”

謝無猗的手指略動了一下,太子妃果然是為了軍糧押運案來當說客的。

看來見面是假,警告和阻攔才是真。

不過太子妃深居簡出,到底是從哪裡得知這些事的?

竇文英病得起不來床,聽說只剩下半條命了,還顧得上她這個通緝犯?

話說回來,他們如果真的確定她是喬蔚,不應該直接捉拿歸案嗎?

思索間,謝無猗已抬眼笑道:“是妾身失言。嘉慧太子始終為保大俞的江山社稷,即便已經仙去,也是生得堂堂正正,去得清清白白,還請娘娘保重貴體,不要過於掛心。”

“嘉慧”是皇帝給蕭爻的諡號。謝無猗的意思很明白,若兵部真的有問題,害死蕭爻的真兇就依然逍遙法外。

她所求不過一個公道,難道太子妃不想知道自己的夫君到底死於誰手嗎?

與其提醒她,不如好好養著身體,等待真相大白的那天。

太子妃定定地凝視謝無猗,半晌意味深長地一笑,“本宮有什麼可掛心的,本宮是怕你的身份會給六弟帶來麻煩。”

“什麼身份?”一旁的鐘愈看她們打了半日的啞謎,再也忍不住了。

謝無猗料想太子妃不會說破自己的身份,否則就不會私下約見了,因此並不懼和她對視。二人僵持一陣,太子妃轉而對鍾愈笑道:“鍾妹妹難道不知燕王妃是巫女嗎?”

知道啊,然後呢?

鍾愈眨著水靈靈的大眼睛,依舊不解其意。

“六弟最怕麻煩,以後因為巫女怕是有的忙了。”

話音剛落,飛雪便端著兩杯茶走上前,分別呈給鍾愈和謝無猗。太子妃收回目光,溫和地笑道:“說了這麼久的話,喝口茶吧,本宮身體不適就不陪你們了。”

鍾愈懷有身孕,見杯中特地放了紅棗枸杞,感動於太子妃的細心,十分痛快地一飲而盡。

謝無猗卻想著太子妃和盧雲諫背道而馳的話,口中的茶索然無味。

又扯了一陣家常,太子妃咳喘得愈發厲害,鍾愈便知趣地拉著謝無猗告辭了。

幾人行至山下時已近黃昏,謝無猗怕蕭惟和蕭婺著急,不願再由著鍾愈閒逛,便催促她返回校場。還沒走出多遠,鍾愈忽然剎住腳步。

“飛雪,這不是去校場的路。”

引路的飛雪低頭站定,沒有回答,謝無猗心中陡然升起疑懼。

寒芒乍起,一朵銀白的桃花在鍾愈面前綻開。

“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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