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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牧起了身,心想著不管如何,總歸要回家一趟,可惜還沒走出兩步,穿越的後遺症,如千軍萬馬掠過腦海。

緊接著整個人一昏,便倒了過去。

再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的晌午。

揉了揉眼睛,徐牧抬起頭,頓時心底又是一陣無語,穿越兩天,竟顧著睡牛棚了。

司虎頂著一雙哭腫的牛眼,正往他身上鋪著幹稻草。

“司虎,先停一下。”

“牧哥兒?牧哥兒醒了!”司虎嗷叫一聲,惹得幾個家丁人影匆匆朝牛棚跑來。

無奈之下,徐牧兩人只好狼狽地翻過院子,跑到大街上。

“牧哥兒,咱去哪?”將嘴裡的乾草吐掉,司虎痛苦地揉著肚皮。

徐牧笑了笑,去街邊買了十餘個雜糧饅頭,用油紙包著,那饅頭攤主見著他棍夫的身份,急忙又多送了三兩包子。

分了幾個給司虎,餘下的,徐牧重新用油紙裹好,猶豫了下,才循著原主人的記憶,拐過幾條街,往破爛不堪的屋頭走去。

他大抵覺得自己是個有良知的人,怕那位素未謀面的小婢妻,昨夜兒凍死在了屋頭。

連著棺材的價錢,他都問了司虎兩遍。

不多時,徐牧停下腳步,仰起了頭。

面前的屋子,已經不能用“家”來形容,瓦頂爛開,塞了一捧又一捧的稻草。

牆縫漏風,嵌入了好幾坨看不出質地的骯髒皮料。

連著院子裡的過道,都堆滿了汙穢不堪的積水。

沉默地立了一會,徐牧走前幾步,推開了門。

慶幸的是,屋裡並沒有任何死人,那張救命的破爛褥子,也被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床邊。

屋頭角落,有一堆新柴,柴皮上,還隱隱滲著水跡。

天知道那位小婢妻是什麼時候出了門,打了一堆柴火回來。

環顧左右,徐牧走到床邊的破桌上,取下了一張舊信紙。

內容依舊簡單。

徐郎。

不知道你回不回家,柴火打了,還賒了半罐桐籽油。奴家這兩日去幫工打柴,好買一床被子。

將信紙摺好,徐牧一言不發,從袖子裡摸了些碎銀,壓在被褥下。

一日多的時間,他已經大致瞭解到,穿越來的這個世界,乃是一個吃人的世道。

望州城外七百里,北狄人破城之後,幾十萬的難民,子女販若牛羊,死者枕籍於野。

在前些時候,大紀官府為了抵擋北狄人的攻勢,動用了幾萬老叟和寡居婦,充當肉軍,在箭雨和崩石的陣仗中,搶修關牆。

死者不知幾何。

望州城裡,多的是被送去邊關的寡婦。

棍夫的身份如履薄冰,徐牧很擔心,哪一天他也和原主人一樣,稀裡糊塗就死了。

他死了,小婢妻會很悽慘。最好的結果,是兩個人剝離關係,送上一份足夠遠行的盤纏,讓小婢妻離開望州邊關。

這兵荒馬亂的年頭,即便真的是一場相愛,也該沉默無言。

將惱人的思緒驅散,徐牧才冷靜開口。

“司虎,有沒有賺銀子的辦法。”

“牧哥兒不記得了,今日是柺子堂的堂會。”司虎將最後一個饅頭,鼓著眼睛嚥下,才拍著手走過來。

柺子堂,攏共有十七個棍夫,堂主是個單腿瘸子,人稱馬柺子,有這樣的堂口名字,也不足為奇了。

大約是每隔三日,按著馬柺子的意思,都要聚一下,商量著來銀子的事情。

恰好,今日是堂會的日子。

晌午,徐牧帶著司虎,走到了望州城南面的老巷子裡。

十幾個棍夫擠在空地前的篝火邊,聽著面前一個瘸子的喋喋不休。

這瘸子,正是堂主馬柺子,此刻正拖著瘸腿,足足繞著走了兩圈,神色間隱隱有些不耐。

難民圍城,市井九流的生意,已經是越來越難做。

“牧哥兒,你是大難不死的種,你溜個嘴,接下來做什麼?”

人群最後,即便徐牧故意隱去半邊身子,無奈還是被點名了。

棍夫的日常,大多是搶劫綁票,甚至殺人放火。

沒有猶豫,徐牧立即搖頭,“拐爺,我哪兒懂這些。”

出個助紂為虐的主意,他自個良心都會不安。

馬柺子有些愕然,按著以往,徐牧即便沒個主意,也要溜著嘴跑一圈的。

這他孃的,腦子真被捶傻了。

“牧哥兒,你就這副貓兒膽,等過些日子把婢妻賣了後,活該餓死!”

馬柺子語氣不岔,若非是為了留住司虎這傻大個,他早把徐牧踢出去了。

迎風撒尿都溼鞋的主,反正也沒什麼好膽。

“拐爺,吃個大戶如何?”有棍夫獰笑開口。

聲音剛落,餘下的棍夫,迅速發出叫囂的呼嚎。

司虎剛要跟風喊兩句,看見徐牧沉默的神色後,急忙也收了聲音。

“爺倒是有個生意。”待棍夫們的聲音稍稍停下,馬柺子拖著瘸腿,在地上緩緩坐下來。

徐牧冷靜立著,隱隱嗅出了陰謀的味道。

“殺婆子那邊開了口,去城外綁姑娘,綁一個,換一兩,俊一些的,怎麼著也有二兩。反正這幫難民,遲早都是餓死的貨,我等無需客氣。”

“拐爺,能打了樁子再送麼!”

打樁子,是棍夫們的黑話,比如說去清館夜宿花娘,便是打樁子。

馬柺子露出陰邪的笑容,“可以。且記住,莫動城裡的人家,官差會查。”

“嘖,那便請去吧!”

徐牧沉著臉,帶司虎轉身走去,他越發覺得,要在這個吃人的世界活下去,很艱難。

“牧哥兒,我們去綁姑娘,要不要尋些繩子?”待走到大街,司虎才甕聲甕氣地開口,在他心裡,對於作惡,並沒有什麼太深的概念,便如同吃飯穿衣,都是生活所需,銀子所逼。

“不綁。”徐牧搖頭。

“牧哥兒,一個姑娘一兩銀子——”

“我說了不綁,你聽不聽話?”徐牧冷冷轉身,眼裡透出怒意。

“自然聽……牧哥兒的。”司虎急忙垂頭,搓著衣角。

在以前,眼前的牧哥兒哪裡會有這副模樣,聽見有來銀子的活,馮管再黑再賤,都是第一個衝的。

“司虎,尋輛馬車去城北。”徐牧想了想開口。

即便是八文錢一趟,徐牧也得去繞著整個望州走一遭,看看有什麼賺銀子的機會。

請來的老馬伕臉色不岔,大抵是不喜歡棍夫,剛甩了馬鞭兒,便立即將馬車趕得飛快。

徐牧沉默地側過頭,看著街路上倒退的街景,商鋪林立,人生百相,有乞丐有富人,有賣柴女也有渾身綢緞的貴婦。

“咦,牧哥兒,你家婢妻,我上回見了一眼!”

徐牧頓了頓,急忙擰過了頭。

如白駒過隙的時間,徐牧循著司虎所指的方向,將目光緊緊定格在一個賣柴女身上。

單薄而又瘦弱的身影,沉默地靠著酒樓邊的大牆,似乎是累了,兩條腿兒微微打著顫子。

又似乎是餓了,偶爾會揚起一張清秀的臉,嗅著酒樓裡飄出的飯菜香氣。

最後,垂下了目光,放在面前的兩擔新柴上,陷入一籌莫展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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