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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蘊心裡咯噔一聲。

早知戰場上刀劍無眼,死傷都是機率,隨時可能會發生在任何人的身上,她也自認活過一世,早心如止水,情傷意死。

可聽到曹開的話,敖七那張意氣風發的臉還是浮上了她的眼前……

少年郎一笑,就好似有烈陽在閃動,眼裡有光,鬢髮有汗,下池塘摸魚時,背對著她,袒露出滿背的肌肉……

馮蘊思緒飄得有點遠。

一隻手輕撫著阿右的小肩膀。

“別哭了,你們的阿兄不會有事……”

她情緒穩定,是莊子裡公認最會哄孩子的人。

兩個小傢伙看她臉上淡淡的笑,很快就冷靜下來,只是阿右還在不停地吸鼻子抽泣。

馮蘊讓小滿帶他們下去洗臉,為曹開安排膳食,然後問他:

“大將軍想要奇襲幷州嗎?”

曹開愣了一下,撓頭。

“這種事,屬下不知情。”

馮蘊沒有再為難他,回房寫好信,等曹開吃完,這才將書信連同一個帶鈴鐺的松果小風鈴一併放到他手上。

“交給將軍。”

上次聽小滿說,將軍看著風鈴駐足許久。

那時候馮蘊就想,也許冥冥中是會有那樣一種緣分的,即便隔著時空,那個孩子在天上,也會捨不得阿父吧?

於是她從風鈴上取下一朵,給裴獗。

“告訴將軍,安渡全城百姓,盼他平安。”

曹開點點頭,翻身上馬,朝馮蘊抱了抱拳,策馬揚長而去。

-

曹開帶著信走了,馮蘊又找來葛廣。

“你親自去一趟中京,找到駱月,將這個交給她。”

葛廣低頭接過信,看了女郎一眼,

今日的女郎,雙眼裡佈滿了血絲,看得出昨夜沒有睡好,葛廣隱隱有些擔心,但不好多問,只應道:

“女郎放心,僕定不辱命。”

馮蘊點頭:“我找葉闖借一匹馬,你騎馬去。”

戰時,馬匹是很緊俏的東西,普通人買不到。即使有,也只是瘦馬和老馬,那種剽悍的馬匹只有世家大戶和戰場上才能看得到。

恰好葉闖有馬,她便厚著臉皮借來一匹,藉口說讓葛廣去中京給她買一些藥材回來,常在姚大夫家裡看病,藥都不齊,很不方便。

葉闖知道她沒說實話,但還是出借了馬匹。

並仔細叮囑,要好生餵養。

馮蘊欣然應下,給葉闖那群人備了些酒菜,以示答謝。

葉闖發現馮蘊這個人,從不肯欠他們什麼,一來二去算得清清楚楚。

說不上是好,還是不好,他就是替大將軍擔心。

還有敖七,他那個莫名其妙的好兄弟。

-

這兩日,阿左和阿右格外乖巧。

他們好像意識到什麼似的,從曹開帶著信離開,就格外沉默,沒有吵馮蘊,也不在她窗下的小搖椅上鬧騰,兄妹兩個乖得令人心疼。

馮蘊睡到晌午起身,臉上已恢復了平靜。

她照常做事,好似沒有受戰事的影響。

花溪農具坊的農具很得農人喜歡,十里八村的都來買,根本就供不應求,農具坊裡每天都很忙碌,情緒也便在忙碌中沖淡了。

塗家塢堡的木牛水車,因齒輪等全是鐵製,很費了些時日,但工時排在前頭,總算是製成了。

馮蘊答應過塗堡主,安裝時要親自去一趟。

所以,元件齊備的這一天,她讓邢丙備好了車,跟著塗家塢的幾個匠人就出發了。

木牛水車元件十分龐大,塗家塢堡派了三輛牛車掠陣,馮蘊仍然坐著她的小驢車跟在後頭。

走到半路,眾人停下吃了點乾糧,正要繼續趕路,背後便傳來一陣嘚嘚聲。

馬蹄和牛蹄踩在地上的聲音,是不一樣的。

馮蘊撩簾子往外一望,就看到淳于焰那一輛奢華過人的馬車,從不遠處駛過來,還有十來個騎馬的侍衛僕從,很是招搖……

這個世道如此張揚出行,不怕流匪襲擊,也就淳于世子了。

馮蘊伸手放簾子,懶得再看他。

不料淳于焰卻衝她笑了一下,展現出來的善意,讓馮蘊以為自己在做什麼奇怪的噩夢……

淳于焰問:“去塗家塢堡?”

馮蘊冷眼看他,“與世子何干?”

淳于焰:“恰可同行。”

馮蘊抿住嘴角,不耐煩。

上次夜闖長門莊還可以說是被人陷害,那這次蓄意尾隨,總沒有人給他傳信了吧?

這個淳于焰到底要做什麼?

“世子找蓮姬,該去莊子裡才對。”

淳于焰就像看不出她的表情,聽不出她的諷刺,笑得斯文有禮,“不是要談石墨生意?過來坐,我們正好順路說說。”

馮蘊斜著眼睛,一動不動。

淳于焰拍了拍馬車欞子,“此去還有幾十里路,你那車坐著,可沒我的舒服……”

“不必。”馮蘊說得溫和,但也冷淡。

“生意嘛,全憑自願,世子愛做便做,不愛做不做。至於馬車……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我在這裡坐著很舒坦。”

說罷不等淳于焰回答,將簾子放了下來。

淳于焰察覺到今日的她,明顯多了些脾氣。

似是想到什麼,他唇角掀起,高深莫測地一笑,又故意拍拍車窗,弄出些聲響來,引起她的注意。

“馮十二,信州軍情,想不想聽?”

馮蘊耳朵豎了起來。

沒有聽到下文,她也不急著去問。

淳于焰哼笑一聲。

“我怎麼聽說裴大將軍此次冒進貪功,兵行幷州,栽了個大跟頭?”

馮蘊心情本就不好,聽淳于焰用如此戲謔的語氣去調侃戰爭,更不舒服了。

她冷笑一聲,拉開簾子看他。

“淳于世子又可大發一筆戰爭橫財,可得意壞了吧?”

說著,打量他那輛墜著珠寶的馬車,目光冷冷地道:“可憐有些人,除了這些浮華俗世之物,便不剩下些什麼了。”

淳于焰氣得冷下表情。

“馮十二,你說什麼?”

馮蘊不再出聲。

通往塗家塢堡的官道不是很寬,牛車、馬車、驢車,根本就錯不開路,便只有這樣同行前往。

馮蘊以為淳于焰只是去那個方向。

不料,到了塗山,他居然一直跟著。

馮蘊越發不耐煩起來,她開啟簾子質問。

“世子到底要做什麼?”

淳于焰:“去塗家塢堡啊。”

馮蘊:“世子可真是太閒了。這個世道,每天都有人吃不飽飯,或戰死沙場,我就奇怪,世子怎麼就這樣好命呢,怎麼死的就不是你這樣的人呢?”

淳于焰:???

看著那張冷冰冰的臉。

他確信,馮十二孃受刺激了。

而且,受的刺激還不小。

恰在這時,前方傳來塗堡主爽朗的笑聲。

“老夫的貴客,看來都到了。”

“里君。”他遠遠朝馮蘊揖個禮,又轉向淳于焰,朗聲大笑,“淳于世子,又見面了。”

馮蘊那口氣堵在喉嚨裡,還沒有來得及罵的話,硬生生吞了回去。

看一眼淳于焰那雙挑釁而輕佻的眼睛,她若有若無地扯了扯嘴角,收拾好情緒,慢條斯理地走下驢車,朝塗伯善行禮。

“塗堡主別來無恙?”

塗伯善朗聲大笑,“老夫好得很。今日喜鵲叫,貴客臨門,更是喜上加喜……淳于世子,里君,裡面請。”

馮蘊不知道塗堡主和淳于焰是什麼關係,默默走入塢堡,保持著慣常的微笑。

在大堂入座,她這才知道,塗家塢堡用來冶鐵和取暖的石炭,全是來自雲川,塗堡主和淳于焰已有多年的合作關係。

是她狹隘了,以為淳于焰是衝她來的。

馮蘊不著痕跡地看了淳于焰一眼。

恰好,淳于焰也在看她。

二人目光交接,又各自不悅地別開。

看得出來,塗伯善對淳于焰觀感極好,馮蘊也不知道他是用哪隻眼睛看出來淳于世子“品行溫良,誠實守信”的,說正事也不避諱他。

等馮蘊帶著匠人去安裝那輛木牛水車的時候,甚至熱情地邀請他一同前去。

說是木牛水車,其實也叫鐵牛水車,因為齒輪部件,全是鐵製。

塗伯善道:“雲川田地多有丘陵,若建水車,倒是便利。”

這個塗堡主真是個大格局的人,自己家還沒有用上,就開始熱情地給小夥伴推薦好物了。

淳于焰自從被馮蘊罵了那麼一嘴,很是沉默。

聞聲,也只是淡淡一笑。

“只不知里君舍不捨得為本世子也造一架水車,再紆尊降貴前往雲川,親自把關了?”

這夾著嘲弄的話,誰都聽得出來。

塗伯善這才察覺兩人之間,氣氛不太對。

“世子,里君……二位可是有什麼過節?”

馮蘊:“沒有。”

淳于焰:“並無。”

兩個人同時出口,又同時抬眼看著對方,目光裡彷彿有刀劍在碰撞,在塗伯善看來,這樑子可是結大了。

“無妨無妨。”塗伯善準備當個和事佬。

他捋著鬍子道:“二位都是性情中人,有什麼過節,說開便好。今日我夫人知曉二位要來,特地在府中備了家常小食,一會二位賞臉入席,嘗一嘗,我們化干戈為玉帛,一醉泯恩仇,如何?”

馮蘊眼裡帶笑,“全聽堡主的。”

淳于焰則是冷聲一哼。

要是塗堡主知道馮十二對他做過些什麼,知道他們兩人間結的到底是怎樣的樑子,恐怕就說不出來“一醉泯恩仇”的話了。

要他跟馮十二講和?

做夢!

這輩子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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