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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張溢醒來時,蘇杭已經聽著磁帶默記了大半個小時的英語單詞。

說起來,昨夜之所以短暫放鬆,除了張溢父親帶來的好訊息,還在於,過去的五天時間,爭分奪秒之下,蘇杭已經順利將期末考試涉及九門課程的全部習題冊都過了一遍。

銳化的記憶,零星記起的考題,本身的基礎,加上這些日子的努力,蘇杭覺得,再次開考,年級排名且不說,班級前十……前五,甚至前三,他都有了一定的信心。

今天是6月19日。

星期一。

距離6月27日的期末考試,還有八天。

蘇杭昨夜臨睡前也做好了一份全新的衝刺規劃。

接下來一週多,蘇杭打算將全部習題冊再次快速瀏覽一遍,加強記憶,同時分出半數以上的時間,轉向各科課本和其他教輔,配合習題,查漏補缺。

蘇杭早起,張溢跟著起早。

兄弟兩個一起在蘇杭家吃過早飯,今天出發上學的時間也提前了十多分鐘。

騎車從東西向的棉紡路轉向南北向的工業路,蘇杭習慣性目光找尋,本來依舊不報太大期待,覺得放學時碰到機會或許更大些。

其實知道在哪個班,堅持這種偶遇,只是覺得會更加順理成章。

然而,或許就該是今天。

臨近桑河橋,遠遠地,一眼就捕捉到了某個女孩的身影。

寬鬆的紅白格子襯衫,黑色褲子,踩著布鞋,揹著一隻手工縫製的藍色單肩挎包,扎低低的馬尾,若說特別,就是那比同齡女生明顯要高一截的高挑個頭。

打量間,蘇杭已經來到身旁,剎車停下,輕聲喊道:“甘欣。”

下意識不敢太大聲。

擔心這又是一場夢,夢醒了,過往記憶中的唏噓啊遺憾啊思懷啊後悔啊,都會瞬間散去。

馬路旁。

與很多年後對比面容頗為青澀的姑娘跟著停步,看過來,目光裡帶著警惕:“你是?”

淺淺的警惕中,還能看出意外,以及,好奇。

如同森林裡第一次見到陌生人的天真小鹿。

蘇杭依舊跨在車上,與路邊女孩對視,望著她那給人倔強感的標誌性覆舟唇,說道:“我是蘇杭,咱們幼兒園時同班過,南站街第二幼兒園,記得嗎?”

姑娘搖頭:“不記得。”

只是,說話時,下彎的唇角卻上挑了一些,還眨了兩下眼睛。

騎出去一段的張溢此時也推車返回,見蘇杭竟然在跟一個女孩搭訕,一臉的疑惑。

什麼狀況?

蘇杭沒理張溢,繼續道:“我現在在二中,高一三班,你是八班,對吧?”

姑娘點頭。

蘇杭朝後座示意:“上車吧,都是同學,我帶你一段。”

姑娘看了看蘇杭的腳踏車後座,遲疑了兩三秒,在一旁張溢的驚奇目光中,走上前,卻又頓住,看向蘇杭的黑色揹包。

蘇杭也才發現,取下包遞過去:“你幫我拿著。”

姑娘接住,連帶自己的帆布挎包一起攏在懷裡,側坐上車。

腳踏車頓時多出了幾分沉重感,蘇杭卻穩穩撐住,示意前面張溢:“走吧。”

張溢:“……”。

這麼……

簡單嗎?

卻也沒有多問,重新騎上車,帶著滿腦袋問號開始前行。

“拉著我些,別掉下來。”

蘇杭提醒一句,也發力跟上。

過了桑河橋,醞釀片刻的蘇杭正要開口,身後女孩已經率先說話,未經後來煙燻卻已經有些輕啞的淡淡嗓音:“蘇杭,我知道你。”

蘇杭疑惑:“什麼?”

身後姑娘道:“她們說你書法很好,連校長都來看了。”

蘇杭恍然,假裝驚訝,還帶著些玩笑語氣:“我名氣已經這麼大了嗎?”

身後稍稍停頓,又道:“她們還說,你調戲英語老師。”

這……

壞事傳千里是吧?

蘇杭無奈:“我名氣已經這麼壞了嗎?”

又是片刻停頓,身後姑娘問道:“你為什麼要載我?”

蘇杭想了下,說道:“最近做了一場夢,夢裡和你有一段孽緣,這輩子要了結一下。”

這次沒有停頓,帶著小小的嘲諷:“你果然是會調戲英語老師的,這麼能編。”

讓人熟悉的小尖酸啊!

蘇杭笑道:“要不我還是把你放下?”

“你停車唄。”

蘇杭立刻反悔:“你讓我停我就停,我多沒面子。”

“你這麼厚臉皮,掉幾層面子也沒關係。”

“……”

蘇杭放棄招架,還是又搭了一句:“姐姐,適可而止啊。”

然後沒聲了。

然後蘇杭就有些後悔。

蘇杭知道,身後姑娘應該是在反思,反思自己的小尖酸。

記得好像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還是南方的那座影視城,某個一身紅衣的姑娘坦然自我剖析。

很小就沒了父母,被奶奶一個人帶大,敏感又自卑,於是就把自己裝成刺蝟,只是為了自我保護。

但其實很缺愛。

想有陪伴。

高中時學校離家遠了,買不起腳踏車,經常走在路上,累了,就想著,如果那時候有誰能停下來載她一程,她就會坐上去,然後,不管對方把她載去哪裡,就跟著了。

當時蘇杭回憶,說似乎遇到過,但也不敢亂搭訕啊,總不能說是幼兒園同學吧?

她翻著白眼,說膽小鬼。

他開玩笑,說後悔了。

她說已經晚了,現在誰都不愛,連自己都不愛。

人生回檔。

蘇杭真的用‘幼兒園同學’的蹩腳藉口把她載上了車,身後姑娘大概還蒙著,但她其實非常在意別人對她哪怕一點點的好,卻一時沒能收住刺蝟似的小尖酸,幾句之後,應該已經在擔心被嫌棄。

可……

怎麼會呢?

於是很快主動找話:“對了,你多高啊?”

身後回答:“一米七一。”

“好巧,咱倆一樣,”蘇杭道:“剛剛在後面就覺得你很高,而且,同樣身高,你們女生給人的觀感不一樣,更加顯眼。”

“……嗯。”

顯然不知道怎麼接話,似乎帶著小心翼翼。

蘇杭又道:“不過,我覺得我還有成長潛力,你就不一定了。”

這是有感而發。

記得曾經,她一直就是一米七一,自己高中時又長了些,到一米七六。

“我也不想再長了。”

她說。

蘇杭繼續:“你頭髮應該扎高一些,高馬尾才好看。”

“嗯。”

這次是肯定的語氣。

蘇杭接著道:“以後上下學都一起吧,來時你可以在桑河橋頭等我,放學時,在樓梯口就行。”

“好啊。”

“前面是張溢,我好哥們兒,他是九班的。”

“哦。”

終究是重生後的第一次相遇,交代過一些,蘇杭也沒再多話,開始專心騎車。

不得不說,身後多了個和自己等高的姑娘,哪怕肯定不是等重,但也……挺累的。

騎過工業路,轉入建設路,蘇杭已經一身細汗。

繼續前行,穿過清晨的梧桐樹蔭,接近校門口的時候,前面一輛嶄新的黑色桑塔納2000忽然放緩速度,蘇杭和張溢都連忙減速。

距離不遠,乾脆下車推行,身後的甘欣也跟著下車,踩到蘇杭右側的馬路牙子上走了幾步,又停下,繞到蘇杭另一邊,默默跟在他側後。

蘇杭一時沒注意甘欣的小動作,因為看到了前面,黑色桑塔納2000停下,走出的是陶暖瓷。

某個總能讓人眼前一亮的姑娘揹著掛毛絨小熊掛件的米色揹包,站在路邊對駕駛座擺了擺手,正要過馬路,察覺到蘇杭身影,轉身,明顯怔了下,隨即抬手招呼,還很淑女地抿嘴而笑。

說起來,過去一週,陶暖瓷對某個傢伙的感覺非常複雜。

大概就是,6月13日的那個星期二下午之前,某人在她的世界裡,是不存在的。而那個下午之後,她在某人的世界裡,一閃而過之後,好像也變成了不存在的。

整天就是學習學習學習。

偶爾還把姚老師調戲到臉紅,再繼續學習。

書呆子!

因此都不打算怎麼理他了。

然而,週末的時候,父親罕見地主動和她提起了化肥廠的事情,說她幫了大忙,要不然,這次真要掉到坑裡。

父親重男輕女,偏偏家裡是她們三姐妹,從小到大都被嫌棄。

被誇……

實在少見。

於是又想到某個傢伙,若不是他,也不會有最近的事情。

沒料到,新的一週剛開始,這麼巧地剛到校門前就能遇到。

禮貌地招呼著,莫名的,陶暖瓷內心裡還有些小欣喜。

然而,很快又注意到他後跟著一個女生,還抱著他的黑色書包,陶暖瓷笑容不變,卻是輕輕放下了手,看向那高個女生的目光裡帶著幾分淡淡的審視。

“早啊。”

轉眼走近,蘇杭招呼一句,示意先過馬路。

大家穿過馬路,走進校門,不知不覺,已經變成蘇杭兩邊一左一右,分別是甘欣和陶暖瓷,張溢推車走在最左邊,看著一旁三人,就覺得吧,自己是不是應該自覺點,主動消失?

就像周圍那些紛紛望過來的路人同學那樣。

蘇杭在打量陶暖瓷。

少女發育完美的身材,搭配淡粉色小T恤,藍色牛仔褲,還有一雙……小小的白色跑鞋。

滿滿的青春啊!

見某人毫不掩飾地打量自己,目光最後還落在她腳上,陶暖瓷有些不自在,卻又不覺得反感,片刻後,才微嗔道:“怎麼了呀?”

“沒……”蘇杭道:“就是,你鞋子好小。”

“小嗎?”陶暖瓷低頭看去,順帶悄悄斜了眼另一邊,一雙土氣的手縫布鞋,於是收回,若無其事踏著地面:“35碼,我穿著還有些大呢。”

“那說明你腳更小,”蘇杭笑道:“女孩腳小一些,很可愛。”

想要調侃他一句老封建,竟然喜歡小腳,不過,想想剛剛瞥見的對面那雙,少說也有四十碼。

就算了。

跟著笑了笑,坦然地看向另一邊:“他們,介紹一下啊?”

“哦,這是張溢,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在九班,”蘇杭指了指好兄弟,又示意側後:“這是甘欣,她是八班的。”

於是朝另外兩人擺手:“你們好,我是陶暖瓷。”

張溢只是點頭,不敢多看。

腦袋裡溢位的問號卻更多。

蘇杭這段時間的變化,他看在眼裡,然而,轉眼兩個女生……還是想不明白啊。

不得不說,相比學校女生之間的訊息靈通,比如甘欣聽到的種種,男生之間就比較閉塞,何況還是平日裡與之前蘇杭一樣不怎麼擅長交際的張溢。因此,張溢到現在都還不知道蘇杭這些日子所出的風頭。

蘇杭也沒有主動說起。

不同於張溢的靦腆,甘欣同樣點頭回應,卻帶著明顯的冷淡。

陶暖瓷反而很有興致,又看了眼甘欣,語帶驚訝:“蘇杭,甘欣和你一樣高誒。”

“她發育早,”蘇杭也扭頭看了眼,笑著道:“而且,你也不低啊。”

陶暖瓷嬌俏地縮了下脖子:“我才一米六五。”

“用‘才’就過分了,平均下來,你已經是高個子,”蘇杭道:“如果不打算去當模特,就不要往一米七奔了。”

陶暖瓷點著頭,下意識又看了眼某個高個女生,想要順著他話題說幾句,覺得可能會被當成嘲諷,就不說了,換了另一件事:“週末,我爸爸又說起……嗯,那個,還要再謝謝你呢。”

話到一半,記起他說要保密,及時收住。

張溢和甘欣不明所以,蘇杭當然聽得懂,昨晚也恰好知道了一些訊息,搖頭道:“不用謝,皆大歡喜的一件事。”

陶暖瓷輕輕嗯了聲,聽到某個詞,還想起自己悄悄夾在筆記本里的那頁紙,卻沒再多說,轉而道:“我已經準備了這一週的黑板報內容,中午還是你來寫?”

上週是班主任臨時起意,正常情況下,黑板報是週一更新。

蘇杭點頭:“好啊。”

“那到班裡,我先拿給你看看,”陶暖瓷說了句,又問:“對了,除了上週那三種,你還會其他字型嗎?”

“要不今天寫狂草?”

“呵,不要啦,孟老師會以為你偷懶呢,而且,大家也看不懂。”

“孟老師還是有欣賞水平的,”蘇杭道:“不過,大家看懂看不懂,我倒是覺得沒區別。”

“悲觀主義者,你又要說你那一套了,”陶暖瓷道:“我私下想了想,覺得……肯定還是有用的,要不然,咱們還讀書幹嘛?”

“你說的也有道理。”

陶暖瓷卻很敏銳:“你這表情,肯定是懶得反駁我,對不對?”

“女孩子不要這麼敏感,笨一點才討喜。”

“大男子主義,簡直像我爸爸。”

“……”

“怎麼啦?”

“我可什麼都沒說。”

陶暖瓷琢磨了下,才意識到自己話語裡的不妥,腦瓜裡還飄出上週某人那句‘聽爸爸的話’,頓時感覺有些臉熱。

想打人。

不過,這次是自己說的,沒理由呀。

就放過他了。

說著話,幾人已經來到高一教學樓附近的車棚。

蘇杭和張溢要進去鎖車,讓兩個姑娘先走。

陶暖瓷答應著,才發現一樣,示意甘欣一直抱在懷裡的某人書包:“蘇杭,這是你的嗎,我先幫你帶去教室吧?”

“不用,我自己背。”

“沒關係的。”

說著話,蘇杭伸手,湊到甘欣一旁的陶暖瓷也伸手,兩隻手一起抓在書包上,某個姑娘卻也下意識抱緊。

場面頓時尷尬。

小小拉扯,書包還是回到蘇杭這個主人手中。

不過,等蘇杭兩人進入車棚,見甘欣沒有先走的意思,陶暖瓷也停住腳步。

兩個姑娘一起站在車棚外等待,陶暖瓷主動找話題:“甘欣,你們八班……曹婉婉,認識吧,我們從小好朋友呢。”

“知道。”

“曹婉婉週末還喊我去商都玩,我沒去。馬上期末,要複習功課呀,這次再連班級前五都進不去,我爸又要發飆了。”

“嗯。”

“你和蘇杭,怎麼認識的啊?”

“幼兒園就認識了。”

“哦。”

甘欣望著鎖完車正走出來的某個男生,鬼使神差地,語氣幽幽道:“他說,我是他的孽緣,這輩子要還。”

陶暖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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