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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聞言,面色沉鬱至極,眼底盡是不悅。

“你既聽過,為何不說?”他怒聲道:“你可知,只因這道詛咒,朕死了三個兒子!”

“因為妾身想活。”雲婭抬頭,坦然直視他,面上絲毫不懼,“解開這道詛咒,須得用妾身的性命來換,皇上兒子的命是命,妾身的命,也是命。”

“毒婦……毒婦!”皇帝氣得“啪”一下,狠狠拍在桌子上,“來人,把她帶下去,嚴加看管,明日大典之上,將她放血祭天!”

“皇上以為,只將妾身放血,就能祭天,解開詛咒嗎?”雲婭勾了勾唇。

皇帝沉眸:“這話是何意思?”

“妾身知道一個陣法,非但能解開戾帝詛咒,還能令人死而復生。若皇上答應妾身一件事,妾身願意以性命作此陣法,助楚氏一族,子孫綿延不絕,江山後繼有人,如何?”雲婭循循善誘地道。

皇帝審視著她,似在考慮她所說的話,是真還是假。

可是,細想一番,現如今他的侄兒和他唯一的兒子,都已經奄奄一息,江山後繼無人,再沒有比現如今更壞的境地,倒不如依她所言,試上一試。

“你有什麼要求,說出來,讓朕聽聽。”

雲婭:“當初妾身是為了和親,才嫁到大周來。妾身別無他求,只求皇上能立下誓言,有生之年,絕不再讓戰火波及雲疆,亦不會加害雲疆王,如此,妾身才能安然上路。”

皇帝蹙了蹙眉,“你是擔心朕會因你隱瞞解詛咒之法不報,而遷怒雲妄?”

雲婭垂下眼簾,抿唇不語。

“朕答應你。”皇帝放平了眉眼,“雲疆如今是大周的領地,雲疆百姓也是朕的子民,雲妄是朕親自挑選的雲疆王,你是你,他是他,朕不會遷怒於他,你大可放心。”

他說完這話,見雲婭並無表示,便坐直身,依照她方才說的,立下誓言,“朕承諾,此生絕不加害雲疆王,也不會讓雲疆再受戰火波及,若有違此誓,天打雷劈。如此,你可放心了?”

雲婭神色微松。

她沉默幾息,抬起眼簾,看向皇帝,又問,“聽聞如今太子殿下,和十皇子皆病入膏肓,然而此番妾身用逆天之術,只能救活一個人,皇上打算救哪個?”

*

半個時辰後,雲婭從守陵宮正殿出來,由小朱公公親自護送著,回到了她居住的小院。

小朱公公恭維幾句,朝雲婭身邊的小丫鬟使個眼色,便轉身離開。

待回到房間裡,小丫鬟上前,笑著道:“良娣方才在皇上面前,雖也說了些無甚意義的話,混淆皇上的注意力,不過大抵把我家主人吩咐要說的話,都說出來了。主人知曉,定會很滿意。”

“明日事忙,良娣早些歇息。我家主人說,只要良娣明日繼續照著主人的意思辦事,雲妄在雲疆,自然性命無虞,便是今上百年以後,雲妄也能繼續做他的雲疆王。”

她頓了頓,意有所指地問:“雲妄是良娣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良娣一定不忍心他年紀輕輕,出什麼意外的,對吧?”

“你不必總拿雲妄的性命威脅本宮。”

雲婭繃直了後背,目光沉沉看著她,“你與本宮主僕這麼多年,該知道本宮向來言出必諾。只是……本宮臨死之前,還有一事不明,看在明日我便要赴死的份上,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家主子……究竟是何人?”

“既然你這麼想知道,告訴你也無妨。”

小丫鬟說著,湊到雲婭耳畔,低語幾聲,雲婭的面上,漸漸露出驚訝之色……

與此同時。

皇帝走出守陵宮正殿,正欲離開,忽然想到什麼,側頭看向守陵宮正東的方向。

那裡有一方小院,正亮著燭火,令他眼底泛起傷感之色。

“齊妃她……這次還是不願見朕嗎?”皇帝嘆聲問道。

朱連喜低垂著頭,忖度著回答:“聽奴婢侄兒說,娘娘這兩日聽聞皇上要來躬祭,就開始閉關抄佛經,說是要趕著祭典之時,燒給兩位殿下和溫貴妃……”

“她還是不願見朕。”皇帝長嘆一聲,“罷了,走吧。”

說著,皇帝邁開步子,大步離開。

朱連喜望了一眼小院的方向,眸光微閃,緊跟在皇帝身後,離開了守陵宮。

*

第二日一早,天氣驟然轉寒。

明明是欽天監算好的陵祭吉日,前一日還算晴朗的天空,不知為何陰雲密佈,還隱隱有雷聲,在雲層後頭悶鳴,眼瞅著便是大雨將至。

這種天氣,顯然並不適合進行陵祭大典。

若是以往,皇帝定會責令欽天監另尋吉時。

可如今,許是皇帝考慮到,太子和十皇子的身子,都不能再等了,所以陵祭儀式依然有條不紊地準備著,完全沒有要取消的意思。

朱連喜帶著內侍監的人,抬了兩頂軟轎,來到太后歇息的宮苑裡。

打從昨夜抵達皇陵以後,無論是太子和太子妃,還是十皇子,都歇在太后宮裡,由壽康宮的宮婢服侍。

“太后娘娘,皇上讓奴婢來將太子殿下和十皇子接去陵臺,過會兒皇上命雲良娣在陵臺上,做一場法事,唯有如此,才能救兩位殿下的性命。”朱連喜稟報道。

太后目光威嚴地看著他,“今日這種天氣,把六郎、十郎帶上陵臺,和讓他們去送死有何區別?哀家不準,你讓皇帝親自來與哀家說。”

朱連喜面上露出為難之色,“回太后娘娘,皇上一早便已沐浴淨身,這會兒已經先往陵臺替兩位殿下誦經去了,皇上知道太后娘娘擔心兩位殿下,特地讓奴婢跟娘娘說,請娘娘放心,皇上定會保護好兩位殿下的。”

太后擰緊了眉,遲遲不願鬆口放人。

朱連喜求助地看向一旁的沈靈犀。

沈靈犀見狀,面上故作遲疑幾息,才對著太后道:“皇祖母,皇上既然這時候專門請了雲良娣來做法事,想必是有了能救兩位殿下的法子……不管什麼法子,到如今這地步,咱們別無他法,無論如何都要試一試。”

有她在旁勸和,太后沉默幾息,才算有了決斷,“人,你可以帶走,但是哀家有個條件。”

朱連喜見她鬆口,輕吐一口氣,忙道:“太后有何吩咐,儘管差遣奴婢,奴婢定全力以赴為娘娘解憂。”

太后伸手指著沈靈犀:“皇帝身邊那些內衛,如今越發毛手毛腳的,哀家信不過他們。太子妃代替哀家前往,你們要做什麼,都由太子妃指使哀家的暗衛行事便是。”

太后的暗衛,是先帝留下來的,只聽太后一人調遣,哪怕是皇帝,都指使不了他們。

可眼下,為了能不與太后起任何衝突把人帶走,朱連喜對於太后的要求,自然是無有不應。

反正,只要人上了祭臺,哪怕是天王老子在旁邊,也無濟於事。

太后見狀,這才放平眉眼,與沈靈犀心照不宣對視一眼,朝他們擺手,放人離開。

*

既然太后發話,朱連喜帶來的軟轎,自然便由壽康宮的暗衛接手。

軟轎一青一藍,轎頂用同色的油布遮蓋,內里布了張臥榻,狹長舒適,便是楚琰如此高大的身形,平躺在裡面,也足夠他的身量。

沈靈犀招呼著暗衛,小心將楚琰和十皇子,分別放進軟轎裡。

待楚琰躺進去以後,她掀開簾子往裡瞧了一眼,面上露出古怪之色。

許是棺材鋪開多了,沈靈犀看著這轎子裡的佈局,怎麼看,都覺得楚琰此刻像是躺在一口尾端開門的棺材裡。

“娘娘,走吧,吉時將至,法事馬上就要開始了。”

朱連喜走到沈靈犀身側,輕聲催促道。

話音剛落,只聽“轟隆隆……”天上忽然響起一陣驚雷。

沈靈犀仰面朝天上看去,乍起的寒風,夾裹著黑沉沉的烏雲,從遠處緩慢往皇陵所在的方向壓過來。

“你管這叫‘吉時’?”沈靈犀似笑非笑看著他問。

朱連喜陪了幾分笑,“這也不是奴婢說的,是雲國那位長公主說的,雲國人的吉時,想必與咱們大周不一樣也未可知。”

沈靈犀看他一眼,不再多言,放下轎簾,朝抬轎的暗衛打了個手勢。

一行人跟著引路的太監,往外走去。

這回的陵祭,與先前那次有極大的不同。

在先帝皇陵東側不遠處,有一條通往陵山頂的登雲石階。

陵山的山頂,有一座專門修建的陵臺。

每年重陽那日,皇帝都會登上陵臺祭拜天地和列祖列宗。

像今次這般,既非節日,又非先帝忌日,卻在陵臺開祭,是大周開國以來,前所未有之事。

山腳到山頂沿路的石階兩側,已經密密麻麻站滿了人。

今日,沈靈犀為了行動方便,倒是沒穿太子妃的宮服,只著一身道袍,手持一柄拂塵,跟隨在楚琰的軟轎旁,拾階而上。

隨著他們離陵臺越來越近,方才猶在天邊的烏雲,已經被寒風夾裹著,壓頂似的聚集在陵山之頂。

明明是上午,天色卻是越發黑沉,猶如黑夜即將來臨。

“轟隆隆”的悶雷聲,也漸漸開始變得尖銳起來,黑壓壓的烏雲深處,開始有閃電在穿梭。

劉美人飄在沈靈犀不遠處,抬頭看著這天象,嘖嘖地道:“所以啊,人若是不懂些天象,還真幹不了大事,我算是有些佩服了,若論神機妙算,心思縝密,國師盛坤是‘臥龍’,你們大周這位,可以稱得上是‘鳳雛’了。”

臥龍、鳳雛。

聽上去似是讚美,沈靈犀卻不知為何,品出點罵人的意味。

劉美人見她不語,掩唇笑笑,八卦地問,“我沒跟你說,你難道就不好奇——昨夜皇帝最後選的,是要留下誰的命?”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昨夜在守陵宮發生的事,沈靈犀早已從劉美人口中得知。

她也趁著四下無人之時,悄悄告訴給楚琰知曉。

小姑姑給皇帝出了一道送命題,讓他在侄兒和唯一的兒子之間做選擇。

沈靈犀雖好奇皇帝最後的答案,可這種事的答案,對於她和楚琰來說,也就只是“好奇”罷了。

真正的強者,從不會將選擇權,交到旁人手上。

無論皇帝怎麼選,真正的答案,只會握在他們手中。

“我跟你說……”劉美人飄到半空中,望著即將抵達的陵臺,嘆聲道,“其實,皇帝昨夜並未做出選擇,不過,你小姑姑對他說,若他想讓誰活,就把誰放在那八卦圖正東,生門的位置。待會兒,皇帝讓把誰的轎子放在東邊,誰就是今日皇帝要保命之人。”

她話音落下,沈靈犀已經隨楚琰的轎子,抵達了山頂。

四方形的祭臺地面上,被人用紅色硃砂,畫了一幅巨大的伏羲八卦圖。

最西和最東的方位,各有一道硃紅圓圈,應該就是楚琰和十皇子二人,軟轎放置的位置。

此時此刻,皇帝身穿明黃繡金龍袍,雙手攏於袖中,交疊在身前。

他面朝群山的方向,口唇微動,唸唸有詞,吟誦著昨夜雲婭教他的咒語。

而在他正前方,兩個雕龍石柱中間,懸空吊著一個,身穿雪白素衣,面戴崑崙奴面具的女子。

女子低垂著頭,一動也不動,全然分辨不出,她此刻究竟是生還是死。

從沈靈犀的目光看去,那女子被高高吊起,天空黑壓壓的烏雲,就籠罩在她的頭頂,那些在雲間穿梭的、忽明忽暗的閃電,好似稍有不慎,就會劈在她的頭頂上。

即便沈靈犀心底已有準備,可當她真切地看見這觸目驚心的一幕時,還是難以遏制,內心深處的憤怒。

沈靈犀默默攥緊了手心。

“你們來了。”皇帝聽見他們的腳步聲,未曾回頭,伸手指著正東的位置,沉聲道:“朱連喜,把六郎……放到那裡去。”

劉美人聞言,驚訝地掩住了唇。

“看來,皇帝是選了小郎君的命啊……這倒是稀奇的很。”

朱連喜自然指使不動壽康宮的暗衛,小步走到沈靈犀身側,出聲提醒,“娘娘……”

沈靈犀回神,朝抬轎的暗衛,抬了抬手。

暗衛這才依照皇帝所言,把兩頂轎子,分別放置在了對應的位置。

與此同時,豆大的雨滴,從黑壓壓的天空落下來,砸得人面板生疼。

雷聲也愈發炸裂,伴隨著閃電,歇斯底里地在半空中嘯叫著,好似要將這黑沉沉的天,撕開一道口子。

“時辰差不多了。”皇帝仰頭看天,神色威嚴地道,“儀式開始吧。”

朱連喜聞言,從旁拿了一柄長弓,遞到了他手上。

“蒼天在上,今日吾以雲氏女之鮮血祭天,祈求蒼天解開戾帝詛咒,還我楚氏皇嗣安寧……”

說罷,皇帝拉滿長弓,對準那吊在半空的女子,射出了冰冷的箭矢……(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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