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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馨極力地想掩飾自己的慌亂,她端起酒罐,倒滿了三杯酒,遞給小默和永安長公主各一杯,很不自然地笑道:“你們兩個,一個婚期在即,一個即將雙宿雙飛,都是跟自己的心上人,都找到了理想的歸宿,我在此真心祝福你們。”
永安長公主接過酒來一飲而盡,飲完之後勸道:“馨博士,你無論是相貌、才學、品行,無處不完美,可女人最重要的是年華。即便你女官做得再出色,也終究不是歸宿,還是儘快找個人家嫁了才是正經啊。”
對於永安長公主的良言相勸,芷馨只勉強回了一個禮節性的微笑,又對小默勸酒。
小默卻不飲,把眼盯著芷馨道:“馨博士,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在左臂上刻一朵梅花?”
“呃......只是年幼之時,一時興起,並沒考慮其他。”
“這麼說恐怕太牽強了吧?凡是女子有在身上紋身的,都是歌女舞姬居多,尊府是何等人家,怎麼可能讓女兒在身上隨便作踐呢?”
永安長公主見小默這麼反常,很不解地質問她道:“你這女人今天真奇怪,人家身上不過是紋了一朵梅花而已,你一個勁地刨根問底幹嘛呢?”
芷馨猶如什麼也沒聽見一般,忽地站起身,端起酒罐來,又要斟酒。
小默突然斷喝一聲:“韓芷馨!”
“呃......”這一聲喊不要緊,芷馨一驚之下,“啪”——那隻酒罐脫手落地而碎。她愈加慌亂,不敢直視小默的眼睛:“小默你......你醉了,什麼韓芷馨......我叫石芷馨。”
此時小默算是徹底明白了,全身都已麻木。
“是,我醉了。不管你是誰,我只想問你一句,你是不是心中裝著一個人?”
芷馨實在想不通,小默為什麼會喊出自己的名字,難道在哪裡聽說了自己的身世嗎?她不敢去問,只以手扶額,垂著眸對小默道:“你果真醉了,說的什麼瘋話。我也有些醉了,不舒服,你多陪一陪長公主吧,我先告辭了。”說著話,以袖遮面,渾渾噩噩走出門去。
那兩朵紅梅花,果真成了他們失散多年之後互相找到彼此的信物,是一段刻骨銘心的真感情的見證,是紮根在他們雙方心裡永遠無法抹去的執念。時隔多年,他們終究還是不能忘懷彼此,即便是對於他的陰陽相隔,對於她計程車庶對立。
小默不知道,自己這許多年對於舒大哥付諸的真情,在人家自小一起長大的十幾年的感情面前算得什麼?
有人說只要真心付出,得到了真感情,就可以凌駕於時間之上。只要是雙方互相傾慕,互有真情,哪怕相處時日不多,也勝於長時間的淡而無味的廝守。對於舒大哥來講,自己和馨博士這兩段同樣真摯的感情或許根本無法確定孰深孰淺,這本可以令自己聊以自慰的。但是人意可欺,天意不可欺。在上巳節曲水流觴之時,舒大哥的酒觴兩次都停在馨博士面前,這種上天註定的緣分,比故意的人為要可怕得多。完全的不可抗拒。
受傷了吧,認輸了吧,放棄了吧,成全了吧!
永安長公主不知道小默為什麼會問馨博士這麼多奇怪的問題,也不知道馨博士怎麼會這麼的慌亂反常。
“小默你今天是怎麼了,馨博士又怎麼了?好好的,你們兩個這是鬧的哪一齣啊,我的兩位姊姊!”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長公主,好好保重吧,我要走了。”
小默努力控制著自己的眼淚不流出來,同樣渾渾噩噩的。
永安長公主也儘量保持著正常的腔調:“你還會回來的不是嗎?”
小默的臉色已然煞白,她沒有說話,只用乾燥的嘴唇回了一個非常苦澀的微笑。
明天是約定出發的日子。本來舒晏與小默兩個人約好了的,小默要在今天給自己奉上親釀的葡萄酒,順便溝通一下出行方面還有沒有什麼未盡事宜,可是一直等到很晚,小默都沒有來。舒晏納悶之餘又自我尋思著:其實也沒什麼好溝通的,自己什麼都收拾好了,小默也是個乾脆利落的人,想必也是整裝待發了。他乃是珍饈令,整個珍饈署的事情都需要做個交代,事務繁忙,以至於今晚沒有時間過來。至於葡萄酒,明天帶在路上喝也是一樣,沒有必要非在今天親嘗不可。
朝廷給舒晏配了兩個隨從、三匹馬和一點盤纏。
翌日,阮氏兄妹、葉舂等人都來到太僕寺外給舒晏及小默送行。本來是打算辰時就出發的,可是直等到巳時還沒見小默的蹤影。舒晏覺得不對勁,就讓眾人少待,自己親自去珍饈署找他。
到了珍饈署,只見阿丙帶著一行人正在御廚房忙得團團轉,卻不見小默。
“沒在這裡,難道還在他的住所嗎?”舒晏心內疑問著,正要走進去詢問,已被阿丙看見,忙從廚房走出來道:“舒令你來了!”
舒晏趕忙上前詢問:“你們的署令呢?今天沒有來嗎?”
“他今天老早就來了。”
“那他人呢。”
“走了。”
“走了?去了哪裡?”
“誰知道呢,署令只說他要走了,永遠都不回來了,還囑咐我們說要好好的伺候皇上的食饌,不可懈怠。”
“怎麼會這樣?他還說什麼了嗎?”舒晏急道。
“說了。署令讓我轉告你,讓你千萬不要費心去尋他。你從大宛回來之後,放下傲氣,不要跟世家作對,還是專心仕途為上。”阿丙說著,又從懷裡掏出一封信箋遞給舒晏,又指了指簷下放著的一隻木桶和一個大布包道,“署令要我把這封信和那桶葡萄酒轉交給你,要你好自珍重,勿以他為念。另有五十匹上好的帛,留作此萬里之行的不時之需。”
這五十匹帛可是價值不菲,但舒晏哪有心情理會於此,趕忙將那封信箋開啟來看,卻不是普通文字,而是一首七言長詩,只見上面寫道:
翩翩西來女花枝,
舳艫之上與君識。
雌雄不辨稱兄弟,
笑君愚來贊君直。
一片丹心為君痴,
暗將餘生付君持。
不走天涯易秉性,
只盼偕老將手執。
兩千日夜苦等遲,
君終心甘離丹墀。
大宛歸來獻馬日,
便是雙飛比翼時。
乍見梅花神魂失,
亡人未亡詩師石。
從此君我兩陌路,
未曾相遇未相知。
舒晏將這長詩一口氣唸了七遍,簡直一個乍起:第一句“翩翩西來女花枝”,貌似是指代小默自己,因為小默就是來自西邊羌地,可“女花枝”三個字他沒弄懂什麼意思。第二句“舳艫之上與君識”,說的是兩個人在船上相識,這就可以基本認定指的是小默本人了。可何來“女花枝”三個字,難道小默是女人?再看第三句“雌雄不辨稱兄弟”,兩個人曾經結拜過既求同生又求同死的兄弟,再加上“雌雄不辨”四字,不正是暗指小默是女人嗎?第四句“笑君愚來贊君直”,暗笑自己愚笨又讚揚自己的正直無邪。第五句至第八句說的是她對自己一片痴心,暗暗地將後半生交付給了自己,並改變了她自己自由自在行走天涯的性情,只盼望著將來能夠與我執手偕老。第九句至第十二句說的是她苦等了我兩千個日夜,這一天總算遲遲來到,我終於心甘情願地放棄了仕途,等到大宛回來之後,便跟我一起雙宿雙飛。第十三句“乍見梅花神魂失”、第十四句“亡人未亡詩師石”連唸了多遍,也沒有參透是什麼意思,此時他早已心亂如麻,哪裡還能靜下心來思考?最後的第十五句、十六句,寫明她突然的就與我相決絕了——以後形同陌路,不再有任何交集,就當兩個人從未相遇、更從未相知過。
她真的是女人!舒晏現在回憶起來以往兩個人相處的場景:她的手是那麼的細;她的腳是那麼的小;她的身子是那麼的柔弱,禁不住被自己拍一下肩膀;她在廁所設立牌子,去廁所總是躲躲閃閃;淨身的時候談笑風生,完全不在乎;裡外間合住,她的房間從來不許自己進去;相識這麼久,從來沒見她裸體、哪怕是赤膊過;好幾次的談話中,她也曾無意間以女人的口吻自居,卻又極力掩飾。
她完全就是女人啊!
她不僅是女人,還是早已把餘生託付給我的女人!
可我一直都不知道!
她暗暗地等了我這麼多年,直到前天時機成熟,她才探問我,要不要陪她一起浪跡天涯,問我喜不喜歡她那樣的女人!
這一切的回答必須都是肯定的。可她為什麼突然離我而去,甚至不辭而別了呢!
答案就在此詩的第十三、十四句上,可是全詩都能心領神會,唯獨這兩句,就是弄不懂。
“你們的署令到底去了哪裡?”舒晏目光灼灼,逼問阿丙。
“我真的不知道。實不相瞞,署令臨走的時候,讓我代他向光祿勳遞一份辭表,說他的外公病重,需要回家探望。”
“他外公病重?那你為什麼不早跟我說?”
“不是我故意不向你說。而是署令沒讓我將這話轉告你。我覺得他外公病重這件事純屬是為了搪塞光祿勳及皇上的。而他讓我轉告你的才是可信的。因為你細想一想,我家署令的家裡人壓根就不知道他在這裡為官,這麼多年來從未聽聞他跟家裡有過任何聯絡,這兩天也從未見過有陌生人來珍饈署找過他,他怎麼可能突然就得知自己的外公病重了呢?”
話音未落,就見葉舂喘吁吁跑來道:“你還在磨蹭什麼,賈侍中催得甚急呢!”
舒晏遲疑了一會兒,也猜到外公病重只是小默的藉口,離開這裡才是她的真正目的!不過,要想尋找她幾乎是不可能的。小默行走天涯,一向行蹤不定,沒有方向。相比之下,還是西羌的家裡是她最可能去的地方。與其到處亂找,還不如直接去她的家裡把握大些。可是舒晏只知道小默是西羌人,並不知道其具體的地址。羌人分為好多部族,分佈很散亂,要尋找一個人簡直猶如大海撈針一般,可是不管怎麼困難,也必要去找她!
打定主意,舒晏將信疊好揣進懷裡,帶上酒桶和帛離了珍饈署,與阮山眾人一一珍別,領著兩名隨從騎馬出城一路向西去了。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