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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彪坐在一塊平而大的鵝卵石上。

他的腰背並不是挺的很直,而是像一隻即將捕食的貓一般微微弓著,肩臂放鬆,雙手自然地垂在兩側,兩腿膝蓋之間張開一個拳頭的距離,足尖觸地,足跟則是虛抬離地一寸。

這是一個能讓他隨時站起來,或者是一躍而起的坐姿。

這也是一個看去很鬆弛的坐姿,但其實真要一直這麼坐著,普通人恐怕堅持不了五分鐘。

但韓彪已經這樣坐了很久了,喝完魚湯之後他就一直這麼坐著,卻沒有任何不適吃力的表情。

他微微眯著眼,看著那個山村少年收拾好碗筷,朝溪水邊走去,若有所思。

他看這個少年也已經看了很久了。

當然並不是一直盯著別人看,但是眼角的餘光卻一直跟在那少年的身上,觀察著那少年的一舉一動。

韓彪之所以這麼關注那個少年,自然不是因為這少年的魚湯做的好,而是因為他覺得少年的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一種和諧至極的美感。

或許普通人看不出來有什麼特別,但是落在韓彪這樣淫浸武技多年的高手眼中,卻能看出那種奇妙的韻律感。

這麼多年,韓彪只在另外一個人身上,見到過這種協調自然至極的肢體動作。

那個人就是燕京城中,號稱楊無敵的那位太極拳大宗師。

少年時韓彪跟隨父親拜見過那位大宗師一次,而那位燕京武林第一人的風采,給年少的韓彪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多年之後都難以忘懷。

關於那種舉手投足之間都保持某種和諧自然韻律,韓彪自己習武數十年,也遇到過一些妙不可言的機緣,卻依然還做不到。

別看他現在坐在大石上,似動非動,靜中蘊動,似是和身下的大石融為一體,同樣有一種和諧的美感,但如果他真動了的話,那種和諧感馬上就會消失。

距離那種境界,他還差那麼一點意思。

但是這個少年卻做到了,不管是動是靜,都處在那種和諧自然的狀態中。

可是在這個少年身上,韓彪卻又看不出任何修煉武技的痕跡,這同樣瞞不過他的眼睛。

如果這是一種天生的本能的話,那這個少年就了不得了。

這一刻,韓彪想著這次回去前是不是該跟小姐提一下,能不能將這個少年也帶離山谷,因為他突然動了收徒的念頭。

雖然那少年已經過了最佳的習武年齡,但有那種天賦在,未嘗達不到武技巔峰的神變之境,成為下一個楊無敵。

不過這件事情還要再等等,這兩天先仔細觀察一下那少年的品性,收徒弟是大事,習武天賦是一部分,品性是另一部分。

對韓彪來說,更看重的還是品性。

韓彪看著那少年捧著碗筷走到溪邊,蹲下來開始洗碗,而在更遠一些的地方,那幾名來自西大陸的僱傭兵,正圍著篝火喝酒聊天。

兩邊隔了五六十米遠的距離,如果不是大喊大叫的話,普通人是聽不到那邊的談話聲的,不過韓彪卻隱約能聽見一些。

他畢竟距離神變境只有一步之遙的高手,體內的內勁已經練至達到身軀的每一寸末梢,聽力比普通人自然好不少。

不過聽見歸聽見,韓彪卻是聽不懂那幾個來自因吉麗的白鬼子在聊什麼,他也不怎麼在意。

然後韓彪收回了目光,對旁邊的徐楚湘說道:

“小姐,天色不早,你累了一天了,要不早點到帳篷裡面休息吧。”

徐楚湘同樣坐在一塊大而平滑的鵝卵石上,雙手抱膝,下巴擱在膝蓋上,波浪卷長髮如瀑般垂下,將那種明豔動人的臉龐半遮半掩。

她的臉上一片寧靜,靜靜地看著溪水那輪同樣寧靜的明月。

很久沒有感受過這種完全放空一切,真正平靜的情緒了。

徐楚湘突然決定,以後要找時間多來來這個遠離俗世的山谷,把父親也帶來,讓他好好休息幾天,不要老是忙那些軍國大事。

聽到韓彪的話,徐楚湘抬起頭來,對這位父親讓自己必須稱為韓叔的中年男子笑了笑道:

“韓叔,沒事的,我本來就睡的晚,更別說在這野外,更是沒有睡意,我還想欣賞一下這空山夜月的美景呢,要不韓叔你先去休息吧。”

徐楚湘並不是客氣,她確實是一個夜貓子,平常不到凌晨一兩點是不會上床睡覺的。

不過她遲睡的原因,倒不是和荊城那幫紈絝子弟一樣,終夜享樂狂歡,而是因為工作,像她這樣的建築設計師,更喜歡在安靜的晚上工作,特別是這半年以來,為了那個她策劃了很久的大專案,更是經常熬夜繪圖紙到通宵。

“我今天就不睡了,晚上我會一直守在小姐你帳篷外。”

“那太辛苦了,韓叔你還是睡一下吧。”

“不用了,小姐,我是習武之人,幾天不睡也沒關係的,等會閉目調息一下就行。”

習武還有這好處嗎?

那自己要不要也練一下……

徐楚湘的腦中莫名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她從小像男孩子一樣野,不愛琴棋書畫,喜歡的是射擊,騎馬,但卻沒有學過武,雖然小時候父親的身邊,也有不少精通武術的護衛,但徐楚湘卻沒什麼興趣。

因為她覺得練武術沒什麼用,功夫練得再好,在現代槍械面前又有什麼用,就像百餘年前的那些拳民,平日一個個號稱刀槍不入,但是真正面對機槍掃射的時候,卻只能像鐮刀下的稻草般被收割生命。

所以徐楚湘以前從沒想過要練武。

她也很不解父親為什麼要讓韓彪這樣一個人當自己的貼身護衛。

徐楚湘其實在這次來神農架之前,和韓彪並不熟悉,因為韓彪並不是她小時候就已經跟在父親身邊的老人。

韓彪是在她出國留學那段期間,成為父親的貼身護衛的,她回國後見到時,父親也沒有過多介紹,只說了一句話。

“以後叫韓叔,他不是我的屬下,而是我的兄弟。”

徐楚湘的目光落在韓彪腰間那條插滿飛刀的牛皮腰帶上,她從來沒見過這位韓叔佩槍,而像父親以前的護衛,雖然也有武術高手,但都是會用槍的。

“韓叔,你不喜歡用槍嗎?”

於是徐楚湘好奇的問了一句。

“我不怎麼會用槍,學是學過,但總打不準。“

韓彪得回答讓徐楚湘有些沒想到。

“那韓叔你如果遇到用槍的敵人怎麼辦?”

“用飛刀啊!”

韓彪指了指腰間的皮帶。

“難道韓叔你的飛刀比子彈還快?”

徐楚湘不可思議地再問道。

容貌普通,神情木訥的漢子,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他沒有回答徐楚湘到底是他的飛刀快還是子彈快,而是用了另外一個答案。

“如果有人在我背後開槍,那麼不管我用飛刀還是用槍,結果都是一樣的。但如果敵人站在我的身前,那麼他沒有機會開槍。”

聽上去很厲害的樣子……

徐楚湘眨了眨眼。

她沒有見過這個韓彪出手,但父親應該見過,否則以父親那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性格,哪會那麼輕易跟人家稱兄道弟的。

“韓叔,你認為這世上真的有仙人嗎?”

然後徐楚湘又問了一個問題,她覺得韓彪這樣的江湖人物,自然見多識廣一些,或許會知道一些普通人不知道的事情。

這一次,韓彪沉默了一下,還是沒有直接回答徐楚湘的問題,而是有些神情古怪地道:

“我不知道。”

他沒有說自己認為有還是沒有,只是說不知道。

說話的時候,韓彪的眼神微微恍惚了一下,他的思緒回到了幾年前,想起了救了他一命的那個木姓年青人。

當時韓彪已經是楚湘兩洲武林中無可爭議的第一高手了,但是在那個年青人面前,他卻覺得自己像小童般無力。

可惜,在他百般哀求下,那木姓青年雖然教了他一點東西,卻不肯真正收他為徒。

就在韓彪想著幾年前的往事的時候,那個長了一臉麻子的山村少年回來了。

韓彪的目光微微一閃,有些奇怪。

那少年怎麼了?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他的動作,失去了剛才那種行雲流水般的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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