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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是溫熱而粘稠的液體,時嬴平靜地喝著藥,藥很苦。

晏畫畢竟是與聞晝相識一場,藥確實有效,他也在好轉,但那劍留下的傷也確實很深,確實需要調理。

寂遲緊盯著他喝藥,以前他從來不會覺得帝君會拒絕喝藥,他從來不在意什麼味道。但自從問了那句糖後,他忽然間有點害怕他會偷偷把藥吐掉。

正是最後一口,寂遲放下心,露出笑容來。一抹綠影猛的飛進來,一頭栽進碗裡。

玉碗跌在地上,藥也灑了。

時嬴指尖一彈,那些褐色的藥汁便一滴滴從衣襬上滲透出來,重新聚攏在碗中,柔軟的白衣重新恢復整潔乾爽。

“寂遲,你先下去罷。”

寂遲呼吸一滯,隱約覺著他眼中掠過了笑意,好像沒有喝完這藥讓他心情愉悅了不少。

他來不及細想,已端著碗恍惚地出了門,正對上提劍欲入的女仙。

謝拂池斂襟,“寂遲神官,朝塵司謝拂池有禮了,我來此乃是為了修理伏羲琴。”

每次來寂遲神官好像都在刻意避開她,這算是他們第一次打照面,謝拂池不能失了禮數。

寂遲目光並未在她身上多作停留,謝拂池也不在意地走進雲行殿,就見時嬴低頭看著一塊寒天晶石,右手握著一把冰雪凝出來的小刀,似乎在刻著什麼。

謝拂池走近了,才發覺是一朵栩栩如生的茶花,原來那些冰晶山茶是出自他之手,有些意料之外的錯愕。

時嬴眉目淡淡,神情專注,她也許久沒有出聲。

而翠玉明鳥此刻正倚著時嬴的手臂,雙眼含淚地將神君望著,一副我見猶憐的可憐模樣,餘光卻挑釁地瞥著謝拂池,好像在說:看吧,帝君在這,你能把我怎麼樣?

幼稚,她謝拂池才不會跟一隻鳥計較。

她挑下眉,道:“山茶花期很長,也算長開不敗,既然你喜歡,為什麼不在外面種一點?”

真奇怪,冰晶再美,也不會有鮮花妍麗的,蒼黎山總不會連花都沒有吧?

時嬴抬睫,見謝拂池放下劍,在袖子裡掏出一隻青色絲囊遞與他,“喏,山茶種子,這個不收你錢。”

她果然是很喜歡這些花,連種子都會隨身帶一些。

他沒有接,卻忽道:“手上的傷怎麼樣?”

謝拂池不自覺撫上手臂,道:“晏畫的藥很有用,已經不疼了。你也別忘了擦藥,要是不方便……”

時嬴道:“如何?”

謝拂池轉了眼睛,“就喊那些仙侍幫忙。”

時嬴放下冰晶山茶,“嗯,我看看你的傷。”

見他朝自己伸出手,指尖猶帶著冰晶碎屑,更是明透如雪,謝拂池也不知自己如何想的,腦子一熱,竟順從地將右手搭上去。

菲薄的衫袖被一寸寸捲起,微涼的指尖擦過纖細的手腕,落在那道已經結痂的傷疤上。

她手指幾不可察地顫了顫。

正是要落痂的時候,任何觸碰都會犯癢,但癢之外,好像還有令她忍不住想逃避的東西。

翠玉明大睜著圓眼,隱約感到一絲不安。

謝拂池下意識地想抽回來,然而他卻順著那道劍疤往上,看到了更多交錯的痕跡,那些痕跡乍看像疤痕。

但仔細看,才發現是一道道灰色的咒文。

時嬴低聲:“這是什麼?”

“天罰。”謝拂池這次意外老實。

“為何會被天罰?”

“逆天改命。”

時嬴定定凝著她的眼睛,“凡人的命由司命而定,你就算干涉,也不會為天道所罰。”

謝拂池聲色依舊,“心血來潮想改個天命玩玩。”

他呢喃一聲,“竟是天命。”

天命之人,命格自不屬於天界所管,而是由天所定,改天命者,必為天罰。

但也不是人人都能成為天命,一者是神明歷劫,司命若是修為低淺,自然不能司上神之命,此劫當由天定。

二者是凡人命格被外界力量強行干預,導致偏離原本的軌跡,司命也無法修正,此時,這個凡人的命格便成了天命。

無論是哪一種,她的行為都可以說是膽大妄為。

神君輕柔地觸碰上那些已經沒有感覺的紋路,竟讓她生出點細微的疼痛。她觸電一般縮手,任袖口遮掩疤痕,“已經沒事了,不用管它。”

時嬴仍望著她,好像很想聽她再說一點關於她的故事。

他可不是這麼喜歡聽故事的人。

那縷莫名的煩躁又被勾出來,她很想去擋住那片讓人心煩意亂的目光,但又不能實行,只好低頭抓住翠玉明晃了晃,“這個借我用用。”

沒有等他回答,謝拂池已經快步離去,青色絲囊泛著溫柔的光澤。

翠玉明急得哇哇大叫,“你敢拔我的毛,我就詛咒你永遠倒黴!”

“哦?”

謝拂池淡定地拔下它一根最漂亮的尾羽。

翠玉明意識到她這次是真的會扒光自己,並且很顯然,帝君一點阻止她的意思都沒有。

它立刻拋棄了自己不堪一擊的驕傲,弱弱道:“給我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以後小翠我願意誓死追隨。”

突然的態度改變,令謝拂池好奇,“羽毛有那麼重要?”

“那是尊嚴。”翠玉明正色道:“如同衣裳一般。”

“我不在意你穿不穿衣裳,而且你可以化形,你早就能化形了不是嗎?”

翠玉明驚地整隻鳥貼在桌子上,“你怎麼知道我能化形?”

“猜的。”

倒也不完全是猜,一隻靈智不低的神族之鳥,在這種靈力充沛的地方近四千年,怎麼可能連個人形都化不出呢?

翠玉明傲嬌抬頭:“你管我,我就是不想化形。”

“那可由不得你了,我現在可沒時間找第二隻神鳥。”

“不要啊!帝君救我!痛痛痛!輕點——”

將臨夜,謝拂池像往常一樣推開淨室的門,路過雲行殿時不自覺緩了腳步。

許是因為還在病中,他獨自倚在窗下,面色仍有些蒼白。手中不知在雕刻著什麼,所有表情都被散落的頭髮遮掩,唯露出下顎清絕的弧度。

她每日都浸在淨室裡修理神器,冰晶山茶偶爾會更換一些,她只有來時和離去時會與時嬴打個照面。

他或是握著一冊書,或是在處理一些蒼部的公文,除卻這些,他好像沒有什麼特別喜愛去做的事情。

他不喜歡別人靠近,也不會孤獨,彷彿生來便該如此。只有翠玉明站在枝頭陪著他,神鳥濃綠的眼眸裡露出深深的眷戀。

今日翠玉明被她拔乾淨了羽毛,再也沒有出現,於是顯出一分格外的清淨。

謝拂池忽然有點後悔,興許去找鳳羽族帝君要三百根神羽也不錯,只是需要磨一磨那位鳳君,她不想等。

她站的時間有些久,時嬴抬頭與她的視線交錯。

彼時夕陽西下,山巒間晚霞如醉,殿外長廊鋪滿橘色的光,殿內卻是幽微的燭影。溫柔餘暉撞入他眸底,也流溢位絲絲暖融。

他問:“要回去了嗎?”

“嗯,我要去朝華殿煉天絲,這裡沒有煉器爐。”她說道:“接下來七天我都不會來了。”

時嬴微微點頭,沒有多的情緒。

謝拂池走了兩步,又折回來,抽出翠玉明最好看的那根尾羽從窗外塞進去,“給你。”

在他有些疑惑的目光中,謝拂池悠然道:“接下來幾百年你都看不見翠玉明鳥了,留著做個紀念,別讓翠玉明看見就行。”

時嬴輕笑,似乎明白她對翠玉明做了什麼,“你這樣,它會不高興的。”

可謝拂池心情卻忽然變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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