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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拂池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依稀是很多年前,她坐在樹上輕輕哼唱著一支曲子,底下少年抱劍而立,白衣曳地,眼睛蒙著薄如月光的鮫紗。

他問:“你有沒有為一個人哭過?”

謝拂池笑眯眯地喝口酒,“沒有。”

“是因為沒有傷心的時候嗎?”

“是因為沒有值得傷心的人。”

少年突然笑了一下,輕聲說:“真好。一個人喝太無趣了,我陪你喝。”

謝拂池欣然應允。

於是他們坐在一起,把酒言歡。

天際有星辰墜落,尾芒如銀,劃過無邊夜色。

為何有流星?謝拂池抬頭,道:“我聽說在人間遇到流星時,可以打結許願,就會願望成真。”

“這是假的。”他很無情地拆穿這一切。

“你可以向我許願,我會滿足你一個願望。”

少年沉默許久,笑了笑,“好啊。”

說著手指撩開她的袖子,解開自己的髮帶,一圈圈纏在她的手腕上,打了個漂亮的結。

這樣忽然的親密根本不符合他們的身份,謝拂池卻意外地覺得沒有什麼不合適的,他們本該如此。

他牢牢握緊她的手腕,指尖幾乎捏的發白,他說:“那就許願你再等等我。”

“什麼?”

“真的很抱歉,我還是想不起來這一段過往,”他抬手撫了撫她的眼睛,“可我大概知道是誰了。所以,請你一定要再等等我。”

她越發糊塗起來,“你在說什麼呢……時嬴。”

她極為順口地叫出這個名字,眼前少年在尾音中破碎成一簇銀色的蝴蝶,鱗翅抖落萬千星光,振翅向天空飛去。

只餘一聲鏘然,是焚妄劍砸在地上的聲音。

大霧散去,她陡然轉醒。

她感到一陣寒意,徹骨徹心,冷的她心頭髮緊,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擁被而起,掀開一角帳子。屋內一片寧靜,門窗緊合,案上筆墨規整,鎮紙下似壓了什麼。

屋裡少了不該少的,又多了不該多的。

她摸了摸枕邊,焚妄不見了,那根髮帶卻懸在帳子上,鬆鬆垮垮地打了個雙環結。

靜靜垂落在一角,在滲漏進來的風中飛舞蹁躚,似白色蝴蝶柔軟透明的翅膀。

她下床行了兩步,一張沾了墨的玉石紙落在腳邊,上面繪著她一直解不開的劍陣。

慢慢走過去,鎮紙下是一沓厚厚的,足以讓她修習一輩子的陣圖紙。一張張翻過去,上面的註釋清晰,一筆一劃,力透紙背,似要劃破紙張,在她心上剜刻。

一張張玉石紙從掌心滑落,甚至有些沾在窗外吹進來的雨水上,暈開一片墨跡。

她迷惘地慢慢蹲下身,慢慢伸手,腦中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她感受到一種近乎窒息的難受,如潮水般湧來,幾乎淹沒她。不知從何而來的心痛令她只能低頭,極為遲緩地將那些紙撿起來,一張張小心壓好。

推開門時,晏畫抱著一隻小竹籃坐在簷下從打盹,看見她立刻清醒過來,驚喜無比:“你醒了?你都不知道你睡了多久,我用了那麼多藥,一點效果都沒有……”

外面似乎下過了雪,如今已化了大半,千里青山,皆覆薄雪。

這種天,竟會下雪。

雪中不知纏繞著何物,絮絮繞繞地漫著銀色神輝,一時刺目至極,謝拂池不禁閉上眼睛。

這是什麼?

“時嬴呢?我怎麼沒看見他?”

她不知為何要問晏畫這句話,可還是期盼晏畫能回答自己。

晏畫沉默一瞬,輕聲道:“你昨天不是說那個果子很甜嗎?他出門去找了,很快就會回來。”

謝拂池長髮覆背,微側臉頰,似乎重重地籲出口氣,“嗯,我會等他的。”

這一等就是很久,時嬴始終沒有回來。謝拂池雙眼一眨不眨地凝著遠處青山上微微的薄雪,靜靜站在那裡。

等了一會,她又覺悶悶地,覺得自己跟有些痴了似的,於是問晏畫:“畫城已經沒了,你打算怎麼辦?回青丘麼?”

晏畫說:“青丘現在是我二姐姐做主,我跟她向來不對付,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

說話間,巴掌大的小龍從籃子覆蓋的錦緞下探出頭,眼神懵懂,被簷下滴落的水一激,立刻縮回頭去。

一閃而逝,謝拂池也看到了,“聞晝?”

晏畫有些尷尬,“是啊……他現在變成了這副鬼樣子。我總不好把他一條龍孤零零地丟在這裡,想先送他回妖府,再考慮接下來的事情。”

謝拂池應了一聲,“也好。”

此後無聲,她似乎失去了太多交談的慾望,晏畫也從容地陪她坐著,皆是無言。一直等到了天黑,終於等來了人。

卻不是時嬴,而是姬荀。

他帶著幾個戰將,從已經破裂的法陣外進來,沉青的衣袍劃過沾霜的竹葉。

他在不遠處,說:“小池,跟我回去吧。”

“回哪?”

“天界。”

“我要等人。”

“不要再等了。”

姬荀上前兩步,從袖中摸出一塊玉佩給她看,“天君給了他選擇,但是他不願意,執意頑抗到底,不肯束手就擒……最後身中弒神弩箭,投身業火之中,屍骨無存……只找到了這個,但這屬於蒼黎山,你不能拿走。”

銀魚流蘇佩。謝拂池遲鈍而又緩慢地抬起臉,茫然道:“你在說誰?我聽不懂。”

姬荀抬手,摸了摸她的頭。

似乎過了一瞬,又似乎過了很久,她低頭笑了笑,重複了一遍,“我真的聽不懂。”

姬荀臉上是長久的寂靜。

*

“正巧那夜魔族進攻,師尊未絕後患用業火焚了畫城。我幫你找過,沒有焚妄的蹤跡,也可能是隨他一起被天火融化了。”

謝拂池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葬身火海,怎麼會和障中是一種方法呢?你這個人,居然會在同一個地方栽倒兩次。

業火連燒了七天七夜,畫城已成廢墟,神魔之怨與那位決絕的神君一起埋葬在斷壁殘垣之下。屬於蒼黎帝君的星辰化作流星,神輝凝雪,飄散四界。

她在這裡已經站了很久,她也不知道有多久。也許是一天,也許是兩天,三天,總之天火已經熄滅,化為焦土的畫城都已經冰涼,往目繁華皆成廢墟。

那枚銀魚流蘇佩,正躺在蒼部戰將沐霖的掌心裡,通體瑩白素色,幾乎刺目,被沐霖一點一點收進懷中。

可這不屬於他,這只是他的枷鎖。他曾將此物隨意丟給她,因為他本就不在乎這種東西。

姬荀見她面色淡淡,但總歸沒有太激動,心下這才稍稍安定,說道:“你也不要太難過,他這個人性格太過偏激,就算真的同你結為仙侶,也未必是良配。”

什麼良配不良配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只能又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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