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萌影視提示您:看後求收藏(書包網www.shubaoinc.com),接著再看更方便。

風息沙平,殘旗斜插,如血暮霞漫塗於昏黃天際,這是距天門關戰場數十里的後方,原是輜重後營,但如今也因安軍的追殺而屍橫遍野。

渾身是血的蕭將軍拖著傷腿,拄著半截“梧”字旗杆踉蹌地走在屍首堆裡。他顫抖著翻開一個個屍首,試圖尋找哪怕一個跟他一樣倖存下來的活人,卻只得到越積越多的絕望。他拄著旗杆半跪在地,四下尋望著,聲音裡已帶了哭腔,“……還有人嗎?還有人嗎?”

回答他的卻只有一片死寂。

突然,似是有什麼東西絆住了。他低頭看去,便見一隻染血的手正捉著他的腳腕。他嚇得驚叫一聲,跌倒在地。

便見又有一隻手伸出來,隨即死人堆隆起個插著羽箭揹著行軍鍋的脊背,一個人形慢慢從屍首堆裡爬了出來。

蕭將軍驚懼地後退著,想叫卻嚇得叫不出聲。

那人爬出來後,懶散的眉眼向著將軍一撇,小聲提醒:“小聲點,別把打掃戰場的人引過來。”便自行挪動屍首,騰了塊地方坐下,一根一根地拔著背上的羽箭。

他身量修長,年約三十,滿臉髒汙,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人該有的模樣。然而周身卻透出些難言的懶散之態,令人辨不明他的身份與閱歷。

蕭將軍驚疑地盯著他,問:“你是誰?”

那人眼皮都不抬,信口答道:“龍驤騎的伙頭軍。”

蕭將軍猛然明白過來,“……你剛才在裝死?!”

那人耳尖一動,懶散的眼神便凌厲起來。突然就把蕭將軍按在地上,做了個“噓”的手勢,拉過一具屍體的手臂擋住兩人,就地裝死。

蕭將軍正要反抗,忽聽到馬息與人聲。這才知道有人靠近,連忙屏息噤聲。

便有兩個安軍騎兵帶著四個步兵走來,他們已搜刮了不少屍首,步從背上的口袋裝得滿滿當當,就連騎兵的馬鞍上也懸了幾條從屍首身上解來的金蹀躞。

幾人掃視一圈,便有士兵道,“我剛才真的聽到有人說話……”

騎兵操起長矛,“總有幾個沒死透的——”一矛頭刺下去,挑起一具屍首甩到一旁。另一個騎兵也拔出劍來。

步兵會意,紛紛丟下布袋,操起刀劍挨個給屍首補刀。

蕭將軍閉眼裝死,聽那補刀聲越來越近,整個人也越來越緊張,牙關都開始打戰。他幾乎就要跳起來逃跑時,忽覺穴道被人戳了一下,整個人猛地僵住。他難以置信地轉動眼珠,用餘光打量身旁之人,只見那人依舊若無其事地閉目裝死。蕭將軍驚恐絕望,幾乎以為自己要死不瞑目時,忽見那人耳尖又一動。

——操矛的騎兵從旁邊一具屍首上拔出長矛,正要向他們刺來。

卻忽有一道明光一晃——卻是那人微撥劍刃,反光耀花了騎兵胯下的駿馬。戰馬一聲長嘶,人立而起。其中,持劍的那個騎兵未及牽住韁繩,翻身摔下馬來。

電光火石之間,那人已彈身而起。只一劍揮出,四個衝上來包圍他的步兵便全數喉部中劍倒地。持劍的騎兵連忙爬起身來,架起連珠機弩向那人射去。那人撿起地上的旗杆一揮,騎兵就被帶得手臂一轉,手中弩箭也射偏了方向,將和對面那個正要發射連珠機弩助戰的操矛騎兵互相射成了刺蝟。

一切只在眨眼之間。

躺在地上的蕭將軍難以置信地看著那人的身影,那人已再次恢復了散漫的模樣,揉著腰抽冷氣,“嘶,好疼。”

他上前摸出敵軍身上的葫蘆,喝了幾口水,又順便洗了把臉,耙了耙散亂的頭髮。那臉上髒汙洗去,露出的是一副修眉俊目的好容貌。有那麼一瞬間,那削金鑿玉般的側臉映照在北地風沙粗糲的落日下,似是透出一股歷盡千帆的滄桑。

然而再回過頭來,給將軍揭開穴道拉他起身時,卻依舊是一副懶洋洋的散漫模樣。

將軍盯著他,總覺得這人似曾相識,難以置信的呢喃:“你……你有這樣的身手,怎麼會才是個伙頭軍?”卻忽地醒悟過來,“不對,我認識你——你是寧遠舟!六道堂的寧遠舟!”

寧遠舟懶洋洋地拉過一匹馬,“蕭將軍好記性,不過就不用代我跟皇后娘娘問好了。”

他翻身上馬,撥轉馬頭要走,將軍忙問:“你要去哪?”

寧遠舟散漫地笑道:“忘啦?我已經死了。”

蕭將軍連忙去攔住他:“不許走!你不能當逃兵!你現在就跟我回去,我們聚攏餘部,齊心合力……”

“齊心合力幹嘛?聖上不是都已經涼了嗎?”

“你大膽!”

寧遠舟嘆了口氣,抬手一指背上:“看看這兒。我中的箭,是從背後射來的。”

蕭將軍猛地一愣。

——背後的,是自己人。梧國內,有人要趁這一戰要寧遠舟的性命。

“安國人想殺我們,”寧遠舟看了眼滿地屍首,才又看向蕭將軍。蕭將軍這才看清,那眼中懶散確為歷盡千帆之後的燃燒殆盡的餘灰。稱之為懶散亦可,稱之為想通亦無不可。寧遠舟道:“聖上戰前聽信內侍驕奢輕敵,戰時全無章法陣法混亂,同樣也是在殺我們。蕭將軍,你要對聖上忠孝,那是您的事。可我不欠大梧什麼。我已經不想玩了,你懂嗎?”

將軍還待再言,寧遠舟突然臉色一板,拔劍直刺他的面門。

將軍大驚,跌坐在地。

不料寧遠舟只是還劍於鞘,一笑:“嚇你的。”

他撥轉馬頭,一夾馬肚,策馬而去。

暮色漸漸浸染大地,只黃沙盡頭的天際殘存一線餘暉。餘暉中寧遠舟的跨馬遠去的背影灑脫又寂寥。他在馬背上的褡褳裡摸索著,最終摸出個酒葫蘆。他欣慰地一笑,仰頭抿了口酒。在日落前的最後一點光暈中,漫聲唱道:“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勳。君不見沙場征戰苦,至今猶憶李將軍……”

蕭將軍目送他離去,只覺恍若在夢中。

不知何處鐘聲響起,將軍醒過神來,再欲找尋時,那跨馬而去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了。

景陽鐘聲裡,兩側樓牆高聳的漫漫宮道上,梧國天子梧帝的弟弟,於梧帝遠征時受命監理國政的丹陽王楊行健,正在內侍的引導下疾行著。

這位親王自幼便以聰慧俊朗著稱,在先帝朝曾是最被看好的皇子,卻因種種緣由未能繼承大統。皇位旁落時他不曾有怨言和異色。如今才不過二十三四歲的年紀,驟然遭逢劇變,也同樣未曾顯露悲喜。

此刻行在路上,聽得身後一聲呼喚“殿下”,便停住腳步回過頭去。等看清來人,便拱手為禮:“章相。”

正趨步趕來之人約四五十歲的年紀,紫袍金帶,生得老成精明,正是執掌梧國朝政多年的權相章崧。他抱病離朝不過月餘,此刻行止之間猶然帶些疲病神色,卻是緊趕慢趕地追上前來。而他身後跟著的便是趙季。

趙季已示意所有宮人都隨他遠退至一邊。

章崧終於趕上了丹陽王,也不拐彎抹角,直入正題道:“殿下,臣匆匆前來,就是想趕在朝會之前,要您一句準話。聖上若是真有個萬一,大位應屬何人?”

丹陽王面露憂戚,道:“聖上乃天佑之人,怎會輕易……”

章崧打斷他:“這裡只有你我兩人,就不必說這些官樣文章了吧?當年先皇駕崩,三位皇子都非嫡出,聖上居長,但三兄弟中,您的才智才是最佳,臣最終並沒有擁立你,就是因為臣更需要一個不夠聰明、容易控制的皇帝。可這一年,臣覺得當初的選擇錯了。咱們這位聖上,實在是不堪大用,為了從老臣手中奪回大權,竟然聯合閹黨,趁臣抱病之機,私自宣佈御駕親征。呵,敗了也好,朝堂之上,也該換個明君了。”

他語出驚人。然而如此大逆不道之詞,素有聰慧友孝之名的丹陽王卻無片言駁斥。

只神色一動,抬眼看向章崧。

章崧也盯著丹陽王,“何況聖上對您也不怎麼信任。臨行之前,雖請殿下監國,但調兵的虎符卻仍然在臣手中保管。既然如此,殿下何不與微臣做個交易呢?”他微微傾身向前,聲音一沉,“只要以後臣能繼續做朝中領袖,定會全力助您在呆會兒的朝會上承繼大統……”

丹陽王眼皮一動,還未回答,便聽遠處趙季清咳一聲。

兩人同時抬頭,見幾位大臣出現在宮道盡頭,立刻各自袖手分開。

大殿之上,天子寶座空懸,丹陽王坐在寶座旁的一張椅子上,面無表情地聽朝臣議事。

前線潰敗、天子蒙難的訊息傳開,文武百官無不人心惶惶。要以說來,天門關南這一會戰,本就起自天子一意孤行。究竟戰勝如何、戰敗又如何,竟無人先有預案。何況是如此慘敗?此刻無人敢擅自建言,都紛紛把目光投向站在首位的章崧。

章崧也並未禮讓,出列道:“……先帝駕崩,安國又大軍壓境,國不可一日無主,先帝臨行之前,親口指定由丹陽王監國,故丹陽王應即刻繼位,以安天下!”

他開口便稱“先帝”,朝中霎時便議論紛紛。章崧的門生故吏紛紛出列附和,然而遠征的皇帝卻也並非沒有忠臣,立刻憤怒地出言反駁,“事關帝位,怎可草率?聖上駕崩只是傳言,並無實證,爾等怎可……”

一時間爭得不可開交。

丹陽王卻始終平靜,不發一語。

章崧皺了皺眉,“殿下,您怎麼看?”

朝臣也紛紛看過去,等著丹陽王決斷。

丹陽王似有為難,遲疑道:“先帝既已蒙難……”

卻忽有清亮的女聲自殿外傳來,打斷了他的話,“聖上尚安,誰敢妄呼先帝?”

百官回頭,先見鳳冠博鬢,隨即便是年輕蒼白卻沉靜威嚴的面容——竟是皇后親自駕臨了。百官連忙垂首躬身,丹陽王也立刻從座上起身相迎。

皇后不過二十餘許,清端華貴的她在百官恭敬等待中,扶著女官的手一步步踏上雲龍金階,走進大殿。

她昂首自大殿中央穿過,踏上御臺,回過身面朝百官,領受朝拜。儀態從容而鎮定,然而無人察覺之處,輕輕握起的手卻在微微發抖。

梧國皇后蕭妍出身世家,她一露面,不肯依附章崧的朝臣立刻便也有了主心骨,紛紛面露喜色。

章崧亦不能咄咄逼人,只問:“娘娘何出此言?”

蕭妍將手中的密信擲給他,“本宮的堂兄蕭明此次也隨聖上出征,這是本宮剛剛收到的密信,信中說道聖上雖敗,卻性命無憂,如今正暫居安國軍中為客。”

天子還活著。天子被俘了——這訊息甚至比天子戰死更為深遠。

一時間朝臣譁然,紛紛看向章崧手中密信。

章崧看完信,默然無言。

立刻便有老臣出列,迫不及待地否決了章崧先前提案,“既然聖躬尚在,新君之事,就不必再議!”

此為君臣大義,朝臣們紛紛點頭。

蕭妍見狀,也輕輕鬆了口氣。

章崧卻緩緩搖頭,“不妥。聖躬安好,固是大喜。但是聖上既已落入敵手,以安國的狼子野心,便定會以聖上為質發難!”他看也不看御臺上的蕭妍,只環顧四周,逼問眾臣,“若安軍以聖上性命要脅我大梧舉國投降,我等應還是不應?”

眾臣無不一驚,蕭妍也不由攥緊了手心。

“所以,只有讓安國得知大梧另有新主,他們扣住聖上已無利可圖……”章崧拱手北向,“我等才能有機會安全迎回聖上!”

朝臣都是一愣,片刻之後,漸漸有人點頭。縱使有拒絕響應者,卻也說不出更為周全穩妥的策略,在章崧目光質問下,也只能紛紛點頭或是沉默避讓。

待堂上幾乎所有人都或響應或默許之後,章崧便看向丹陽王。

——有朝臣支援,有丹陽王定論,一個蕭妍,縱有皇后之名又能改變什麼?他們的交易依舊可行。

然而丹陽王彷彿沒看到一樣,一言不發。

章崧越發皺眉,正想再說什麼。丹陛之上皇后卻忽然開口,“你們想擁立丹陽王?怎麼不問問本宮的意思?”

章崧當即打斷她,跪地請命,“請皇后為百姓計,為蒼生計,為聖上計,速迎丹陽王繼位,勿使安國有可乘之機!”

他佔住了大義,是請命,卻也是威逼。

朝臣也紛紛跟著跪地,附和道:“請皇后為百姓計,為蒼生計!”

蕭妍不怒反笑,“好啊,聖上尚在,你們就逼起宮來了。”

朝臣們無話可說,紛紛低頭。

蕭妍垂眸,輕撫小腹。這才再度看向群臣道:“太醫院醫正三日前判定,本宮已經有了身孕了。”

她聲調徐緩,語氣甚至比先前更輕柔些。卻如投巨石入池塘,霎時間滿殿譁然。章崧一時間甚至忘了避諱,驚詫地抬頭看向她。

而蕭妍則轉向了始終一言不發的丹陽王,詰問丹陽王:“丹陽王,當初你與聖上在內書房讀書之時,先帝親口教授的‘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您應該還沒忘吧?如今聖上蒙塵,不知王弟身為宗室表率,可否替聖上、還有本宮腹中的皇子,看好這張龍椅?”

章崧以君國大義威逼於她,她便同樣以孝悌之倫詰問丹陽王。端看丹陽王敢不敢做這個不忠不孝之人。

縱使章崧,也不由在心底替這女子暗讚一聲。

朝堂之上一片寂靜。

蕭妍眼神中含著無比的壓迫力,手卻不覺攥緊了衣襟。

丹陽王回視著她,良友對視之後,才躬身一禮,回道:“臣自當謹勉勤慎,不負聖上當初離京所託。”

朝中再次譁然。

蕭妍終於鬆了口氣,丹陽王卻又不徐不急地問道:“不過,娘娘怎麼斷定您腹中的一定是皇子呢?”

眾人皆是一愕,蕭妍也一時結舌,不知該如何應對。

章崧眼神一動,當即上前一步,“國家危難之時,皇后有孕,實乃我大梧之喜!以臣之計,不如保持現狀,仍以丹陽王監國,待娘娘生育之後,視男女而定國統。”

先前不肯依附章崧的老臣都有些愕然,不料他為何突然倒戈,卻也立刻抓住時機,“臣等附議。”

章崧的黨羽也紛紛高聲附議。

局面便在章崧一言之間徹底扭轉。

蕭妍後退一步,亦不知是終於鬆了口氣,還是越發憂心前路艱難。

馬車車廂裡,章崧靠坐在正位上,略鬆了鬆肩膀,掃去因這一日的奔波而起的疲勞。

趙季侍坐在他身側,恭敬地奉上茶水。

章崧從容領受這位六道堂副堂主的服侍,徐徐啜了口茶水,才冷笑道,“想玩別人勸進,自己無奈從之的把戲,他還嫩了點。不接我的話,無視我的示好,無非是覺得皇位非他莫屬,不用承我的情也能登基,以後就不用再受我挾制而已。呵,如今有了更好的選擇,冷冷他也好。”

趙季連忙逢迎,道:“沒錯。皇后為了保住兒子的皇位,自然也會全力跟您合作。”

章崧閉目養神,似有疑惑:“不過,聖上失陷,為何訊息是從蕭明那傳來,你們六道堂那邊卻一點訊息也沒有?”

按說六道堂有天道,專門負責護衛天子安全。縱使前線天道道眾悉數戰死,也還有潛伏在邊境的畜生道能蒐集傳遞情報。該是最先得到訊息、也該是掌控機密最多的那個。

若非如此,章崧也不至於得到傳信後,立刻便去同丹陽王交易。

趙季一怔,掩飾道:“這個,畜生道這幾日一直沒傳來訊息,想必是偷懶了,下官這就……”

章崧猛地睜眼,眼中精光四射,審視著趙季,“這幾日一直沒傳來訊息?!畜生道的訊息向來是每兩日一上報,你接管六道堂這麼久了,居然還沒弄清楚?”

趙季一窒,匆忙跪下,“下官該死!”

章崧瞪著他,見趙季分明沒有意識到他真正的該死之處,沒明白自己為什麼非要打壓寧遠舟讓他掌控六道堂。想到自己竟把這麼個蠢材提拔到這麼機要的位子上,章崧不由急火攻心。卻也不值為此等蠢人動怒,便揉了揉額頭壓下火氣,“難怪最到處都對六道堂怨聲載道,老夫當初真是暈了了頭,才會廢了寧遠舟,提拔了你!”

他一提寧遠舟,趙季眼中便流露出恨意。

章崧卻已懶得再同他多言,吩咐趙季:“去六道堂。老夫得親眼看看,你到底把六道堂弄成什麼樣子了。”

馬車直驅六道堂而去。

六道堂是梧國太宗皇帝所親設,分天道、人道、阿修羅道,及地獄道、餓鬼道、畜牲道六道。取六道輪迴、盡在掌握之意。其中天道,掌皇族親貴護衛;人道,監察各級官員;阿修羅道,財色收買,為上三道;餓鬼道,善造機關,畜生道,專事刺探,地獄道,暗殺偷襲,此為下三道。

上三道道眾多從貴族子弟中篩選,故而上三道道眾往往財薪豐厚,出身高貴。而下三道則多是些三教九流,出身平民甚至氓流,貧窮卑賤。歷代堂主也多從上三道中選拔。縱使同在六道堂中,也常有門第之別。尊崇上三道,而鄙薄下三道。

趙季的叔父曾是天道道主,又有個姑姑嫁入相府為妾。他自命出身高人一等,視堂主為囊中之物。卻不料同期裡出了個寧遠舟。

寧遠舟其人,最初原是下三道的普通道眾,在上下六道里輪轉多年。初時毫不起眼,卻硬是憑藉自己的功績步步提拔。更是憑一己之力創設了森羅殿,專門剖析情資密報。在被提拔為堂主之前,其聲望和功績就已冠絕六道堂。

但縱使如此,趙季也沒將寧遠舟放在眼裡——江南重門第。地獄道出身的賤民,也配與他爭嗎?

老堂主宋一帆臨死時,趙季本以為自己是當仁不讓的繼任人選。誰知老堂主偏偏就是選了地獄道的寧遠舟。

他怒而以此子出身卑下難以服眾為由反對,卻反而當眾揭開了寧遠舟的出身——寧遠舟不但不貧賤,還是世家子弟出身,更是宋一帆老堂主的關門弟子,當初他正是為了稟承宋堂主的改革下三道的意願,這才隱瞞身份,從天道改入下三道歷練。這一下,履歷和出身都無可挑剔的寧遠舟,徹底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但趙季從此也深恨上寧遠舟。

而寧遠舟接任副堂主之後,更是徹底將堂內規制變革一新。從此只以才能和功勳擇優選取,六道道眾人人皆可升上高位。趙季眼看著昔日被他看不起的下三道日漸與他平起平坐,甚至壓他一頭,對寧遠舟記恨日深。

——所有這些,章崧都一清二楚。

他也正是利用趙季對寧遠舟的記恨,驅使趙季將寧遠舟扳倒入獄。

不是寧遠舟不夠好,事實上章崧很是欣賞寧遠舟的才幹。也很清楚在寧遠舟的治下,六道堂才真正成為“六道輪迴盡在掌握”的天下利器。他一直想將寧遠舟收歸己用,可惜但凡能人,都不肯輕易為人驅使,身為天子親兵的六道堂,從未被大臣染指過。章崧也只好用自己的方式,教寧遠舟這個新堂主認一認規矩。

原本以為有寧遠舟留下的底子在,趙季縱使平庸貪婪了些,也不至於耽誤大事。所以就算時不時聽到朝臣對趙季手裡這個六道堂的怨言,章崧也都沒放在心上——只要能把六道堂握在自己手中,些許瑕疵,他容得下。

誰知趙季竟連天子的生死這麼緊要的情報,都掌控不了,差點便壞了他的大事。

也不由他不考量,是否還能讓趙季繼續留任了。

六道堂就位於宮城近側,出宮門向北,不多時便到一處幽僻院落。車伕驅車駛進園子後,章崧在趙季的攙扶下走下馬車,抬頭便見一座森冷雄偉的高衙,疊高三層,黑牆綠瓦,將視野遮得密不透風,中央高懸一道豎匾,上書“六道堂”三個大字。大殿左右各延伸出三個分殿,各自懸掛著一道豎匾,正是六道堂上下三道的道堂。

立於大殿門前,宛若被閻羅俯視。明明身在初夏,卻透出森森寒意。

章崧不由心下感慨,果然是六道輪迴,盡在掌握。對當年設立此堂的太宗,更心生一分敬意。

大步直趨入衙。

趙季亦步亦趨跟在章崧身後,將章崧奉上主位,又喚人上茶。

章崧正要說不必,便覺座下有什麼東西,伸手一摸,竟是一隻女人的釵子。他大怒,扔在地上,訓斥道:“你就是這麼管事的?”

趙季低頭瞧見,也霎時冷汗淋漓,“這……這不幹下官的事,都是跟著寧遠舟的那些老人混帳。”

章崧怒道:“放屁!寧遠舟革職已經一年了,你還想著賴他!”

他本想著讓趙季送上案卷來查查,此刻也不必了。直接起身,自去各處檢視。

自堂側上樓,見鴿牆的籠格上只有寥寥幾隻白鴿,不由皺眉——寧遠舟上任後重建了畜生道的情報網,在各國精心佈局了一百零八處分堂。是以四方傳向梧國的情報,一向都是各國中最快最多的。梧國六道堂總堂,也是信鴿往來最頻密之處。

他不由起疑:“怎麼鴿子這麼少?”

趙季還想掩飾,“都飛出去了。”

“是嗎?那森羅殿的密報呢?給我看看。”章崧說著,便自行走向後壁,抬手一按機關。只見嵌入牆壁內的數百隻機關盒層層開啟,卻全是空空如也。

章崧暴怒:“為什麼什麼都沒有?!”

趙季撲通跪倒,“下官,下官……”

章崧哪裡還想不到,道:“——你掌事之後,就把它們全廢了?”

趙季還想狡辯:“森羅殿裡的都是那些下三道不能再從武的道眾,傷的傷,老的老,下官之前覺得養著他們太費事了……”

章崧仰天長嘆:“費事?難怪聖上此次親征會如此慘敗!……你是比朱衣衛會色誘,還是用毒、刺殺比人強?沒有情資密報,你六道堂拿什麼贏過安國的朱衣衛?你還有臉說費事?!我看你根本就是自廢耳目!”

他聲色俱厲,氣得手都在發抖。

趙季哪裡還不知自己闖了大禍,忙匍匐上前,“卑職有罪!姑父,求您——”

章崧踹開他,呵斥:“閉嘴!區區小妾之侄,還不配稱我姑父!呵,萬幸我還沒有升你做堂主……”他深吸一口氣,平復下情緒,亡羊補牢,“立刻把寧遠舟給我從獄裡找出來。我要派他去安國。”

趙季緊張道:“安國?”

“第一,必需確定聖上真的還活著,第二,我若是丹陽王,一定想法子先送聖上歸西,再讓皇后難產。所以,必須得有一個人搶在他的人之前救出聖上,能辦妥這件事的,只有寧遠舟。”章崧說著,見趙季面色不對,眼神一利,“怎麼?”

趙季躑躅道:“寧遠舟此次隨聖上親征,聖上又……卑職只怕不是那麼容易能找到。”

寧遠舟隨聖上親征?

章崧隨即便明白過來,冷冷道:“又是你搞的鬼?”

趙季忙辯解:“不是,是寧遠舟在獄中鬧事,多次越獄,這才按律被髮配充軍……”

章崧一腳踹在他臉上,恨恨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伎倆!我陷他入獄,只不過是想殺殺他的威風,好讓他能為我所用,你居然敢壞我大事!”

趙季痛驚縮成一團。

章崧收足,淡淡道:“七天之內,帶寧遠舟來見我,否則,明年清明,我就讓你姑姑去祭你!”

章崧終於離開。

趙季癱坐在椅子上,在婁青強的幫助下,呲牙咧嘴地清理著臉上的傷痕。想起章崧的吩咐,心煩不已。

——他送寧遠舟充軍,根本就沒打算讓寧遠舟活著回來,早安排好人抽冷子對寧遠舟下黑手。此刻卻唯有寄希望於寧遠舟的警覺,沒這麼容易被得他手了。

話又說回來,寧遠舟在下三道摸爬滾打多年,謹慎狡詐。趙季也不信他就這麼死了。

他已派出人手搜查寧遠舟的訊息。此刻想了想,又吩咐:“……也要盯緊寧遠舟那幾個親信——寧遠舟不死,必定得找個落腳處。寧遠舟要是死了,這些人挖地三尺也會把他找出來。”

婁青強會意,回道:“屬下馬上去安排。”

“讓徐鈞去,”趙季又道,“他跟了寧遠舟五年,化成灰也認得。”

婁青強一頓:“徐鈞以下四人的屍體,剛剛在侍郎府後花園的池中被找到了。”

趙季一驚:“什麼?!”

“應該是處置那些舞姬時出了岔子,屬下親自查驗過,舞姬裡恐怕真的混進了朱衣衛的白雀——還沒死的舞姬什麼都不記得了,但身上粘了逍遙散的粉末,那種東西,只有朱衣衛才有。”

趙季疑惑:“朱衣衛?徐鈞至少能在我劍下走上五十招,白雀裡怎麼可能有這樣的高手?!”

“要不要馬上找越先生來問一聲?”

趙季臉上閃過一抹厲色:“不用。叫越先生提前行動。章相這會兒正在氣頭上,要是找不回寧遠舟,也只能用這場大功稍微抵擋一二了。”

其它小說推薦閱讀 More+
漫威之電影大破壞

漫威之電影大破壞

永恆的恆星
開局撿到一隻緋紅,順便跟鋼鐵俠成為了生死仇敵,這畫風貌似有些不對啊? 好在自帶金手指,但是這個系統好像也有些不正常啊?我要做個好人,為什麼全世界都在逼我? 漫威世界為主的單人無限流。
其它 連載 0萬字
不可以離婚

不可以離婚

月下烏尤
【正文完】|先婚後愛|炸毛怪vs鎮定劑 應倪家道中落,在29歲那年嫁給了混得最好的高中同學陳桉。 外人感嘆他倆良緣再續,伉儷情深,可謂是天作之合。 聽到這話的應倪背地冷笑,一人圖錢,一人為色,他們的婚姻沒有感情,只有義務—— 全在床上進行 - 婚後陳桉錢多活行脾氣好,應倪越過越覺得這樁婚姻還算湊合,陳桉也不一定對她沒有感情。 思及此,她立馬溜進書房試探、陳桉見她如喪考妣,果然問她怎麼了。 應倪邊說
其它 連載 4萬字
網戀男友竟是我的頂頭上司

網戀男友竟是我的頂頭上司

姜溫暖
發現網戀男友是我的頂頭上司!我跟老闆談起了戀愛。不小心掉馬,老闆讓我繼續跟他談戀愛,我成了老闆娘! 最後才知道老闆是蓄謀已久的暗戀。
其它 連載 1萬字
巫族少女下山,豪門未婚夫乖乖聽話

巫族少女下山,豪門未婚夫乖乖聽話

紅豆班戟
富可敵國的謝家十代單傳大少爺謝九辰有個未婚妻。 未婚妻竟是一個山寨來的18歲村姑。 村姑第一次來他家就攪黃了他和青梅竹馬的戀人好事。 “黑泥鰍,本少爺絕對不會答應和你訂婚的”謝九辰大聲說道。 古巫族少女巫朵朵,天生自帶巫族靈力,能聽懂花草鳥獸語言。 沒其他本事,也就會億點巫族法術。 面對天龍山道家長老一臉鄙夷,面對玄學圈眾多大佬嗤之以鼻的問題 “巫族是哪個山角旮旯!” 巫朵朵拿起獸皮小鼓笑嘻嘻的看
其它 連載 4萬字
憑藉滿點廚藝縱橫後宮

憑藉滿點廚藝縱橫後宮

朝雨吹鶴
衛瓊一朝覺醒,竟成了選秀時家世最低的秀女,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得罪了太后,不過沒事,她有滿點廚藝和能夠看見別人屬性的外掛! 膳房裡:“這是什麼,好香!” “求求了,給我點。”……且看她做盡天下美食,然後一路苟一路吃的後宮晉升之路!
其它 連載 11萬字
我的末日願望清單

我的末日願望清單

深夜熱泡麵
末日降臨,喪屍遍地。 鄭循意外發現只有自己能免疫喪屍攻擊。 於是決定好好享受這份無期限末日假期,去完成屬於自己的願望清單。 1.買一個生日蛋糕。(順便讓惡女同...
其它 連載 24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