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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對了,這基地的溫度對普通人來說可能有點冷,你沒事吧?”

“……”

沈酌很少會有“冷”這種感覺,畢竟作為申海市監察官,他進門有保鏢出門有專車,不會有人讓他咳嗽半聲。即便後來榮亓入侵申海,局面風雨飄搖,甚至風暴幾度狂嘯襲來,他都不曾有過寒冷的感覺,因為身邊始終有一個天生體溫高的人非要伸手摟著他。

那個人強勢、不講理、無法擺脫,哪怕走在路上坐在車上,都要不安分地攬住他的肩,一度還讓他有點兒不耐煩。

現在那個人就站在面前,笑吟吟看著他,但全然沒有伸手的意思,眼底閃爍著逼真的關心。

“不冷,謝謝。”

沈酌冷冷丟下四個字,一整衣襟,大步流星走向右側分叉路。

白晟差點忍俊不禁,連忙咳一聲止住了,快步跟了上去。

·

右側走道通往研究中心,這條路線確實比紙面地圖看上去得還要複雜,尤其照明已經被破壞了,只有牆壁兩側的應急燈幽幽閃光。

幸虧沈酌有那種走過一次就過目不忘的變態記憶力,在錯綜複雜的通道中疾步穿行,動作迅捷毫不猶豫。白晟抄著衝鋒槍走在他身邊,拿筆在分叉路口做上記號,不時低頭若有所思地看一眼自己手指。

他指尖還殘存著血跡,是剛才為那個人類值班員合上雙目時沾上的。

其實在這麼昏暗的可視條件下,他細微的動作根本難以覺察,但到他第三次垂目端詳自己指尖時,沈酌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

“怎麼?”

白晟心不在焉:“什麼怎麼?”

沈酌一路始終沒開過口,默然片刻才問:“你在想什麼?”

“……”

白晟含義不明地笑了一聲,沒有回答。

沈酌終於回過頭來盯著他:“有什麼好笑的?”

“我笑你。”白晟懶洋洋地,一手墊在後頸骨上,隨意活動了下肩膀:“這還是沈監察平生第一次主動開口關心我的想法,我受寵若驚,當然就笑咯。”

沈酌張了下口,大概是想嘲諷,但隨即意識到白晟沒說謊。

這確實是他第一次主動去詢問別人腦子裡在想什麼。

“……你不想回答的話可以不回答。”沈酌收回目光,平靜地道:“白先生。”

“哎,你這人,別那麼容易放棄嘛。”白晟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然後又看了眼指尖已經乾涸的暗紅血跡,漫不經心說:“我在想我大學畢業那年去攀巖,不小心手滑被釘子撬掉了指甲蓋,當時流了滿手的血……”

“那血看上去跟這也差不多,”他淡淡道,“沒有什麼不同。”

沈酌反問:“都是血漿加血細胞,都是90%的含水量,你想有什麼不同?”

“是啊,”白晟說。

他骨節分明的修長五指攥了下,似乎在感受血液衝擊脈搏的鼓動,少頃喃喃自語般道:“同樣的血液成分,同樣的血親情感,甚至同樣的飲食風俗文化……才五年而已,所有人就都覺得自己是另一個物種了。”

他笑了下,但沒有出聲,看不出是諷刺還是自嘲。

黑暗中沈酌回過頭,深深地瞥了他一眼,轉瞬又收回了目光。

“——對了,你上次說的那個神經遞質。”白晟看向沈酌,貌似隨意般問,“就是進化者大腦中分泌的那種化學物質,是可以抑制或者切除的麼?”

進化神經遞質在高階異能者的大腦中分泌量非常可怕,甚至可以達到低階異能者的上千倍,這也是促成進化者產生強烈種族意識、覺得自己跟人類不同的關鍵,但目前還沒有任何特效藥能抑制這種神經遞質的分泌。

“目前沒有那種技術,而且手術風險太大了。”昏暗中看不清沈酌的表情,片刻後才聽他低聲道,“很容易導致大腦功能障礙。”

白晟嘶地吸了口涼氣:“那還是算了吧。”

“……”

“生而為魚,要有魚德。”白晟笑容可掬地看著沈酌,眼底閃爍著一絲毫不掩飾的揶揄:“變成傻子就要被逐出申海市監察處的小池塘了,兩害相權取其輕,是不是,沈監察?”

沈酌一回頭,冷冷盯著滿眼笑意的白晟,一字字道:“我從來沒有把你……”

“啊,小心。”白晟伸手一攔,輕輕鬆鬆出聲打斷:“這是門嗎?”

沈酌驀然止住腳步。

只見兩人已經走出了研究區,黑暗中前方又出現了一道沉重的鎢合金巨門。

白晟拿戰術手電一晃,門上刻著【輻射試驗場】。

“這道門好像沒有被榮亓暴力開啟過的跡象啊。”白晟四下仔細搜尋一圈,回頭驚奇地嘖了一聲:“厲害啊沈監察,你是帶我們抄了近路對嗎?”

沈監察已經完全不想搭理白先生了,只吐出兩個字:“讓開。”然後上前輸入密碼,掃描了虹膜和指紋。

轟隆——

大門緩緩開啟,門裡透出微許白光。

剎那間白晟一把抓住沈酌,閃電般推到自己身後,單手護得嚴嚴實實,銳利的視線掃過了門裡所有場景。

這是一座廣闊、巨大的室內空間,應該是還沒正式啟用,四面封閉的高牆壓抑而空寂,僅在遠處牆頂高處開了一條窄窗。

外面應該已經天黑了,一輪彎月越過高高的天窗,投射在水泥牆上,泛出淡薄而青白的微光。

安全。

白晟緊繃的背肌不易察覺地放鬆下來。

“喲,總算到了。”他目光落在對面遠處,“那後面就正式進入地下層了吧?”

試驗場本身就已經是半地下了,遠處有一道小點的金屬門,看著也得有十餘噸重。

沈酌完全沒有任何要搭理白晟的意思,穿過試驗場來到那座金屬門前,再次輸入密碼指紋。

白晟對這位大監察官的冷落毫不在意,優哉遊哉地跟在沈酌身後,抄著衝鋒槍用手電四下一照。只見金屬門後是一個電梯門廳,中間一座巨大的升降機直貫地底,下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戰術手電都照不出幾十米深的地下是什麼情形。

“榮亓那撥人在地下的優勢最大,因為下面所有機關和火力都是按尼爾森的意見設計的,而我幾乎一無所知,所以你跟楊小刀必須萬分謹慎小心。”

沈酌頓了頓,看了眼時間,抬頭來平淡地道:“我該走了,祝你們接下來任務順利。”

“?別啊,我一人在這多孤單,你不陪陪我嗎?”

白晟無比自然地順口地接了句,又轉過身瞅著沈酌,擺手笑起來:“——開玩笑的。等楊小刀回來送你出去吧,那麼大基地你一人多不安全啊。”

“……”

沈酌立在原地,沒有吭聲。

黑暗中兩人相距數步,那是個連彼此身上氣息都能隱約聞到的距離。

月光從高處而來,映著沈酌薄瓷一般冷白的側頰,他的呼吸非常輕微,根本沒人能發現那鼻息其實比正常時略微急促。

白晟鷹隼般的眼睛盯著他,突然微微一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似地,迅雷不及掩耳般一伸手按在了他頸側,戴著戰術露指手套的指尖準確掐住了他的脈搏。

“!”

沈酌條件反射要偏身閃避,卻被白晟一下抓著摁住了:“沈監察,你脈搏跳得好快啊。”

沈酌一言不發。

白晟揶揄地笑著打量他,半晌略微靠近,如同發現了什麼秘密似地輕聲問:

“你不會害怕了吧?”

空闊巨大的封閉環境,高而壓抑的水泥牆,緩緩行過中天的巨大彎月。

沈酌閉上眼睛,幼年時被強行烙印在骨子裡的、被封存在潛意識裡的空茫和不安,如冰涼潮水將人沒頂,夢中無數破碎片段如走馬觀花不停閃爍。

月亮巨大的影子。

安全層。

竭力想要出口卻一絲都發不出的聲音。

“我該走了。”沈酌睜開眼睛,語調帶著強大理性鎮壓後的平穩,輕而易舉地推開白晟:“祝你們任務順利,我必須回地面聯絡……”

——嘭!

巨力從身後而來,白晟一把抓住他甩回牆邊,用力之大讓沈酌的頭向後摜去,但在撞牆的前一瞬被白晟伸手擋住,後腦結結實實撞在了溫熱有力的掌心上。

“你有點空曠恐懼吧,沈監察。”

兩人身體緊緊擠著,白晟臂膀攔出狹窄擁擠的空間,俯在沈酌耳邊輕輕地含著笑問。

“從第一次去你辦公室我就感覺到了,正常監察官沒有把辦公室設計成那樣的,晚上睡覺那起居室恨不得才一個巴掌大。監察處的地下車庫你從來不去,在我家那幾個夜晚只要窗外有月亮,你就很迴避室內健身場,為什麼?因為只有那個房間沒掛窗簾?”

沈酌蹙眉:“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我根本沒有……”

“你意識不到。”白晟盯著他,似乎能看透那雙漂亮的眼珠,“你本能裡迴避黑夜中巨大的封閉環境,對特定場景有輕微應激反應,但你不知道為什麼。”

“……”

“你這輩子也曾有過那種叫做害怕的情緒嗎,沈監察?”

白晟抬起一手,按住沈酌胸腔,黑暗中掌心與心跳幾乎相貼,輕聲問:“為什麼從來不說?”

天窗外那一勾巨大彎月被白晟完全擋住了,臂膀圈出絕對安全的狹小空間,體溫一寸寸上升,鼻息在黑暗中混雜在一起。

“……每個人都有不適應的場景,沒必要宣傳得世人皆知。”沈酌冷淡道,“感謝你的剖析和提醒,下次我會注意的。”

他抓住白晟手腕,強行把那隻按在自己心臟前的手掌挪開,頭也不迴向外走去。

慘白月光灑在地上,空曠與壓抑從四面八方罩頂而來。但沈酌腳步異常穩定,連呼吸都控制得很好,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從不對外洩露任何異常。

“你是不是覺得靠自己走出去就沒事了?”白晟懶散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夜還長,沈監察,你前面的路……”

簌。

幾乎無聲的動靜,白晟卻猝然反應,猛一轉身。

沈酌剎那回頭,只聽白晟厲聲:“什麼人!”

不遠處黑暗中,升降機邊,一道人影情知自己已被發現,立刻就要躍入地下,白晟閃電般架槍扣動了扳機。

砰砰砰砰砰!

槍聲一瞬打破安靜,那人倉促還擊,子彈在升降機上打出飛濺火光。沈酌疾步上前拔槍上膛,被白晟不由分說推到身後,一槍毫不猶豫——砰!

子彈飛越二十多米,一槍正中那人眉心,瞬間顱骨爆開!

噗通一聲悶響,屍體摔倒在了升降機邊。

白晟快步上前,打戰術手電對著那血肉模糊的臉一照,赫然是監控中榮亓手下的一名進化者,手背上顯示等級是D。

“藏在這裡守門的?”白晟撿起屍體手邊的對講機,“這幫人是要通風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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