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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舫上,蔓娘早早的就等著了。

小舟靠近畫坊,有船伕遞過來繩鉤,小舟一固定,君逸扶著綰寧跳了過去。

君逸牽著綰寧,一路上了二樓。

候著的侍女見著人來齊齊行禮,沒有半點東張西望的意思,一看就是規矩極好的下人。

二人進了船艙,綰寧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前的蔓娘。

一身藍色的留仙裙,裙底繡著白色桔梗,肌膚賽雪,眉目如畫。

這是綰寧第二次看到蔓娘,一眼看過去,跟第一次沒有任何區別,彷彿時間在她身上停歇。

此時,蔓娘也看過來。

她雙眼灼灼,見著綰寧,悄無聲息的打量了一眼,而後上前行禮:“見過逸王,見過逸王妃。”

“蔓娘多禮了。”

君逸點頭示意,綰寧微微頷首算是回禮。

蔓娘笑著將二人引到桌旁:

“今日貴客來,畫舫蓬蓽生輝,兩位請坐。”

“多謝。”

帶二人入座,蔓娘也坐下來,替他們倒茶:

“這是南邊山谷裡出來的穀雨茶,外面怕是鮮少遇見,你們喝喝看喜不喜歡。”

綰寧端起茶聞了聞,茶香四溢,喝了一口,回味甘甜,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形容不出感覺,但看這茶色,葉子片片無殘缺,全是嫩芽,一看就是有心人用心炮製。

“好茶。”

蔓娘笑道,“若是王妃喜歡,一會兒便帶一些回去。”

“那便多謝蔓娘了。”

綰寧並不推辭,蔓娘多看了她一眼。京城中有頭有臉的貴夫人,可是不屑要她的東西的。在她們眼裡,她再如何都上不了檯面,自然她的東西也一樣。但是綰寧似乎沒有這麼想,眼中除了欣賞喜歡再無其他。

“逸王妃客氣,不過一些小東西,京城中有身份的人還未必看得上,沒想到逸王妃如此平易近人。”

綰寧:“蔓娘言重了,喜歡便是無價之寶。”

“逸王妃性情中人。”

蔓娘笑道,一邊讓侍女裝了一盒茶葉出來,包好。

“二位今日來,可是有事?”

綰寧:“也沒有什麼,不過是想來聽蔓娘彈奏一曲,上回聽過,繞樑三日,念念不忘,後來也一直沒有機會,不知今日可有幸能聽著。”

蔓娘:“既是逸王妃想聽,蔓娘自然不會推遲。只是我有幾日不彈,怕是有些生疏,若彈得不好,逸王妃可別笑話才好。”

綰寧:“蔓娘謙虛了。”

蔓娘讓人下去拿琵琶,一旁的君逸很自然的拿了一塊點心遞給綰寧,綰寧隨手接過吃了一口。蔓娘看著夫妻二人的小動作,笑了笑,起身去撥香爐。

輕煙嫋嫋,清香瀰漫。

“這是什麼香,聞著宜人?”

蔓娘手指不停,輕輕的撥著:“這香名“月禾”,是在春日月夜下,採百花而制。”

綰寧細細品了品這個名字,讚道:“好雅興,光聽這香名,便覺得意境浪漫美妙。”

蔓娘笑了笑,外頭侍女進屋,她接過侍女遞上來的琵琶,往窗前的椅子上坐下,試了兩聲,調了弦。

接著,一陣動聽的琴音流瀉而出,把綰寧的記憶一下子拉到了第一次來畫舫聽琴。琴聲一如既往的美妙動人。

她腦中想著,若是蘇梓月彈琴,會是什麼模樣?

蔓娘精通音律,技法行雲流水,琴聲悅耳,看著亦賞心悅目。

綰寧聽得如痴如醉,蔓娘一曲終了,見綰寧如此笑了笑,素手一撥,又彈了一曲。

曲畢,蔓娘將琴交給侍女。綰寧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誇道:

“蔓娘才藝絕佳,這番琴技實在讓人歎為觀止。”

蔓娘聞言,朝她一笑:“逸王妃謬讚了。”

兩人一來一晚,說了些客套話,綰寧看著蔓娘,到底忍不住詢問出聲:

“我今日來,其實還想問問蔓娘一些事情。”

蔓娘看著她,眼睛微彎,“逸王妃請說。”

綰寧:“蔓娘可認識廣平侯府的夫人周氏,便是從國公府出嫁的那一位。”

蔓娘想了想,搖頭:“不認識。”

綰寧點點頭,又問道:“蔓娘才藝雙絕,師承何處?倒沒聽說上一輩有琵琶大家。”

蔓娘笑了笑,“我的技藝是畫坊的琴娘教的,雖也受過人點撥,但卻算不得拜師。”

蔓娘給綰寧把茶水加滿。

綰寧看著杯子裡的茶葉在水中打著旋,頓了頓,看向蔓娘:

“不知蔓娘,可聽過蘇梓月這個名字。”

蔓娘手一頓,向綰寧看過來,“逸王妃說的可是江南蘇家的小姐?”

綰寧目光灼灼,呼吸一下緊張了起來。眼神期待,期待蔓娘能說出什麼來。

一旁的君逸感覺到她的緊張,緊緊的握住她的手。也向蔓娘看過來。

蔓娘:“似乎聽說過,琴娘說她琵琶彈得甚好,當得江南一絕,說起江南琵琶,總是會提一提。”

綰寧眼中的光芒一下暗淡下去,沒有再問。

一旁的君逸握著她的手起身。對著蔓娘微微頜首:“聽過一曲如聞天籟,便不打擾蔓娘了,告辭。”

綰寧也點頭示意。

蔓娘起身,對著二人行了一禮:“逸王言重,不必客氣。”

說著讓侍女把包好的茶葉送過來,君逸道了謝,牽著綰寧離開了船艙。

蔓娘目送他們下了畫坊上了小舟,小舟飄然遠去。

一對璧人闖入山水間,美得像一幅畫卷。

身後侍女上前:“姑娘,許老先生送酒來了。”

蔓娘:“嗯,請他上來坐一坐。”

“是。”

四月初,陽光並不灼人,小舟在湖面上飄了一會兒,才划向別苑。

綰寧上了岸,在花園的椅榻上躺著歇歇,半夏送來了新鮮的水果點心茶水。

君逸也在一側坐下來,拉著綰寧的手:“沒事,蔓娘要認識你母親才怪呢。”

綰寧嗯了一聲,微微低頭。

她心裡有些異樣,總感覺蔓娘看她的眼神別有深意。又想到或許是因為君逸的緣故,之前蔓娘頭一回見著自己,目光裡亦有興味和探究。

她原本就沒想著從蔓娘那裡獲到什麼有用的資訊,不過聽蔓娘說聽說過蘇梓月,到底有些失望。

她突然發現,對於找蘇梓月這件事,她似乎有些過於執著了。

“晚上我們回國公府吃個飯吧。”

君逸點點頭:“好。”

夕陽西下時,馬車從城外別苑入城徑直到了國公府。

老夫人一聽說綰寧回來,笑得合不攏嘴,連忙讓廚房準備了好吃的。

“要回來怎麼也不提前說,都沒個準備。”

老夫人拉著綰寧的手,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綰寧一眼。

綰寧:“原本想著今日告知一聲,明日再來,但我想祖母一定不會怪我失禮,便現在回來了。”

老夫人慈愛的點點頭,笑道:

“是,怎麼會怪,你想回便回,我們國公府不拘這些禮數。”

說著,老夫人看向君逸,問了一些話,君逸一一答了。

看老夫人有話想跟綰寧說,君逸找了個藉口去了國公府的練武場,把空間留給祖孫二人。

宋淵到入夜了才回來,一聽說綰寧來了,連衣都未更便直接到了前廳。

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吃了飯,宋淵看著綰寧心中高興,說話間不由得多吃了一碗。

一頓飯吃完,綰寧跟著宋淵去了書房。

下人上了茶水,退了下去。

宋淵看向綰寧:“從回來一直忙著交接西涼的事,也沒有空見個面。原本想著過幾日讓你們回來一趟,如今你來了,正好便說說。”

綰寧點點頭:“是,父親請說。”

宋淵:“大皇子登基為帝,是因為逸王不願意坐那個位置嗎?”

這樣的話十足的大逆不道,但此時只有父女二人,宋淵知綰寧不是什麼都不懂的閨閣女子,便也大著膽子說了出來。

綰寧回答:“是。”

宋淵定定地看著綰寧,長吸了一口氣,那麼大的權力,那麼大的誘惑,君逸說不要就不要了。

宋淵又問了些朝堂上的事,綰寧對答如流,他震驚的同時沒有細問,綰寧比她想象的還要強大。

不過作為父親,到底有些擔心。

“逸王對你可好?”

綰寧低頭:“父親,逸王殿下對我很好。”

宋淵見綰寧說話不似作假,點了點頭。

他最擔心的就是這個。

“還有一件事,我也想同你說。”

空氣中有一瞬的靜止,宋淵在椅子上坐下來。

“關於上一回你和我說的事。

我一直想著跟你聊一聊,回來之後忙著也一直沒機會,正好今日一塊說了。”

綰寧微微低頭,知道宋淵說的是什麼事。卻沒有說話。

這件事,是宋淵的事,是國公府的事,她沒有立場讓宋淵給她一個交代,不過既然宋淵跟她說,那她便也聽著。

宋淵沒想那麼多,只是在他看來,這是他對蘇梓月的態度和交代。

“讓我娶妻成家這件事,我的態度是不願意。

但是,作為國公府的當家人,我卻不能這麼自私。

到了我這個年紀,講什麼情情愛愛不現實,若有人願意跟國公府交換,大家各取所需。那,我願意。

寧兒,我不是小孩子。我心中深愛著你的母親。但是也揹負著國公府的責任。這件事我不能逃避。

作為國公府的一份子,我需要給你祖母交代,給國公府交代,給你死去的祖父叔叔伯伯交代。國公府不是我宋淵一個人的,哪怕我千不願萬不願,這件事我都要去做。

我對不起你母親,不想因此欠著別人,所以若有政治聯姻,大家各取所需,我娶。

國公府到如今這個地位,也不在乎對方的門楣家世,我也不在意對方美醜,只要對方心地善良,孝順你祖母,對你好,能為國公府延續香火,我便再無其他可言。

這便是我的態度。”

綰寧聽著這話,心中一陣酸楚,宋淵的話說的明明白白,公事公辦。哪怕位極人臣,卻也不能守住心底的念想。

她沒有資格去批判宋淵是對還是錯,也不能道德綁架替蘇梓月去鳴不平,但是她很難過。

宋淵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心裡也一定萬分掙扎,一邊是摯愛,一邊是國公府,他有選擇卻不能選擇。

當他說出不在乎對方的家世容貌,只在乎對方的人品,綰寧就知道,他的妥協。

他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死去的兄弟父親,是為了國公府這三個字。

屋子裡靜悄悄的,二人許久都沒有說話。宋淵揹著光,整個人看起來有些頹敗。

“西境和平之後,我不會再去邊境,若無意外,我從此便會留在京城,守著你祖母守著國公府,也看著你,如今你能幸福就是我最大的慰藉。”

綰寧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宋淵起身,走向書架,從椅子後頭書架內,開啟一個暗格,小心翼翼捧出一個盒子。

“你母親留了些東西下來,我一直好好收著。現在我把它給你。

從前我睹物思人,以後卻用不著了。我做了選擇,是對你母親不公平,我便沒有資格再留著,這些東西,交給你最為合適。”

宋淵捧著盒子,低頭看了許久,燭光映著他的側臉,綰寧看不清他的情緒,悲傷在空氣裡蔓延。

宋淵捧著盒子,兩手的拇指落在盒子上,似乎很想開啟看一看,最後還是沒有動作,他走到綰寧面前,將盒子鄭重的遞給她。

綰寧看著宋淵,起身接過來。

盒子上面雕刻著精細的花紋,上了一層桐油光滑蹭亮,一看就是有人常常拿出來翻看,而不是關起來蒙塵的東西。

這是宋淵的珍藏。

宋淵背過身去,對著綰寧揮了揮手,“回去吧。”

綰寧捧著盒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盒子,最終對著宋淵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這個時間,城門已經落了鎖。綰寧和君逸坐在馬車上,馬車往逸王府而去。

馬車上,綰寧撫摸著這個盒子,小心翼翼的開啟。

裡面的東西擺得整整齊齊。有簪子,有抄寫的詩詞,有一方帕子……,都是女兒家用的東西。

綰寧每一樣都拿起來看了看,只是,看著看著,她眉頭微皺,感覺到了不對。

君逸看見她的表情,出言詢問:“怎麼了?”

綰寧:“你有沒有發現,這些東西有什麼不對?”

君逸將盒子捧過來,仔細看過,搖搖頭。

綰寧盯著盒子裡的東西。

那根簪子墜下的是玉桔梗。帕子上繡的是桔梗花,裡頭還有一張琴譜,上面蓋的小章也落了一朵桔梗花。

君逸不明所以,“桔梗有什麼特別的寓意嗎?”

綰寧想到什麼,猛的抬頭。

蔓孃的衣飾髮釵,全都有桔梗花的影子。

綰寧想到這裡,一把抓住君逸的手,語氣急切,

“出城,去見蔓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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