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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覺得自己卑鄙嗎?”

謝拂池扶住搖搖欲墜的時嬴,忍不住滿目怒火地看向聞晝。

聞晝似乎也吃了一驚,怔怔退了一步,“我以為你要殺棠寧,沒想到他會替你擋劍。”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忘卻一切,可以做他的逍遙妖君。自從遇到棠寧他才驚醒,自己又怎能忘卻那些仇恨?

扶昀給的那一箭的痛,延綿千年,猶在昨日,他又怎可忘記東荒海族那數以萬計的生命?

這幾日他找到棠寧後,一邊將她的原身藏在水池中,一邊去尋找傷藥治療她,剛回來便見謝拂池拿一刃青劍抵在棠寧胸口,情急之下,這一劍出手就蘊含了他所有的靈力。

他心中滋味難言,並不曾想過自己會傷害這位故友。

仰天長嘆,雙手緊握,“時嬴,你恨也罷怨也罷,我卻不是真的想傷你,棠寧我會帶走,我們就此別過。”

說完,他抹去棠寧眼角的血跡,這雙眼睛算是被時嬴廢了。他澀然道:“她以前可是海族第一美人,你不該這樣對她。”

時嬴拭過嘴角硃紅,平靜道:“的確,我當時應該直接殺了她。”

聞晝腳步一頓,沒有回頭,將依舊冰封的棠寧抱起,消失在青帝廟中。

謝拂池雖看著傷多,但卻不及時嬴被刺的那一劍深,畢竟那是聞晝親手所創,豈是棠寧這點微薄靈力可以媲美的。

此時只能由著聞晝去了,她扶著時嬴坐在樹下青石上,讓阿彌幫忙穩住他清瘦的身軀,又在廟裡翻找到紗布剪刀——

謝拂池與晏畫在一起鬼混了八百年,這八百年也不是白混的,當即半跪在地上,伸手去解時嬴的衣裳。

時嬴眸光輕動,定定看著她。

謝拂池停下動作,解釋道:“這玄鱗劍屬火,與你本性相沖,要立即挖出傷口旁邊的血肉才能癒合。”

這麼一會功夫,他的臉色已經迅速蒼白下去,嘴唇也乾澀欲裂一般,可見這火靈在他體內是如何折磨。

“你也受傷了。”時嬴的聲線是她從未聽過的低沉,而他的目光緊緊膠著在她臉上。

謝拂池摸了一下臉,眼角被銅狼的爪子劃了一下,留下一條不深不淺的口子。

都什麼時候,還在意臉做什麼?難道多這一道傷就耽誤他療傷了麼?她無名火起,脫口道:“嫌我這臉礙著你的眼了?”

此話一出,謝拂池一呆,也被自己駭住了。她雖談不上粗糙,但也不是個十分在意相貌的,但怎會說出這種話?

時嬴也跟著一怔。

倒是阿彌掩著袖子輕輕笑出聲,又被謝拂池一眼瞪住:笑什麼笑!

“我的意思是——”

時嬴蒼白的臉上掠過一絲緋紅,“你的手。”

謝拂池這才低頭,看向手臂上血肉模糊的傷,棠寧的靈力低微,也只是看著駭人。

時嬴壓住湧動的血氣,亦或是些什麼情緒,輕聲道:“你的手要握劍,不要耽擱療傷。”

但他實在傷的很重,縱然壓抑著聲音,也說的斷斷續續,謝拂池心中更是焦躁。

本來自己也不覺著痛,被他這一看,反倒察覺出莫名的痛意。

他目光堅持,緩慢從她手中拿過傷藥,謝拂池少見地皺眉,“我自己來。”

她翻開袖子,迅速灑上藥,讓阿彌幫自己用袖子裹緊了,而後才來解他的領口釦子。

時嬴此時連手都抬不起來,只能由著她擺弄。

撥開衣領後,隨即露出精緻鎖骨與清韌有力的半片胸膛,傷口正在左肩之下,只差一寸即是心臟。

聞晝也許是沒想到謝拂池連躲閃的力氣也沒有了,也許也沒想到他會替謝拂池擋這一劍,所以下手絲毫不留情面,幾乎捅了個對穿。

謝拂池看著那猙獰翻出的傷口,被火靈灼焦一片,漆黑中泛著血絲,在瓷白的肌膚上格外觸目。

或許她應該說些什麼不該替她擋劍之類的廢話,畢竟這火靈施加在時嬴身上的痛苦,更要倍於常人。

可是謝拂池不想說,事已至此,她為何要說出那種令彼此都覺得多餘的話。

只是不知剛剛將他推開有沒有觸到這傷口,她心中百般滋味交織,一時難以言喻。

幸而她長髮披散,遮住了大半張臉,故而時嬴也瞧不清她的神色,只覺她用棉布拭去傷口上多餘的血液。

又拿她已經摺斷的簪劍劍尖,在火燭上烤過,充當刀刃,一點點刺入已經焦灼的血肉裡。

一挑,鋒利的劍刃劃過肌理的粘連,生生剜下一小片腐肉來。時嬴忍耐力再強,此時也忍不住渾身一顫,唇齒間溢位悶哼。

謝拂池不敢再繼續,呼吸亦有些急促,呆怔片刻,“我去尋晏畫!”

還沒起身,阿彌道:“來不及了,再不處理要化膿了。”

“那阿彌你來。”

“祖宗,我怎麼會?”

謝拂池咬著牙又重新蹲下身,下次她下手更快更利索,剜出一塊塊淋漓的血肉,扔在地上。

她清淺的呼吸灑在裸露的肌膚上,劇痛之下,也帶起一片戰慄。

棉布重新拭去血液,她這才捏了一個止血的咒術放入傷口中,而後從藥盒裡取出一枚丹藥,在掌心碾成粉末,小心灑在他傷口上。

不過饒是動作再細緻舒緩,那藥灑在傷口上也是極痛的,謝拂池掌心貼著他的肌膚,親密無間,怎能感覺不到他身體上細密的顫抖。

但時嬴垂眸看她,眉間盡是冷汗,嘴唇抿成一線,未出一聲。

紗布輕輕覆蓋在傷口上,謝拂池輕聲:“手抬起來。”

他依言勉強抬起手臂,紗布一圈圈繞過腋下,最後在胸前打結。

她對阿彌道:“這些棉紗都幫我去燒了,不要讓凡間精怪得到。”

阿彌點點頭,慢慢將時嬴扶倚靠在木芙蓉樹上,託著那些棉布出門。

處理好這些,謝拂池就著半跪的姿勢,為他攏上衣襟。沒有髮簪挽住的墨髮,一直垂落到地上,細軟髮絲拂過他垂在身側的指尖上,好像也拂在了他的心上,又軟又癢,還帶著些微酥麻。

她仰臉,問道:“有沒有好點?”

點漆一樣的眼睛凝著他,眼神卻是他從未見過的明淨專注,眼角殘餘著傷。無論如何她自有一分隨意率性的美麗,無關容貌,只因為她是謝拂池。

那雙柔軟的唇一張一合——

時嬴當然知道那是極其溫軟的唇瓣,在灕江水底她曾毫不吝嗇地讓他感受過。

木芙蓉花散發出幽微的香氣,九淵魔氣已被至純的淨水琉璃封印,茫茫霧氣中一縷皎潔月色映在此處。

許是因為很久沒有受過這麼重的傷,許是因為謝拂池這個人,她總是有很多喜歡的東西,春色與美酒,情愛與故事。

就像一簇明豔的火,照亮了那個冰冷蒼白,慾望無處容身的世界。

時嬴無可抑制生出絲奇怪的衝動,更令他有些茫然的是,這種感情並不陌生,暌違已久又彷彿蓄謀已久。

此刻洶湧澎拜,幾欲淹沒。

謝拂池見他不答,以為他不想說話,低頭道:“失血過多後嘴裡會泛苦,我買了梨糖,你吃一顆就不苦了。”

身邊人卻一言不發,好像根本沒聽見她說了什麼一樣,冰涼的手指輕輕拂開了她額前散落的碎髮。

而後,柔軟的唇落在了上面。

謝拂池瞬間僵住,手中的糖塊撒了一地。

廟中青帝神像的雙眼中,也閃過一絲詫異的神光。

阿彌折回來時,恰望見月光透過一切邪惡,微薄地照亮著這間小小的院落。

白衣神君坐在花樹下,青衣少女跪坐在地,他情難自抑地俯下身。

溫柔又虔誠。

糖盒落在地上,發出極為清脆的聲響,叩擊在心靈上。

那些因為須臾脆弱而誕生的念頭,瞬間煙消雲散。

神君驚醒過來。

他知道此刻自己連耳根都在發燙,剋制著自己不去看謝拂池的反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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