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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非所有古約律都厭惡漂泊,它們有些甚至生來就遊蕩在虛空裡。

然而,越是強大的古約律就越表現出這種對誕生地的依賴性。它們害怕離開故土,抗拒離開故土,甚至根本無法離開故土。它們的力量唯有在誕生地才能最大化,因此在宇宙尺度上鮮少看到太強大的古約律活躍。

——觀測者零三將此稱之為“地權”。

和其他強大的古約律一樣,無遠域的“赤縣”文明非常內向。掌管星球的“煉氣士”裡到底都有些什麼樣的人,大概只有作為其重要盟友的無遠星才搞得清楚。

聲名在外的僅有兩人。其一是接受聯盟的緊急救生員任命,常年活躍在星河戰線上的“法劍”陳薇。其二就是搶人錢財揚人骨灰的“玄虹”姬藏玉。

——考慮到古約律重視真名的習慣,這兩人使用的大約都是假名。當然彌羅也聽說玄虹被那個凡人叫做“荊璜”,但觀測者零三不曾特意說明,他也不清楚其中哪一個才是紅衣少年的真名。

也可能兩者皆非。反正不是很重要。

他在意念中將力量推到最大。紅衣少年的脖頸不自然地仰了起來,在瀕臨折斷時發出一種奇怪的吱嘎聲。

對方拼命將腦袋往下壓,面孔也扭曲起來。但那大機率不是窒息或痛苦,只是單純被氣壞了而已。彌羅先前就發現對方會在情緒激烈時做出類似“喘氣”的動作。

但是能在甲烷海里肉搏的傢伙需要什麼呼吸呢?

所以折斷頸骨並不是為了讓對方“斷氣”,而是把少年腦袋扯下來的前置動作。他搞不清楚對方哪裡是致命點,那麼顯然只能儘量把對方撕得更碎一點。

少年肩上的黃金夜鶯發出啁鳴。

彌羅感知中的那個稀薄軀體立刻又消失了。夜鶯的叫聲暫時賦予了紅衣少年和他近乎平等的“地權”。

少年低下頭,瓏刀和翠星同時向彌羅腳邊飛來。同時劇烈的風暴也從果林後刮向少年。

作為動力庭園的防禦機制,織法者們留下的另一項遺產,那就是魔像軍團“黃金守護者”。不同於門的許可權機制,為了確保庭園的動力持續供給,它們只會威脅到動力源穩定性的目標。

當然不是規規矩矩的彌羅,而是那個帶有強烈異質靈場效應的“七宮翠星幌”。

璀璨的黃金光芒在日月變換中閃耀。劍、槍、刀、手銃、單兵炮,還有一些彌羅也搞不懂是什麼玩意兒的兇器,部一股腦地衝著紅衣少年打去。在那個瞬間,就連彌羅也很好奇對方應該怎麼辦。

再拿出防禦性法寶是不可能的。以對方極其典型的古約律式神經質性格,“七羽凰火罩”的部效能肯定都放在那個破損船擺件身上,屬性剋制自己的紅衣少年多半沒有預備防禦手段。

黃金夜鶯持續高啼——那對“黃金守護者”是無效的,僅僅是為了維持“地權”的平等罷了。

隨後瓏刀振響。

時間短暫地停止了。

並非超高速思維產生的錯覺,而是真實的現象出現在彌羅眼前。

日月停轉。河水斷流。花開不辭。

而後烈焰燃起。

並非翠星幌引起的高溫效應,而是在“凡人”認知中最為普遍的,鮮紅酷豔的烈火。

烈焰如朱雀騰飛,直往九霄高日。在紅色舞動的盡頭,“那個東西”和彌羅視線相接。

不知為何,他的思想在停滯的天地裡仍能運轉,順暢地分析著周圍發生的一切。

時停類法術確實存在。在他誕生的時代,塔法師們就已將魔網的研究和運用推進到輝煌的程度,甚至時空也可以用高階法術予以干擾。

但那和眼前的現象是不同的。

由織法者們打造的動力庭園,並不侷限於某個地區內的時間偏移,而是真正的“歷史線加速”。可以說當門城被啟動的瞬間,這個星層就被從連續界裡撕扯了出去。將這整個“故鄉”完拋棄,如此才得以讓浮空城升入天中。

那可以說是一種升神般的儀式吧。

然後,升入天中的織法者們又如隕星般墜回大地。遺族們完喪失了祖先的能力和技術,也無法再以神族自居,只好用身處下界的“阿特倫(unteren)”為名。

失去造物主的神之庭園,即便如今被某個傢伙千方百計地篡奪到手,也只能是單純地運用而已,技術復現卻絕無希望。

那麼出現在他眼前的到底是什麼呢?

某種異質法則在這失去主人的庭園裡蔓延開來。

烈火中的“那個東西”輕輕搖頭,露出一絲微笑。

既不是對勝算的得意,也不是對敗者的嘲弄。在那雙幽焰狂舞的眼瞳深處,逐漸流露出虛如偽物的愛憐。

他的感知灼燒起來。從意念力“看”去,那裡憑空出現了一團無可名狀的液態之火。

接著時間又如箭矢離弦。

無數金光閃耀的兇器衝向“那個東西”,它們穿過“他”的胸膛、頭顱、眼睛、手腳,然後又像什麼也沒擊中那樣飛了出去。附加在武器上的部詛咒和法術也毫無反應,彷彿剛才只是經過了一團空氣。

“那個東西”仍在彌羅的視覺裡微笑,意志力也因灼燙而無法靠近,唯獨在物質層面卻好像消失了一樣。那不是靈體化、氣態化、奈米化、量子化,或者任何能夠被織法者技術破壞的防禦方式。

“那個東西”只是單純的“不存在於此世”罷了。

如果說感知抓不住的是“神唸的形象化”,那麼現實抓不住的恐怕就是“形象的虛無化”。

於是他明白了。

“你已經……“

話語被撲來的焚風截斷。他控制著自己飛起來,輕鬆避開翠色的火焰,然後繼續看向對方。

僅僅只是一瞬移目,“無名之物“又變成了紅衣少年。當彌羅和他視線相接時,竟然從那目光裡察覺了巨大的恐懼。

——剛才只是意外。他由此做出判斷。

紅衣少年像凡人那樣喘著氣,咬牙切齒地朝他撲過來。黃金夜鶯抓在他肩膀上,像是面對生命最後一刻那樣長久不絕地啼叫。

——持續叫下去的話,離報廢大概也不遠了吧?

彌羅像是突然從夢中醒來。他看著這一幕露出笑容。雖然中間過程出了很多意外,決勝時刻還是跟他預想得差不多。

他揚手扔出木盒,然後把它用意念力加速射向黃金守護者。面臨攻擊的魔像立刻舉起手中的靈能炮。

紅衣少年毫不猶豫地改變了方向。在那突兀的折彎中,黃金夜鶯的細爪簡直要把少年肩膀上的布料抓碎。

彌羅對著它伸出手掌。

意念力範圍中的黃金夜鶯是非常油滑的,可以感知卻很難施力,想必是某種保護性法術。然而每當夜鶯鳴叫之時,這種防護便會弱化下去。

——體積如此小巧的魔像,同時段執行的法術自然相當有限。恐怕“地權賦予”、“權力者感知”、“反意念力保護”這些法術都是記錄在同一個核心上。

黃金夜鶯脫離了紅衣少年的肩膀,毫無反抗之力地朝他撞來。那跟木盒完背道而馳,無論如何都只能選擇一個而已。

紅衣少年繼續撲向木盒。

彌羅伸手迎接夜鶯,就在抓到那庭園的“鑰匙“以前,瓏刀從中間疾速劃過。

黃金夜鶯破碎開來。各色寶石在陽光下流轉璀璨。

鳴叫聲陡然消散,感知中的魔偶又變得油滑到難以捕捉。在那已然一分為二的碎塊中,彌羅意識到自己竟然也只能選擇一個抓走。

他伸出手,勉勉強強把帶著鳥首的部分抓入掌中,然後掃描起內側鐫刻的術式。

結果什麼也沒有,鳥首不是魔偶的核心。

“在找這個嗎?”

紅衣少年抓住木盒,避開靈能炮的射線,然後落回地上。一根白繩鑽出少年的領口,從草地上抓起某個色澤灰暗的小物體。

彌羅看了過去,發現那是一顆鉛做的心臟,

白繩纏回少年手上,夜鶯的鉛心也隨之搖盪。看到這一幕的彌羅忍不住大笑起來。

“……真是想得出啊,開啟黃金庭園的鑰匙,居然是用鉛做的?”

紅衣少年收起了翠星幌,圍著他的黃金守護者隨即歸於靜止。

“還要再打下去嗎?”少年說。

彌羅想了想,然後笑著搖了搖頭。

“算了算了,鑰匙和木盒都在你手上。只要你現在開門跑路,我也就只好一個人在這裡耗光腦細胞了……沒意思,最後的時間不如拿來聊聊天嘛。”

少年又皺起眉說:“心靈手術那東西是可以解除……”

“以前是可以治的啦,粘上也沒問題。”彌羅擺手說,“但是掉下混沌海以後,我可是見到了更嚇人的東西啊。你知道焚辰那個瘋子怎麼搞精神改造嗎?他居然把第三原種的概念本體捕獲了,專門拿著它的殘骸來搞這個……唉,理識側出身的傢伙都是這麼變態,伊登那傢伙真是生錯地方了。總之呢,我現在是死定啦,殺不了你,你也不殺我,那麼就只好等著腦細胞耗光了。”

紅衣少年看著他問道:“你為什麼殺了那頭人狼?

“啊,那個算一時興起吧?想著給老朋友一個驚喜之類的。”

他笑著說:“你知道那個關於國王和夜鶯的故事吧?我剛才就一直在想,機械夜鶯被丟掉,並不是因為國王討厭它之類的理由,僅僅只是覺得‘沒用了’而已。那麼對於機械夜鶯來說又怎麼樣呢?”

“喂,別扯這些有的沒的。就算是原種的力量也未必……”

“答案是無所謂啊。”彌羅說,“為什麼機械會產生怨恨呢?說到底只是在靠發條行動嘛!唱歌啦,啄瞎國王的眼睛啦,反正對機械都沒什麼區別,只是擰發條的東西不一樣。”

他開始感到無聊了。

重複性的執行著指令。不管來自國王或毒蛇都沒有區別。

“——我是搞不懂活夜鶯天天唱歌的樂趣在哪裡啦,但是那個對機械大概沒什麼意思吧。”

機器鳥到底想做什麼呢?在發條的力量耗盡以前,不管做什麼都是在執行別人的指令。

什麼才是真正“自主”的事情呢?

他的思考在這裡產生了停頓,然後大笑起來。

“喂,告訴你一個秘密吧。”他對少年說,“那個給我黑卡的土豪朋友啊,他的名字叫赤拉濱,自稱是個平平無奇的天場農夫……”

紅衣少年呆了一秒,然後猛地朝上飛起。這時彌羅伸出手,用意念力探入木盒內部,然後猛地往外一推。

木盒轟然炸碎。

少年翻掌抓住盒裡掉出來的東西,愕然的臉上浮現出怒火。

彌羅也飛了起來。飛來的瓏刀削斷了他的左腿,他恍如未覺地衝到少年面前。

“不給糖就搗蛋!”他興奮地高喊著,再度將掌心對準少年手裡的東西。

紅衣少年終於露出了平靜無波的目光,隨即白繩帶著鉛心射向他的腹部。

“相思索”本身是無法傷人的,然而綁在上面的鉛心卻不會被彌羅搶走,大概是想利用那個質量把他重創吧。

彌羅猛地將身體下沉,隨後大笑著張開嘴,像孩童接住拋來糖果那樣讓鉛心撞進口中。他感到夜鶯冰冷的心臟打穿口腔,一路從腦後貫出。

他感到很滿意,認為這也算意外事故。

於是旋轉的發條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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