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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他似乎意識恢復了一些,從背後爬到床沿,哆哆嗦嗦地搓了搓手,也不想繼續站著,乾脆擠在床位邊邊上搓著手:“不成,第一件事情就是得把門板修好,不然別的不提,再過個十幾天一陣風吹過來就是身體康健的成年人也撐不住。那些水也不能要,必須得換乾淨的熱水,再添兩床厚實的毯子,不出月旬就能痊癒了。”

窗外落了滿地的黃色枯葉,我哆嗦著搓搓手,手在胳膊上搓了搓,扭臉看著躺在我旁邊的周恪己:“好一些了嗎?”

他靠在枕上點點頭,眼眶周遭因為有些發熱而泛著紅,我伸手按著他的手腕:“脈象輕緩,乃體虛虧空。好好靜養就能養好的事情,何必鬧得這麼嚇人訥?啊——逑!”我打了個噴嚏,破有點無奈用衣服擦了擦鼻子,吸了吸鼻涕,心想這還真是半點形象不剩了。

六皇子還沒有回來,窗外除了黃葉便是枯枝紅牆後的一片藍天,天高雲淡的明亮天色,映著暗紅色的宮牆和一樹黃葉。我順著破碎的門板看過去,默默感慨往日裡,這裡是多麼風雅的一個地方。山石流水、盆景草木、紅牆金瓦,肯定還有滿屋琳琅滿目的物件擺設,賓主盡歡的歡宴清談:“恪己大人。”

我一聲嘆息,看著門外的暮秋庭院:“臣女愚鈍,恪己大人遭遇之事臣女難以想象。但是……臣女身為醫者,總想著倘若未到不得已之時,便不能揮霍自己的性命。這世上有很多人求康健不得,多少爹孃抱著自己的孩子想要一命換一命,多少老人苦勞一生卻倒在清閒之前,多少人正值風華正茂卻罹患重疾,最終一切都成幻影。恪己大人,活著是不容易的,應當珍惜。”

我說完便低下頭,將手窩起來,慢慢往裡面哈氣。

周恪己沒有說話,他可能是累了,只是躺在那裡,蜷縮在我的衣服裡面,看著我的目光也慢慢轉向屋外一片肅殺的秋景。

“我看到恪己大人給脫脫做的墳了。”我小聲說,“我看到那個土堆的痕跡就知道,恪己大人是不是從來未曾做過這種事情?是拿手刨了一個坑兒,然後埋了一個小土堆就了事的。這又不是什麼畫本故事,白事也是手藝活,您埋了半天,但是我一看就知道,隨便下點雨準就塌了。”

周恪己睫毛如蝴蝶翅膀一般顫抖幾下,片刻微微提起嘴角,聲音細弱地辯解了一句:“我堆了一天一夜,這裡沒有趁手的工具了,我只能用手刨了很久。”

我打從進來便已經看見,他蔥白一般纖長的手上沾滿了淤泥,還有些擦傷紅腫:“我明日來幫脫脫做個正經的墳頭,您在旁邊看著。可好?不然就這麼放著,冬日雪一化,這墳上黃土沾了水,往下一坍又沒了。”

我搓搓手,小心地看了一眼周恪己的方向,伸手搓了搓自己受傷的胳膊,加了一句:“好不好?”

也不知道這句話如何傷到他了,周恪己緩緩閉上眼,輕聲抽了一口氣,一行眼淚從閉上的眼角劃過,滾落在枕頭上。

他不回答,我也不多說話,半晌,才聽到空氣裡輕得像是霧氣一般朦朧的聲音:“你明日還來?”

我轉過頭,語氣裡有些壓抑不住的高興:“我來的訥,我為什麼不來?”

周恪己願意和我說話,他願意提到明天,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只要對明天有些盼頭,便不愁今日過不去:“這裡不行,得好好弄一弄!無論怎麼樣,生活都要過的呀吃穿用度哪怕不用那麼好的,總要有的啊。”

他的眼神順著一片順風而起的梧桐葉飛向高空,忽而停滯在那裡,玉石一般的瞳仁裡面映著湛藍的天空。

周恪己看了好一會才收回視線:“梨……”

“什麼?”我搓著手臂,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麼泥?”

“梨。”他重複了一次,耳根有些紅,默默轉開視線不看我,“我好久未曾飲水了……”

我看向床上還剩下大半的梨,方才衝動之下的行為一點點重現在眼前,只覺得耳根燒得慌,結結巴巴道:“這,這個梨啊?”

他點點頭,手握起來指著床邊一個黑色的小物件,小聲道:“那裡,有匕首。”

·

遠遠地一陣馬蹄聲,我抬起頭探了一眼,確定只有一個人的腳步之後乾脆連起身也懶得起來了,轉心對付手裡的梨:“又片下來一塊!恪己大人你拿著抿著。”

我頗為得意,遞過去的一片給周恪己,讓他含在嘴裡。

周恪法的腳步越來越近,馬靴上金屬的掛飾一路上都琳琅作響,他一進來又帶進來一股寒氣,弄得我怨念叢生,打了個寒戰之後滿臉不滿地望著他,尊卑都忘了:“怎麼這麼慢啊!”

他把手上包袱放下時表情不還有些不善,扭臉望向周恪己,確定對方情況無恙後才鬆了一口氣:“耽擱了一會兒,你這走哪裡還弄來一個梨?”

“樹上摘的!後院有棵梨樹。”我著急在一堆藥材裡翻人參,只剩下完好的一隻手,翻東西格外難受,“人參你放在哪裡啊?我手不方便你來翻一下啊!”

六殿下沒理我,走到床側邊一聲跪在地上,再開口時候聲音裡面已經只剩下哽咽聲:“兄長……”

周恪己點點頭,手在床榻上挪了挪,被自己兄弟小心地攥在手心裡:“兄長向自己揮刀之時,及時曾經想過弟弟的感受?幾時想過尚且關心你的人的感受?”

我回過頭略感無奈地看著那倆男人,在包袱裡面翻了翻,總算把人參從底下翻出來了,拿出方才周恪己床邊的匕首,在人參皮上左右擦了一下,切下兩片對著光比了一下厚度。

若是往日,太子用藥肯定是需要無比精細,起碼三位太醫一位院首來核定用量品類,不過眼下只剩下我這麼半個赤腳大夫。我對著太陽看了一會,左右颳了刮外皮,能從人參透過去恰好看到光:“哎呀就這樣吧!”

我爬起來,把人參片遞到太子嘴邊:“含在嘴裡。”

周恪己薄唇輕啟,我直接給人參片懟在他嘴裡,又觀察了一會他的臉色,確認暫時大約是沒有性命之虞就開始滿地找水:“六殿下,哪裡有水?我們現在需要熱水。”

“這裡往太醫院去的路上靠著後面偏殿後面原本有一口井。”周恪法倒也不多抒情了,站起身就開始找盛水的器具,“我去打水,你看護著兄長。”

我知道他倆估計還有點話想要單獨說,趕緊攔住周恪法:“別了別了,我去打水,六殿下您在這裡看護片刻。”

眼下能用的盛器除了那個已經開始長黑斑點的水壺也就只剩下六皇子帶回來的藥罐子。我提上藥罐子,打算順便去進旁邊看看能不能找到木桶:“六殿下您陪恪己大人說說話吧,打水的事情我也熟悉的。”

“唉,等下。”六殿下卻忽然叫住我,“你就這麼去?你官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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