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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料峭春寒。

江南小鎮,黎明,雨水凝珠成線沿著矮烏簷瓦盡頭滑落,打在牆角的舊搪瓷花盆裡發出“當——”的脆響,飛濺起水花。

長杳揹著竹簍出門,方撐開傘,耳畔就傳來一陣嘈雜議論聲。

【男主那條腿估計是保不住咯,等他成了殘廢,就更沒資格跟反派大大搶儲君之位了。】

【這男主也怪倒黴的,如果不是朝歌剛好在這本書裡做拯救反派的任務,原本他才應該是氣運之子的…】

【嘻嘻,誰叫他命不好不是朝歌的攻略目標呢。】

【哎,怎麼還有人心疼男主啊?!要不是朝歌穿進這本書裡改變了反派的命運,說不定躺在這的就是我們反派大大了好吧。】

【就是,我們是來看朝歌跟反派boss甜寵互動的好吧,誰要管男主死活。】

長杳抬起油紙傘面環顧四周。

深巷寂寥,窄仄的只能望見一方狹小天際,就連青石板道在雨中氤氳著一層淡淡的薄霧,隱約可見遠處石橋堤畔幾枝細楊柳。

這裡除了她以外似乎再無旁人。可那若有似無的聲音卻一直縈繞在耳畔,並不是幻聽。

她皺眉,試探性往前走了幾步。

【我靠!這,這不是那個誰?十二年前被朝歌騙出去賣掉的那個嫡妹嗎?】

【啊?原女主不是已經領盒飯了嗎,怎麼在這啊??】

【真服了,她怎麼還活著,啊啊啊啊啊我裂開,她不會跟男主碰面吧……千萬不要往亂葬崗那邊去啊。】

……

長杳垂眸,目光下意識遙遙望向了遠山青黛間。

雨幕中,幾座土包墳丘就佇立在半山腰,顯得格外陰森可怖。

“去看看山上有沒有新筍吧。”

她喃喃自語,提了提揹簍,面上揚起天真爛漫的笑,哼著不知名歌謠不著痕跡的朝著那些聲音提及的亂葬崗方向靠近。

天光被陰雨壓得有些晦暗,只能疏淡看得清幾縷斜飛的雨絲。

幾副腐爛發黴的棺材從土中翹起一角,被雨水肆意沖刷。一片破敗景象中,青年就靜靜的躺在汙泥間,一身白袍已經被浸得髒濁。

長杳走近,將傘支在一旁,竭盡全力才將仰躺著的青年勉強掰過身來。

他鴉黑的墨長髮凌亂被髮冠束著,些許碎髮因為濡溼而貼在臉側。清雋的五官在雨水下顯得寒潤,雙目緊閉,薄唇因為失血而蒼白。

簡直像是一具被遺棄的屍體。

長杳鬆開手,無意識的怔怔跌坐在地上,似乎有些不屬於自己的陌生記憶在一瞬間湧入意識,充斥著,叫囂著。

就好像,自己本該更早與他相遇的。

【…這就是原劇情自我矯正的強大嗎?明明女主被拐賣了十多年,她跟身為太子的男主應該是絕無可能再見面的才對。。】

【就算能見面又怎麼樣?一個被朝歌踢出局的廢物女主罷了,我家朝歌小天使現在可是太傅府的團寵,她給朝歌提鞋都不配好吧。】

【看著這倆男女主就煩,乾脆鎖死了一塊死了得了。】

有更多尖銳刻薄的話不受控制的傳入腦海。

指甲在掌心掐出印痕,疼痛讓長杳的思緒更加清明,不斷的消化著剛才聽到的話。

雨水溼潤的額髮遮擋下,她雙眸晦暗,像是打翻的濃墨硯臺。

女主?男主?反派?

卸下竹簍,扔下傘,長杳咬咬牙將青年搭在自己背上艱難的負擔著他的體重,已經顧不得腳下泥濘,裙襬濡溼,一步一步朝著來時路走去。

【她還真把男主救了……】

【無所謂,兩個廢物驚不起什麼風浪。我先撤了,等朝歌小天使出場的時候再來看。】

【走吧走吧,真倒胃口。】

等長杳連揹帶拖的將青年帶回院子裡時,累得幾乎喘不過氣,渾身溼漉,狼狽不堪。

來不及休息,長杳將他最外面那件袍子脫下來,扶著他上床躺著,又熟練的煎了碗風寒藥給他灌下,最後將被角掖緊。

青年腿上似乎有箭傷,像是清醒的時候曾經蠻力將箭頭從腿上拔出。

傷口糊成一個肉洞,隱約有腐爛發膿的跡象,觸目驚心。

長杳沒有猶豫片刻,用從他袖子裡找到的匕首在燭火裡燒紅,硬著頭皮剜去一塊爛肉。等上完草藥將傷口裹好,昏迷不醒的青年臉色總算不似最開始那樣蒼白。

她長舒一口氣。

天幕陰鬱低垂,屋內也昏暗,唯獨煎藥的小灶冒著星星火苗噼裡啪啦作響。

這間屋子擺設異常簡陋,從牆角積灰的藥櫃不難看出曾經是間小藥鋪。只是陳設空曠毫無人煙氣,彷彿荒廢已久。

嗅著床帷間淡淡透著草藥清淺的香氣,長杳枕昏昏沉沉在床側累得睡了過去。

再睜開眼時,床上的青年已經意料之中的不見了蹤影。唯獨被褥尚還留有餘溫,證明她之前所經歷的一切都不是夢。

長杳動了動,掌心被什麼東西硌得有些發疼。

攤開手掌,一塊清透的碧青玉佩靜靜的躺在其中,應該是那人走得匆忙倉促留下的。

玉佩質感極好,正中間雕著幾片龍鱗,龍鱗層次嵌以一層金粉,栩栩如生,最下面還刻著一個小小的“韶”字。

東宮太子,裴韶?

長杳眼眸暗了暗,將掌心重新合攏。

如果之前聽到的那些聲音是真的。那自己應該是京城太傅府謝家走丟的女兒,不,不是走丟——是被她們口中那個名叫“朝歌”的人故意賣給人販子了。

那些人稱自己為“女主”,又將裴韶喚作“男主”。穿書,拯救反派,任務,這些又是什麼意思?

雖然對她們口中晦澀難懂的詞一知半解,但長杳現在完全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的人生似乎在十二年前被人強行篡改了。

而現在,正有另一種力量企圖讓她得知真相,將命運歸回原位。

清寂長夜,無星無月。

少女走出房門,孤零零走到簷下臺階抱著膝蓋而坐。她的背脊單薄而纖細,彷彿能看見骨頭,整個人小小一團看上去既可憐又無助。

“要什麼時候才能找到孃親呢……”

她喃喃唸叨,聲音帶著些許茫然。

最終忍不住伏在膝上嗚咽著小聲抽泣了起來。

【哈哈哈哈女主想家了,可惜那已經是我們朝歌小天使的家了。】

【沒想到十二年過去了女主居然還活著,也不知道這些年她怎麼活過來的。她的氣運不是都已經被朝歌拿走了嗎?】

【你說女主能不能找回家,好像謝夫人每月的十五日都會去洪安寺上香吧?說不定哪天就被這倒黴小可憐撞見了呢。】

【不可能的吧,江南離京城那麼遠。】

【不是,你們在這看啥呀?一個過氣女主有什麼好討論的。】

【唉,散了散了。】

十五日,洪安寺。

待那些聲音完全消失後,將臉埋在膝蓋裡的杳杳低低笑出了聲。

她眼底毫無淚光,平靜得宛若一潭不起波瀾的死水。指尖細細摩挲著手腕上一隻冰冷堅硬的銀鐲,許久,圓澄的杏眼彎起溫軟無害的笑意。

原來我的人生,是被偷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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