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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

“外面發生什麼事了?”

“回小姐的話,是大小姐身邊的丫鬟如意不小心掉進池塘淹死了,管家正在帶著家丁撈屍呢。”

“這樣啊,真可憐呢。”

窗前,長杳目不斜視的看著手裡的書。格窗外,有織金的陽光將她鬢髮斜斜鍍上一層柔軟蓬鬆的金色,映得她面容如凝脂白玉。

除了略帶遺憾的嘆惋以外長杳再未流露出絲毫異色,垂眸,指節掀動認真翻著書卷。

彷彿,那個丫鬟的死與她沒有任何關係。

許久,放下書卷。少女揉揉眉心抬頭凝望窗外枝頭一樹皎白繁花,目光悠遠漸漸失了聚焦。

她依稀記得,自己第一次殺人時遠沒有這麼鎮定。

一個三歲時就落入人販子手中流離失所的女童,該怎樣活下去呢?長杳已經不記得自己輾轉多少地方,她心底唯一的信念只有逃。

逃命。

不可以被找到,不可以被抓住,恐懼時不可以哭出聲,哪怕把手腕咬得鮮血淋漓也要極力控制住發抖的身軀,她只想活著,只是想活著。

為了活著,她可以裝昏迷,趁伢婆午睡小憩時艱難拎起牆角的鋤頭狠狠截斷對方的腿。

為了活著,她可以裝瘋賣傻將身上面上抹滿淤泥,在市井最骯髒的地方給人匍匐下跪,只為能得到一個果腹的餿饅頭。

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年幼的長杳沒有這個概念。只要能不餓肚子,樹皮、泥土、狗食她都能和著眼淚一口口往下生咽。

而那時,謝朝歌正錦衣玉食,甚至倚在母親懷裡撒嬌訴說著自己與妹妹失散有多愧疚難過吧。

漂泊的第四年,奄奄一息的長杳來到了那座江南小鎮。

那位郎中在出診路上將她帶回家,悉心照料。長杳病癒醒來時,看見他坐在燈下,明暗交疊的臉上陰影露出了帶著笑的,熟悉的深深貪婪惡意。

像她這樣的女孩,藥鋪後院還鎖著五六個。

長杳一如往昔揚起甜甜的笑,假裝不知,整日依賴的跟在他身後叫著陸伯伯。

或許是她太過聽話,讓郎中失了戒備,再後來他甚至會教她讀書寫字在藥鋪幫忙打下手。

那男人推開後院的門,輕蔑的指向那群被鎖鏈困住衣不蔽體精神恍惚的少女“杳杳,你跟她們這些賤人不同,師父以後會將藥鋪傳給你,你就是師父的徒弟。”

“是啊師父,杳杳好開心。”

小姑娘面上流露出感動與慶幸,清稚脆弱的面容,盛著幼童天真爛漫的微笑。

她的眼眸永遠澄澈,嘴角永遠泛著兩個淺淡的梨渦。

彷彿世間所有陰暗邪惡都與她相斥,她像是墜入塵寰的一瓣花,不諳世事,那麼美好清澈。

纖細,清瘦,孱弱。

這樣沒有任何傷害他人的能力、甚至無法自保,如同菟絲草般的小姑娘,卻在一個響徹天雷的嘈雜暴雨夜悄然爬起身。

她去鋪子裡揀了一個輕重剛好的藥杵,嘴角揚起人畜無害的弧度,步伐輕快,像是幽靈般悄無聲息的潛入郎中的房間。

“師父,你病了。”

溫熱血液濺落星星點點在她白膩的臉上,她毫不在乎的抬指抹去,任由那鮮紅汙漬染紅眉眼,而她眸色比血更深,比雨更冷。

雨夜裡,小姑娘的裙袂衣袖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她渾身濡溼,眉目凜冽,拿著找到的鑰匙解開了那條鎖鏈,那一刻,恍然解開命運鎖鏈的鑰匙也已經被握在手中。

她突然無比清醒,知道了自己該怎樣活下去。

那些少女瘋的瘋痴的痴,長杳給她們每人裡衣內側都塞了銀子。

她蹲下身,舒展眉眼,面帶哀意溫柔的輕輕撫摸著這些可憐姐姐的側臉,然後,跪倒在地伸手將她們死死抱緊,企圖用自己的體溫給她們悽慘的人生稍微渡去絲毫溫暖。

就好像,擁抱著曾經的自己。

她說。

“快逃吧。”

杳杳,快逃吧。

裡面唯一神智還算清醒的姑娘在走之前,停下腳步,回眸看了長杳一眼。

最終,那姑娘還是什麼話都沒說,默默幫著長杳挖好埋人的坑,兩人協力將郎中的屍體埋好,最後她囁嚅著唇,對著長杳深深低伏一拜。

長杳彎眸。

病弱的小姑娘提著燈,昏黃燈籠的光並劈不開傾盆大雨,晦暗漆黑裡,她在雨夜中焦急的拍響著小鎮上居民住戶的門。

她衣裙被暴雨濡溼,臉色蒼白,通紅的眼眶幾乎要落下淚來。

無助的眼神,飽含著脆弱與擔憂,就連聲音都輕顫著帶著哭腔。

“看見陸伯伯了嗎,他白日出診,到現在一直都沒有回來!嗚嗚。”

“哎呀,是藥鋪的小杳杳啊,彆著急彆著急,嬸子讓你叔出門去找。這麼大的雨,哪能在外面亂跑啊,當心著涼感冒。”

“真可憐啊這孩子,好不容易有個依靠…”

“那陸郎中不是去隔壁鎮出診嗎?估計是回來路上踩空,說不定落進哪個溝裡淹死了呢。”

再後來的記憶,就很模糊了。

長杳只記得自己扔了燈,哼著歌,步伐輕快的回到藥鋪。

她裹緊被子,閉上眼。

露出近乎像哭的“笑”。

她發誓,這一生絕不再任人宰割。

——

“小姐,夫人先前就說要在府中辦場宴會,好讓您在京城名正言順的露個面。夫人盼望著您不要整日躲在屋子裡看書,也要出去交交朋友,賞賞花,聽聽戲什麼的。”

“知道了江嬤嬤。”

長杳放下手中書,淡淡微笑“您去告訴娘,說女兒會準備好的。”

宴會,按太傅府如今的繁榮昌盛,應當會有許多京城權貴擠破門檻的前來。就算不是為了給謝太傅面子,恐怕對於她這個尋回的太傅嫡女好奇感興趣的人也不在少數。

其他的暫且擱置不提,長杳目前很想知道謝朝歌口中的那個反派究竟是何人。

謝朝歌十七歲還未嫁,待字閨中,難道是因為她口中的反派暫時還不方便與她公開嗎?

對方是什麼身份,何等何等權利,對於謝朝歌的來歷知道多少,裴韶又是否是被這個反派重傷才倒在亂葬崗昏迷不醒。

想到裴韶,長杳從脖頸衣襟內摸出一枚被紅繩懸掛的玉佩。

正是他留下那塊。

尊貴的東宮太子,救命之恩連聲道謝都不願意親口說啊。

莫名其妙留塊玉佩,是指望她一個孤女能千里迢迢進京以此信物主動找他索要報酬嗎?

長杳輕笑,握緊手中玉佩。

不過她心眼小,恰好就喜歡挾恩圖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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