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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初。

上海。

冷雨夜。

劉松風撐著一柄竹竿黑布雨傘獨自走在老北街大門附近的弄堂裡。

要說這上海的弄堂,其實就是特有的一種居住形式,由兩側相對的住宅樓合圍而成,形成一條狹長的巷道。

在上海,像這樣的弄堂,沒有一萬也八千,但這條弄堂很特殊,至少在劉松風看來是這樣。

又長又直,法租界公董局還每隔一段距離安裝了路燈,這是一種呈“丫”形的路燈,雖微亮,但也算是能勉強看清路。

極具規則對稱美感的路燈對劉松風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每次路過這裡他都會不由自主地數一數。從巷頭到巷尾,每數一根心裡就會泛起一種舒爽感,當數到巷尾時這種感覺就會放到最大,從天靈蓋直達脊椎,又流進心裡。

“16、17、18......”

劉松風數到這裡皺了皺眉,這“19”是再也數不下去。

路燈下倚靠著兩個穿著灰色呢絨大衣,頭上戴著黑色禮帽的男人,正在吞雲吐霧。

他們的加入破壞了畫面的美感,似乎給這根路燈加了兩個“把”,配上他們吐出的煙霧,像極了正在煎藥的壺。

劉松風強忍著心裡不適走了過去,不打算再數了。

其中一人是個瘦高個,他開口抱怨道:“三哥,你說這大冷的天,又中了一槍,這傢伙能躲到哪裡去?”

被喚作三哥的傢伙深吸了一口,又吐出一旋兒,“管他呢,看運氣吧,200大洋啊,要是抓到夠哥幾個去大世界挑花眼啦。”

“就是,就是。”

兩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剛走沒多遠的劉松風被這兩人叫住了。

“小赤佬,跑什麼跑,回來!”

劉松風帶著人畜無害的笑容靠了過來,“兩位大哥,有事?”

兩人一臉兇狠地打量著他,三哥還撩起大衣的一角,拍了拍腰間鼓鼓囊囊的東西,威脅道:“有沒有看過一箇中年男人,穿著青色洋裝,行動有些不便,老實回答,不然子彈可不長眼的。”他突然停頓了下,用手扇了扇劉松風的帽沿,“他媽的,大冷天的你也穿了這一身,真夠騷包的,儂洋裝癟三。”

瘦高個兒拍馬屁似的一把扯下劉松風的帽子,露出他本來清秀且帶有一些書卷氣的臉。

“三哥,不是,是一個小白臉。”

劉松風沒有生氣,在對方撩起衣服的驚鴻一瞬看到了那人腰間的物件,一把手槍,南部十四手槍。

劉松風陪笑道:“兩位大哥,我剛從那邊過來,一個人也沒有碰到。”

三哥眼珠子也不轉了,似乎在判斷劉松風話裡的真假,幾秒鐘後他有些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

另一個人將帽子丟在地上罵了一聲:“滾吧。”

劉松風有些畏縮地撿起帽子,用手套擦了擦,也沒有戴上就轉身離去。

“三哥,就是一個慫包,指不定是他娘跟哪個野男人生出來的,應該沒有問題。”

“也是,看他那樣夠嗆。”

正在兩人極盡嘲諷時,本來離開的劉松風又回來了,他嘴角帶著笑容,平靜地問道:“你們知道這條弄堂有多少根路燈嗎?”

三哥沒有聽清,露出狐疑之色,另一人也面露驚訝。

劉松風又微笑著重複了一遍問題。

“小赤佬,消遣你爺爺來了,嫌命長了。”兩人均是將手探到了腰間。

劉松風沒有理會男人的威脅之語,左右張望了一下,自顧自地說著:“一共是36根,這裡剛好是第19根。是不是像極了你們的人生,剛走過一半就沒了。”

話音剛落,對面兩個男人還在一臉錯愕時,劉松風原本身上畏縮、慵懶消失不見,他的眼睛亮了起來,銳利、冰冷,令人窒息的殺氣迸發出來。

一道銀光閃過,對面兩人捂住脖子癱軟在地。

生命在一點一點消失,鮮血也順著指縫緩緩流下,混雜著地上的雨水,形成一條紅色的溪流,最終流進排水溝裡。

他們的眼裡至死還保留著驚訝、不解,亦或是後悔。

“下輩子不要再當狗。”

劉松風熟練地將匕首在他們的身上反覆擦拭,反手收回了肋下,搜走他們身上的東西后就轉向離開。

路過轉角時劉松風又將原先手上的黑色皮手套丟進了垃圾堆裡,儘管手套並沒有沾染上什麼不好的東西,但他依舊這麼做了。

翻過鐵路就進入了華界的範圍,等到了火生街時雨已經下大了。

劉松風下班回家常走這個路線,已經駕輕就熟了。

鑽進這邊的弄堂,在整潔方面就差多了。不說這坑窪的青石路面,牆角兩邊也多是一些雜物。

正當劉松風在努力避開這些水坑時路邊的紙箱堆裡冒出一隻髒汙的手,試圖抓住他的褲腳。

“救......命,救救我......”有氣無力的聲音。

劉松風眉頭一皺,靈敏地躲開了,繼續朝前走。

他有很嚴重的潔癖,並不想身上沾染上其他東西。

東方的巴黎,畸形的繁華。

在這裡,最不缺的就是幫派份子,還有賭徒與癮君子,到處都在上演著仇殺、飢餓、慾望,每時每刻都人們在掙扎著死去,又能救誰呢?

劉松風不想麻煩,他現在只想回家洗一洗手上這頂該死的帽子。

“看在同是中國人的份上救救我吧!”聲音的主人彷彿調動了全身的每一絲力氣,放大聲音,說了一句完整的話。

劉松風的腳步停住了。

也許是這句話打動了他,也可能是單純的好奇心作祟,他轉頭瞥了一眼。

“居然是他。”劉松風的心裡泛起一絲波瀾,躊躇在原地。

最終他還是俯身下去,踮起腳尖,小心避開那些血水與油汙,一把將男人拉了起來,攙在身側離開。

雨下得更大了。

沒有人知道這條昏暗的街巷發生過什麼,除了這些紅瓦舊磚。

與這裡平行的幾條街區外,從外灘開始,自東向西,從南京路直到靜安寺,就是口口聲聲的十里洋場,一個不義而富且貴的大都會,營營擾擾顛倒晝夜。

那裡燈火輝煌,充滿了歡聲笑語,更加不會有人注意到這些角落裡發生的故事,也不會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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