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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眼,是一個小小的泥人。

泥人身高大概三尺三,光著腳,雙眼怯怯。

儘管傅九給他撐著傘,隨著走動,泥色還是以他的腳步為中心,快速朝著四周暈染。

泥人與傅九身後跟著張伯山、丁立生等人,他們都小心翼翼地避著泥水。

陳韶眸色微冷,不等他們走近,便吩咐:“立刻去給他煮碗薑湯和找身乾淨的衣裳過來!”

張伯山聽出她話裡的不快,趕緊咽回‘別讓這叫花子弄髒了地板’的勸阻,快速朝著鮑承樂道:“快去,記得找身好的衣裳過來!”

鮑承樂轉身的當頭,陳韶已經拿過蟬衣手中的大氅,快走兩步裹住小人兒,並將他帶到了椅子中坐下。

蟬衣又快步回臥房拿了兩塊帕子出來,仔細地清理乾淨他臉上的泥汙後,又給他清理起了頭髮。

傅九也沒有閒著,端來銅盆,哄著給他洗了手。

陳韶拿來兩碟點心,又倒過來一杯水,通通放到他的跟前,溫和道:“是不是餓了?乖,先喝水……慢點吃,不著急。”

哄著小小的人兒吃了些東西,乾淨衣裳和薑湯也都送了過來。

蟬衣和傅九帶著他去側室換好出來,又哄著他喝過薑湯,陳韶才在他跟前蹲下身子,握住他的手,軟聲問道:“告訴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呀?”

小人兒吃過點心,換過衣裳,已經沒有那麼膽怯了,乖乖回答道:“趙大牛。”

陳韶笑著問道:“那你幾歲啦?”

趙大牛答道:“七歲了。”

七歲這個身高就有些矮了,看著他瘦弱的身子,陳韶心疼地輕輕揉一揉他的腦袋,嗓音更加溫和了,“你家哪裡的呀,這麼大的雨,是你自己一個人來的嗎?”

趙大牛點點頭,“我家在趙家村,奶奶不讓我來,我偷偷跑來的。”

元和十三年的連環殺人案中的第三案,也發生在趙家村。根據李保中在案宗上的記載,趙家村距離郡城有近九里路,且多是山路。九里山路,下著大雨,一個七歲的孩子獨自跑來太守府報案。陳韶的目光又冷了兩分。

丁立生眼見情況不對,趕緊縮起脖子躲到了張伯山的身後。

張伯山暗罵他兩句,硬著頭皮道:“下官已經讓丁大人派人過去了,怕公子要問案情,才特意讓丁大人留下來,打算回完話再讓他趕過去。”

偷偷掀起眼,小心地看兩眼她的神色後,又繼續道:“羽林衛的幾位爺也跟著一起去了。”

陳韶不置可否道:“回完話了?”

張伯山趕緊催促丁立生:“還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去!”

丁立生唯唯諾諾地應著是,連傘也沒有撐,便鑽進雨幕跑了。

看著他莽撞的樣子,張伯山心裡怒罵,面上卻堆著笑說道:“公子放心,丁大人就是看著不可靠,做事還是很有一套。”

陳韶沒有理會他,重新換上溫和的笑容,繼續問趙大牛道:“告訴哥哥,趙家村發生什麼事了?”

“發生……”趙大牛雙眼一紅,哇一聲哭著滑下椅子,跪到她的跟前,“我娘、我娘沒了,我娘被人殺了,小虎哥哥跟我說,只有報官才能抓到殺孃的壞人,可奶奶不讓我來,我就偷偷來了。大人,我要報官,我要抓住殺我孃的壞人。”

陳韶將他扶起來,牽住手道:“好,我們這就去抓壞人。”

張伯山忙上前來,也要牽趙大牛的手,“公子忙碌到天明才睡下,這孩子就讓下官來照顧吧,一會兒上了馬車,公子也好再歇一歇。”

陳韶避開他的手:“帶上仵作,即刻出發。”

從太守府裡出來,才走不到十丈,就碰上了丁立生的馬車。

丁立生惶恐地讓到一邊,在她的馬車經過時,忙討好道:“公子先走。”

陳韶逗著趙大牛,並未看他一眼。

太守府上上下下的懶散不是一日之功,想要整改,想要長治久安,唯挖骨去腐。

但誰是骨誰是腐,卻還有待觀察。

連續下了一夜的雨,城外已是一片泥濘。

通往趙家村的山路更甚。

馬車顛簸著抵達趙家村,在趙大牛的指引下,又穿過大半個村子,連拐了兩條小路,才在靠近山腳的幾間茅草屋前停下來。

陳韶以為,出了這樣大的事,趙大牛家一定圍了很多人,但出了馬車,看到的卻是一個冷冰冰的院落。

五間陳舊破敗的茅草屋勉強圍成一個小院子,大風大雨中,屋頂不受控地來回擺動。

兩堆木柴整齊地堆放在靠西的屋簷下,院子中,開墾著兩塊小小的菜地。

茅草屋周圍至少二三十丈內,沒有別的人家。

這是一處‘孤島’。

茅草屋很靜,除了跟過來的羽林衛與衙役的走動聲,就不見其他聲音。

傅九將趙大牛抱下馬車,小聲問道:“家裡沒有人嗎?”

“有人。”趙鐵牛迫不及待地拉住陳韶的手,邊往院子裡走,邊朝屋門方向喊道:“奶奶、爹,我帶大人們來抓害孃的壞人了!”

“屍體已經抬回來了,就在靠西的那間屋裡。”聽完先前過來的羽林衛稟報後,李天流又大步過來,向著陳韶說道,“發現屍體的人在村正家裡,由羽林衛和衙役共同看著。”

陳韶應聲好,回頭朝蟬衣吩咐道:“你去向村裡人打聽一下他們家的情況,打聽得仔細些。”

張伯山聽見,連忙自薦道:“下官也去。”

陳韶看他兩眼。

張伯山便悻悻地退了回去。

屋中沒有動靜,趙大牛揚著聲,又叫道:“奶奶、爹,我帶著大人們來抓害孃的壞人了!”

屋中有了動靜,砰咚兩聲後,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婦人跌跌撞撞地衝出來,看到他好好的,人一下癱軟到地上,嗚嗚哭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又一個男子從屋中慢慢挪出來,年紀不大,但瘦弱蒼白,一看就是久病纏身。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個兩三歲的孩子。

來的路上,陳韶已經從趙大牛的口中知道,老婦人是他的奶奶周氏,男子是他的爹趙善,那個兩三歲的孩子是他的弟弟趙二牛。

他的娘叫陶阿妹。

“爹!”趙大牛看到兩人,立刻鬆開陳韶的手朝著他們奔過去。奔到近前,小心的將趙二牛拉到一邊後,連忙扶住趙善的手邀功道,“我把大人們帶來了,大人們一定能抓到害孃的壞人!”

趙善哽咽著摸摸他的頭後,扶牆跪到地上:“大牛不懂事,勞煩大人們走這一趟將他送回來,奈何家中實在貧瘠,就不多叨嘮各位大人……”

“我有錢!”周氏突然爬起來跑回屋中,拿出一個半舊的大襖,摸索著翻出二十幾枚銅錢,雙手捧著道,“求各位大人為我們做主!”

“老人家放心,”陳韶快走幾步上前扶住周氏,“我們查案不收錢。”

“是呀,”張伯山心虛地上前來扶住趙善道,“陳六公子最是清風明月,他既接手了這案子,無論那兇手是何方妖魔鬼怪,都將無處藏身!”

陳韶沒有理會他的奉承,好言好語地寬慰了幾句周氏後,便問起了案子:“老人家,大牛年紀小,一時說得不清楚,我想再仔細地問一問,他娘是在哪裡出的事?”

“大人明鑑,”周氏胡亂地把那二十幾枚銅錢硬塞到她手裡,又跪到地上哭道,“我們從來沒有虧待過她,她死得這樣不乾不淨,與我們沒有半點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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