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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來的馬車穩當停在桐花衚衕前,岑明霜領著紅菱與白露二人下車。

“你們在衚衕口候著,我自己入內即可。”岑明霜開口道。

紅菱有些擔憂:“郎君,不如還是我們陪著您進去,也妥當些。”

“此番來不過是儘儘心意,你們不必跟隨。”岑明霜擺擺手,將兩人留在此地。

本朝天子寵信宦官,其中以司禮監稟筆太監賈珍照為首,自成黨派,臣工行走朝堂探聽風聲,少不得向這些宦官送禮來往,自家阿爹亦未能免俗。

而這桐花衚衕裡住著的,便是賈珍照的師傅胡榮錫,雖說已離宮養老多年,但與賈珍照情分匪淺,自家阿爹還未發跡時,也曾來此處送禮。

岑明霜垂下眼簾,蓋住有些發酸的雙眼。

而胡榮錫嗜瓷一事,還是阿爹親自告知她與兄長。

按理說,她本不該知曉這些官場辛密,但阿爹自幼將她與阿兄一般無二的養大。

曾說如有機會,當令女子入仕。

只是未能等到那天……

岑明霜匆匆閉眼,以免垂淚。

斯人已逝,她如今傷懷亦是無用,唯有查清真兇,才能寬慰阿爹在天之靈。

她收斂心緒,待走到衚衕最深處那戶人家時,已然面色如常。

三下叩門聲過,有些老舊的木門向內開啟。

木門雖舊,前來開門的僕役卻錦繡在身,三角眼倨傲地掃了一眼立在臺磯下的岑明霜:“你是誰家小子,戴孝叩門,難不成有意尋我家主人晦氣?”

岑明霜不急不惱,將一對銀錁子奉上:“小子姓岑,昨日父母新喪戴孝,並非有意衝撞,還請您老人家轉圜一二,替我求見胡爺爺,就說岑家小子求見。”

“既是個懂規矩的,拜禮呢?”

僕役收起銀錁子掂了掂分量,衝著岑明霜攤開手,岑明霜當即將手中瓷器奉上,那僕役撂下一句等著,便掩上門,轉進內院去。

岑明霜立在門外桐花樹下,樹蔭極涼,時有風過,便有冷意從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雪花細細密密地堆積在肩頭,她卻好似一尊雕像,不曾有片刻挪動。

“我家爺爺說了,您是有福之人,自然有您的好訊息,只管回吧。”

時過正午,那扇門終於被開啟,僕役頗有些前倨後恭的意味小步跑下臺磯,雙手向岑明霜奉上一對瓷兔:“爺爺說那位心裡頭也恨著,您的好日子在後頭等著呢。”

岑明霜努力從已經被凍僵的臉頰上擠出一點笑容,又從袖內取出些碎銀遞過去:“冬日天寒,這些小東西您留著吃酒暖身。”

那僕役滿臉堆笑,收了銀子,畢恭畢敬地將人送出衚衕。

紅菱與白露撐著傘,見著岑明霜髮絲盡白,肩頭堆雪的模樣,俱是紅了眼圈,兩人急忙將岑明霜帶上馬車趕回精舍。

“我沒什麼大事,只是站的久了些。”精舍內,岑明霜把自己泡在熱水內,眉眼舒緩,“況且今日得了好訊息。”

她細細將胡榮錫的話說來,又道:“我本以為是官家猜忌,如今看來卻並非如此,且如今我或許不必候著科舉,只消等宮中下旨。”

“奪情入仕,倒也省了科舉時掩蓋身份的功夫。”

紅菱不說話,只是抿著嘴不住幫岑明霜揉搓肌膚活血驅寒,但淚珠卻止不住的往下掉,她到底沒能忍住,一把丟開帕子嗚咽出聲:“娘子體寒,經不得涼,若是主君與大娘子還在,怎要在那風口處站了一兩個時辰?眼下連個好一些的大夫都……”

“此一時,彼一時,紅菱。”岑明霜伸出手拍了拍自己隨身伏侍多年的這位大丫鬟的肩頭,“日後你家姑娘還要入閣拜相,你想想,從古至今未曾有人做到的事,日後說不準我就能做成,豈不是這世上最好的?”

她語調輕鬆,彷彿當真是什麼不要緊的事,但受凍過的軀體縱使泡在熱水中,也仍舊微涼。

“岑郎君,此刻可方便?”

楚懷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岑明霜使了眼色,白露匆匆向外走,不多時便端著一碗薑湯轉回:“楚小郎君聽說您回來時身上落了雪,特地熬了薑湯。”

薑湯的辛辣氣在並不算寬敞的內室裡攻城掠地,竟也添了些許暖意。

岑明霜卻只是擺擺手,面露苦色:“我向來不愛吃這些,白露,你去替我向楚小郎君道謝,就說謝了他的心意,湯我也吃了,不要傷了他的心。”

“若是他問起湯碗,你就告訴他,他留在我身邊是為著進學讀書考科舉的,不是讓他做這些事的。”

白露道聲是,帶著空托盤去回話,楚懷玉問起湯碗時,她笑道:“我家郎君說,留下您是為著進學讀書,日後考科舉,不是讓您做這些事當下人的。”

她含笑看著眼前拾掇清楚後仍舊瘦的脫相,只有一雙眼格外漂亮的小郎君,將托盤遞過去,自作主張添了一句:“我家郎君身邊並不缺伺候的人。”

楚懷玉垂下眼,接過托盤也未曾說什麼,低著腦袋向如今他自己的住所走,走到門前還未入屋,便聽得前頭一陣喧譁。

他扭過頭,看見象徵著天家的杏黃旗幟浩浩蕩蕩地在空中飄蕩。

岑明霜匆匆拾掇好自己,領旨謝恩後吩咐紅菱白露:“給賈中貴人奉茶。”

賈珍照今年四十,生得面圓體寬,一派福相,此刻笑眯眯地擺手,愈發像彌勒佛:“咱家在宮裡頭還有要緊事,吃不上小岑大人這口茶,不過這宣旨的差事本輪不上,咱家忍不住想看看師父口中誇讚的小郎君生得什麼樣,這才跑這一趟,如今人也看過,便不多留了。”

岑明霜警醒。

這是在提醒她要記胡榮錫的恩。

“胡老大人的恩情,小子銘記,此番得了提點,浙西路多好瓷好茶,日後歸京自有小子孝順的道理。”

賈珍照見眼前人上道,笑意更深,又客套幾句,便領著人離去。

岑明霜吩咐紅菱白露將那捲聖旨收好,轉頭就看見瘦小一道人影。

楚懷玉望著岑明霜,臉色頗為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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