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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時安一時沒聽清他說了什麼。

不久前網上有一類很火的叫做“氛圍感帥哥”的短影片,向瑤有段時間對這類影片很痴迷,秉著我看到的帥哥必須有我閨蜜一份的原則一天恨不得給紀時安分享八百個收藏裡的氛圍感帥哥。

因此紀時安看過不少。

不過這麼多影片看下來她其實對這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氛圍感卻沒多大的感受,但又不好打擊向瑤,於是每次都只能很認真地敷衍“對對對,真的帥!嗯嗯嗯,腿軟。”

一直到此時此刻看著站在面前的男人。

紀時安腦子裡這個被拋到很邊緣的詞不知怎麼就猝不及防叫囂著跳了出來,好像在這瞬間突然就懂了那種感覺。

就比如現在,顧晏恆光是往那一站,哪怕渾身上下掛著的除了黑色就是黑色,連臉都只露出了半張的情況,四周圍著桌坐著的男男女女的目光還是不約而同有意無意地彙集了過來,好像他所在的位置才是一副畫的中心。

“愣著幹嘛,坐啊!”

對面的林子昂很快招呼起來:“哎喲老顧,我這是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是把你盼回來了,我真怕哪天你在國外娶了個洋妞回來,回頭你兒子頂著頭小金毛跟我說hello,uncle,我是真聽不懂......”

“我的庭,你說說,你多久沒跟兄弟喝一杯了。”

被林子昂這麼一打岔,紀時安眨了眨眼,回神。

燒烤攤的木桌本來就小,林子昂那邊挪挪蹭蹭勉強騰出了兩個空位,任庭先一步被拉到了他旁邊坐下,於是只剩下了紀時安和任庭中間的空位置,等到身旁的男人不急不緩地坐下,紀時安鼻尖聞到了一股很淺淡而清冽的無花果香味,不知道是他衣服上殘留下來的洗衣液還是香水,一時將空氣裡的黏膩都沖淡了幾分。

紀時安目光無意識地在男人身上逡巡,周圍的熱鬧鬨笑在這瞬間好像又不分你我地被熱氣裹成了一團,嗡嗡地留在腦後,腦子裡重新變得清晰,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剛才說的話。

三年沒見,男人似乎更加成熟了幾分,就連身上那股漠然的冷感也似乎更重了幾分。

模樣倒是沒怎麼變。

“怎麼了?”

大概見她一直沒開口,顧晏恆伸手從桌上拿了罐酸梅湯,他單手拎著易拉罐,四根骨節分明的手指拎著罐身,食指鬆散地曲在釦環上,下一秒指腹輕輕往上一頂,伴隨著易拉罐被“啪”的開啟的同時,他側頭看向身邊的紀時安:“激動得都啞巴了?”

紀時安:“......”

她一時有點愣。

——怎麼說也三年沒見了,她沒想到顧晏恆一上來就能這麼不當人的。

還如此地自然。

“啊...不是,我這是被辣椒油濺到了。”

紀時安指了指自己還紅著的那隻眼睛,錯過了最佳反擊時間,她只好老老實實解釋道:“所以剛剛有點瞎了。”

頓了半秒,又慢吞吞地給自己補充了一句:“沒看清。”

所以才意外把你當成了氛圍感帥哥——紀時安在心裡默默加了一句。

顧晏恆不知道她這麼短短兩分鐘的心裡變化,聞言只目光在她那隻眼睛上短暫地定了兩秒,接著很快便轉開了視線,沒多說什麼。

“回來怎麼也不說一聲啊老顧,我們好去接你啊,”向瑤說:“給你打張橫幅在機場請人吹喇叭,保準風光到位。”

顧晏恆低著頭面無表情地哼笑了聲:“打算直接送我出道是吧?”

他說話的時候臉上雖然沒什麼表情,但姿態是放鬆的,甚至連語氣裡都帶著丁點不明顯的笑。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對顧晏恆一言不合就開嘲諷的技能ptsd了,向瑤這會兒聽到他這麼笑著說話有種殺人狂魔下手之前最後的笑的錯覺,頓時感覺頭皮一陣激靈。

“不是這意思...哎,也不是不可以哈,就憑你這張臉混個吃香的喝辣的也不是不可以。”

向瑤說完趕緊岔開話題,乾脆將視線轉向任庭,招手叫來服務員又加了些菜,問:“你倆還想吃什麼不?”

紀時安在旁邊憋了半天,才想到什麼,腦袋往顧晏恆那邊小心地湊了湊,主動問道:“你不是說累,不來了麼?”

“不了,我的昂,等會還要開車。”

任庭還在那邊堅定地拒絕林子昂不屈不撓喝一杯的邀請,他最近的寸頭又剪短了些,簡直酷得沒邊兒了,這會兒也沒注意到身邊兩個人的對話,說:“我隨便吃點就行,老顧麼就別管他了,他下飛機就說沒胃口。”

幾乎是同一時間,顧晏恆壓低的聲音與任庭同時響起:“餓了。”

紀時安:“......”

她看著他沒說話。

男人雙肘懶懶地撐在膝上,拎著易拉罐的那隻手傾斜朝下,桌子底下的兩條長腿曲著顯得有些憋屈,他明顯也聽到了任庭和向瑤的對話,匿在帽簷映下的陰影裡大半張臉卻絲毫當場別拆穿撒謊的窘迫,偏臉看著紀時安,紀時安也不知怎麼的,就從他半垂著的冷淡眉眼裡看出了一副“你拿我怎麼樣吧”的表情。

行吧,紀時安在心裡默道,再沒話找話多問一句我就是豬。

為此,整個後半程紀時安格外安靜如雞,好在只要有林子昂這個話喇叭在場就不會讓場子冷下來,雖然沒人願意陪他喝酒,但幾個人許久不見彷彿有說不完的話題,連一向不開口的顧晏恆都被迫應付地回答了好幾個無聊問題。

到最後結完賬。

這點小場子在玩慣了的林小少爺面前顯然不夠看的,林子昂還不放棄地問:“等會換個場子,唱歌去?”

“明天吧,剛好給老顧洗塵。”

任庭撐著車門,說:“我先送老顧去酒店,時安,你們怎麼走?”

副駕座位的窗戶半敞著,露出顧晏恆小半張側臉,光線昏暗,他這個人匿在陰影裡,周身刻骨的冷感似乎又重了幾分。

聽到了任庭的話,他伸手降下車窗,偏頭往外看了一眼。

許是確實累了,男人半垂的眼瞼下顯露出幾分不易察覺的疲憊。

林子昂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他們幾個,最後失望地嘆了口氣:“你們真的沒勁,算了,我去酒吧。”

向瑤:“那你去吧。”

聽他這麼說,向瑤立即麻溜地開啟任庭的車後座,拉著紀時安鑽了進去,她現在住學校公寓,但明早沒課,加上紀時安也在,所以今晚打算回紅楓巷。

“我們社畜明天還得上班,就不奉陪這位少爺了。”

“哎,急什麼!我又沒說不送你們。”

“看他們都準備走,林子昂不想落單,於是也趕緊跟著鑽進了車裡:“算了,我跟你們一起走吧。”

向瑤看他:“那你車呢,不要了?”

“代駕幹什麼用的?”林子昂往裡擠了擠:“我一個人開車回去多孤獨啊。”

這會兒已經將近十一點半,午夜場即將開始,一路街燈如晝。

“對了。”車子剛駛出巷子口,林子昂忽然問:“老顧,這次回來還走嗎?”

紀時安原本正開啟手機看明天的工作安排,聞言指尖頓了下,下意識抬頭看向前座。

顧晏恆整個人慵懶地靠在座位裡,他頭上的帽簷又被壓低了一些,紀時安沒能看清他的表情。好一會兒,才聽見他淡淡地“嗯?”了一聲,然後說:“還不清楚,看工作。”

聲音透著點疲憊的低啞。

他定的酒店距離紅楓巷並不遠,就兩條街,不過反向,一來一回要掉個頭。

原本任庭是打算先送他過去的,行至一半的時候被顧晏恆忽然開口叫住了,他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冷淡:“先送她倆回去。”

“也行,”任庭點了點頭,利落地掉了個頭:“反正都挺近的。”

紅楓巷在海市屬於老街了,在新區還沒開發出來之前,這一塊算得上繁華地段,新區開發出來之後出了很多購房優惠政策,也因此吸引了不少人。

如今這紅磚綠瓦的大院留下的大多都是定居了幾十年的本地人,年輕人大多又因為工作外出的外出、搬離的搬離,由街頭至巷尾的楓樹也早成參天大樹,整個大院的生活好像被按下了慢放鍵,經過歲月的洗禮,連巷子口的早餐小吃好像都帶上了那份陳年留下的獨特痕跡。

在他們幾個身上也不例外,像是根,就算走得再遠,再回到這裡,也還會是最熟悉的模樣。

十分鐘後車子在巷口停下。

紀時安下車前還是沒忍住撇了眼前座的位置,問:“你...不回家嗎?”

這一車人在這都有家,她也沒點名帶姓的,但大家卻也都知道她問的誰。

顧晏恆頭往後仰了下,沒回頭,聲音懶洋洋地回:“嗯,改天讓人打掃了再回去。”

“個死潔癖。”向瑤湊到紀時安耳邊小聲說了一句,她聲音挺小的,但車廂就那麼點兒地,還安靜,話音剛落就聽到了任庭笑了一下。

他們幾個一起混了這麼多年,對顧晏恆話少但一句話咽死人的功夫都有所瞭解,大多時候不敢輕易惹他,林子昂敬佩勇士地豎了個拇指:“行啊向老師,吃了熊心豹子膽了,老顧你都敢懟,小心明天這男的恢復精力給你懟得媽不認。”

向瑤也就是嘴快,暫時還不敢明目張膽地在顧晏恆面前造反,立馬做了個張嘴往回吸氣的誇張動作,說:“收回了收回了,老顧我剛才什麼都沒說。”

紀時安笑了笑,也不知道為什麼心情好像突然輕鬆了很多,一手抓上包跨下車回頭揮了揮手:“那我們走了,開車小心。”

“走了,”林子昂抬手揮了揮:“明天可別放鴿子啊!”

雖然住一個院,但其實相隔有一段距離。向瑤本來還想問紀時安跟趙硯的事,但一看時間過了十二點也沒心思了,只想回去睡覺。進了巷子後揮了揮手告別,跟紀時安一左一右各自回家。

這個點幾乎都睡,夜晚的紅楓巷向來安靜,高大的楓樹無聲佇立在遼闊的夜空下。往前幾十米紀家大門外亮著盞燈,藉著燈光,能看見從隔壁牆邊伸長出來的高大的無花果樹以及院內滿院野蠻生長的花草,月光下的獨棟小別墅更顯出了幾分久無人居的寂寥。

-

紀時安家在東邊巷子口的盡頭,至於隔壁的鄰居具體是什麼時候搬來的已經記不清了,印象裡只有某段時間上下學時怕頻繁聽到的隔壁傳來的噼噼啪啪的裝修聲。

小別墅即將裝成那幾天,外部輪廓已經基本成型,院子裡的花都被精心打理過,大概因為主人喜歡,還特意移植了棵無花果樹進來。

整棟房子裡裡外外都特別漂亮,以至於當時小時安還趴在窗戶上看過好幾次,目光十分羨慕。

然而裝成之後卻久不見有人搬進來,一群孩子好奇了幾天,到後來遲遲不見人,小孩忘興大,新鮮了幾天這條新聞很快被拋到了腦後。

還是在那年暑假,那時紀教授還只是大學老師,紀教授的一個姓王的同事恰巧跟他們住一塊,家裡有個混不吝的兒子,暑假都過了大半,整天玩得不見蹤影跟學習一點不沾邊。知道紀時安成績好,王老師想著近朱者赤,特意邀請她到家裡跟自己兒子一起寫作業。

王老師不知道的是,就在幾天前紀時安在外邊大院子裡玩的時候剛好因為被對方搶“地盤”的事兒剛好跟自己家兒子鬧了矛盾,起初紀時安還想跟他講道理,誰知道這小子大馬金刀地一副不爽打一架的模樣,紀時安道理也懶得講了,跟林子昂向瑤兩個人直接擼了袖子。

這一架最後還是被路過的打人攔下了,好歹沒打起來,但這樑子算是結下了。

所以當紀教授轉達王老師的邀請時,小姑娘挺不耐煩地皺了皺眉,說:“我懶得搭理他,你直接幫我拒了吧老爸,就說我忙得很。”

紀教授忍著笑,倒也願意聽從女兒的意願:“那王阿姨要是問小時安忙什麼呢,我該怎麼說好?”

暑假作業她是早就做完了的,紀時安皺著眉頭想了想,說:“那就說我不在家吧。”

那時候的小姑娘雖然年紀小,記仇、脾氣也不好,但在這種事情上不會說謊,以至於那幾天不得已跑去向瑤家跟她待一塊兒。

就這麼一連躲了幾天,紀時安逐漸放鬆了警惕,沒想到王阿姨恰好上門送西瓜,把剛買酸奶回來的紀時安嚇了一跳,連忙慌不擇路地從隔壁鄰居家沒掩上的鐵門裡竄了進去。

院子裡很靜,隔著牆偶爾還能聽到王阿姨兩句爽朗的笑聲,紀時安等得無聊,乾脆爬上了那棵無花果樹,在樹幹上坐下隔著圍牆“查探敵情”。

紀時安並不知道王阿姨是什麼時候走的,因為沒過多久她就這麼靠在樹上睡著了。

等她再睜開眼睛,天邊橘色和煙紫色的雲霞早已鋪滿天際,夕陽輕輕躍過牆壁,落在她白色的裙邊。

紀時安揉了揉眼睛,沒再聽見王阿姨的聲音,大概是已經走了。

她放下手背,預估了距離地面的高度,正琢磨著該怎麼下去,一垂眼,就看到了立在樹下的正面無表情看著她的少年。

下一秒,他微仰著頭看著紀時安,沒什麼情緒地開口問:“你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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