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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應姝雙眸早已水霧朦朧,但她仍面容帶笑,伸手輕柔地拂去女兒面上淚珠,後將許映真攬入懷中。

“真兒,孃親都知道。”

“絕不要有半點負累,更不要苛責自身。無論是我,還是你祖父,都不願意成為你路上的阻石,我們只希望你。”

許應姝鼻息聲重,哽咽難言。

“或許是我們貪心,總是既希望你能在天璀璨,又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真兒,這是你的路,往前走吧。”

……

許府正房,屋中安神檀香燃起淡淡白煙。

許鏡觀昨夜未眠,今日又正好孫女安然回家,悲喜交際,對心神自有些損傷。他領著李秀二人於待客廳中安坐交談一二,實在是精神不濟,便是告退回屋。

但如今過去一兩個時辰,他躺在床上,仍舊是不曾閉眼。

許鏡觀在想廳內李秀對他所說的話。

許映真出生時伴隨的祥瑞,唯有許應姝和劉少楚知曉,他並未知道這樁秘辛,畢竟涉及到了帝王繼位之事。

但李秀先前卻直接點明瞭,他的孫女許映真,具有修行上的不凡資質。

“呼。”

他精神疲乏,卻強撐著起身,走向旁的紫檀大櫃,從中取出個泥人來。

這泥人並不精緻,但卻也足有幾分神韻,長鬚帶笑,分明和許鏡觀有些相似,正是當年許映真不過六歲,和土捏造的。

許應姝心神皆在科舉上,決意要考取功名,站於朝堂。故許映真除卻曾被劉少楚接入宮內教養一段時日,其餘便都在許鏡觀身旁成長。

“哼,當初阿雲早亡,我不續絃,膝下又只有姝兒,宗族都勸我過繼,但我偏不。便是姝兒一意要走那官場,許氏偌大的產業無人接手,我也坦然放她去闖。”

“我的小真兒啊,你是什麼模樣,祖父還不知曉嗎?”

他手指拂過泥人粗糲的表面,面上的憂色漸漸被笑意取代。

“你也大膽地去闖吧。”

……

許映真房中,母女相擁,至淚止神靜。

兒女身上,必有父母的一點縮影,她們有著如出一轍的執拗堅定。

既做抉擇,便絕不生悔。

許映真親口說出最真實的想法,直面心裡的野望,便再也不會將它深藏。

“孃親,我想去尋祖父,再見明鸞仙師。”

許應姝鬆開緊抱著她的雙臂,點頭說道:“那便快去吧。”

“仙緣難得,機遇本就是稍縱即逝。”

“那位仙師既看中你的資質,又有這遭同行,雖然你先前曾拒她,但想必還有轉圜餘地。”

許映真並未覺得心頭輕鬆,只眸中神色歸於平靜。

“無論如何,我都是要去試上一試的。”

許應姝輕呼口氣,目含鼓勵,而後便整理自己如今狼狽的儀容。而許映真則取出手帕,利落地朝面上一抹,便是要踏出房門,去尋自家祖父。

豈料剛推開房門,便見白鬢老翁雙手背在身後,靜靜地站在門外,正是許鏡觀。

他到了約莫半刻鐘,但聽聞房中母女的抽噎聲,便不曾叩門。

許鏡觀看向自家孫女,目光柔和,叫許映真剛止的淚意,又有些無法自控。

“祖父。”她像只小雀,投入長輩的懷抱中。

“真兒。”

許鏡觀身高八尺,便是因年老而有些佝僂,卻也比許映真高出不少,他低垂首,伸手撫過孫女的頭頂,任由她的淚水沾溼衣裳。

而許應姝正在房內,父女目光相接,一切已在不言中。

“真兒,祖父是個凡人,終究是有一死的。”

“以我如今年歲,便是再活個十年,二十年,都是大大的美事。”凡人談論壽數身死,總有些避之不及,但他卻直言不諱。

“你若為祖父我停留,那大可不必。你孃親欲當權臣,立朝堂,我們許家本就佔據了錢,能再擁權,那是聖人心中寬宏,知人善用。但若你再踏足朝堂,母女同站高位,那無疑不妥。”

“所以你看,鏡觀,映真。縱使你天資極高,四書五經皆爛熟於心,我們也不曾讓你參加童生試考取功名。我們從最初就想要讓你同祖父我一起學習經商。”

許映真從他懷中抬起頭來,其實她早就猜到,但通紅的目中依舊滿是孺慕。

“真兒,那明鸞仙師已同我說清,你本就屬於更廣闊的天地啊。”

“前方燦爛,莫要回頭。”

……

“你已想清楚了?”

李秀高坐檯上,其下許映真雙膝跪地,雙目雖紅腫,但卻有如雨打青竹,更見堅韌。

“我已想清,欲踏足仙路。萬望仙師不計前嫌,收我為徒。”

李秀微不可及地頷首,而後態度陡然一變,溫和不存,聲含肅厲,如同雪融後的峰巒,露出崢嶸之貌。

“許映真,我且問你最後一次。”

“修行之路燦爛無邊,卻也有荊棘密佈,險象環生。求仙問道,斬心魔,克災殃,方可逆轉天命,一路登青雲。”

“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想清楚了嗎!

許映真此刻腦中迴盪著這句問詢,如同深深印入魂魄。

楚今朝站在旁側,眼睫微顫,心中不由暗想:“師父的‘問禪音’實在玄奧,貫徹本真,直叩心扉。若是這女孩過不了這一關,便是她確實有那師徒緣份,師父也絕不會將之收入門下。”

頂多是看她資質不俗,生有靈根,帶回投入太玄宗外門去。

但他正如此想著,許映真卻猛然抬起頭來,聲如珠落玉盤般清冽,卻內含果決。

“我欲逐仙路,登青雲,一看這天下廣闊!”

“好!”

李秀剎那雙眸含笑,先前威肅壓迫漸去。

“我乃太玄宗天懸法脈第十七代掌脈人李秀,今收你許映真為門下弟子,皈依天懸。”

許映真已雙膝在地,她思敏靈聰,當即朗聲應道:“天懸第十八代弟子許映真,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她行拜禮,而同樣站立在一旁的許鏡觀和許應姝雙目含淚,身軀都有些微顫,劉少楚則靜坐側椅,面容沉靜。

待得禮畢,李秀亦露出欣喜神色。

她屈指一點,有瑩光化作一縷青芒,湧入許映真的臍下小腹。

“為師今日便先教授你第一課,修行第一大境喚作‘洗泥胎’。此境為伊始,視生靈之軀為一抔泥土,需要種下黃芽,方可誕出法力。共分九重,每一重皆是對血肉身軀的洗滌蛻變,直至黃芽於‘泥胎’中汲取了足夠的養分,破土而出,方是下一個大境‘斬道臺’。”

“洗泥胎需運轉下丹田,此乃藏精之府,正是要吸納天地靈氣以凝先天之精。而生靈於母體中孕育時伴隨先胎之息,出生後便不斷消散,你如今年至十二,已然散去十之七八,饒是身負上品靈根,但此大境中必進展緩慢。”

“如今為師便助你打通下丹田,邁入洗泥胎的第一重。”

許映真只覺那青芒湧入體內,便如同在小腹處燃起了一團烈焰,熱浪自其傳遍周身,先是綿延不休的酥癢,後是深入骨髓的劇痛。

“啊。”

她拳頭緊握,雙眉擰作一團,痛呼自齒縫中逸出,顯然在極力忍耐。

一旁的許應姝和許鏡觀面色驟變,卻被李秀拂袖擋在一旁。

“這是修行必經之難,你們應當時常讓她服用滋補藥膳,故而氣血強盛,經脈也很是寬廣堅韌,這很好。但到底被凡間濁氣侵染,需要徹底將下丹田打通,才能踏入修行。”

這等關竅也便是李秀如今以源嬰法力引導,否則單靠許映真自我修行,也許要耗數月之功,更要艱難。

約莫兩三刻鐘,那痛呼聲漸漸消失,許映真渾身已被汗水浸透,鬢髮盡數黏在額頭,但卻前所未有的暢快。

她只覺得五感已敏銳到極致,周圍微風浮動,地表塵埃細粒,竟皆能被清晰察覺。

許映真稍微活動身軀,有一股暖流從下丹田中緩緩盪出,湧入四肢百骸,正是第一縷新生法力。

修行初洗滌,似入新天地。

泥胎第一重,單臂百斤力。

她長吐一口濁氣,端正身子,朝著李秀拱手謝道:“多謝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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