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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天色灰得像飄滿塵埃。並不見太多的亮堂,一抬頭,除了在風中搖曳的火炬光,整個世界都是黑的。

三更造飯休息,五更攻城。

但在前面,那座壁壘一般的吞狼關,如同一頭黑暗中的巨獸,張開了獠牙血口,等著他們入腹。

“聽令,全軍聽令——”一個個的平叛軍都尉,以及裨將,不斷騎著馬,在四周圍呼喊連天。

繫好舊甲,陳景皺住眉頭。這突然間的攻城令,無異於當頭一刀,將他原本的計劃粉碎。

“陳景,剛才我特意去問了那個李光。李光認得麼?便是先前的哨將,調回了胡尊將軍那邊,他說一直記著你,讓你小心一些。對了,這該死的攻城令,是那個老幕僚張素,慫恿胡尊大人的。還說什麼再委屈委屈夫壯營,日後會發撫卹……這冠冕堂皇的理由,便讓你我去送死了?”

丁沛按刀走來,長聲嘆息,“若能活著,誰想死呢?淮州北面的花舫,我還沒去過……那些嬌滴滴的小花魁,還沒有挑一個做相好。”

陳景臉色沉默。他只覺得,他便如汪洋裡的一葉小舟,隨風逐浪,風往哪吹,他便要往哪飄,拗不過這大勢所趨。

“陳景,我等這第四哨,並非是前排。攻城之時,你需要多加小心。”丁沛臉色發白,又拍了拍陳景肩膀,以示安慰。

陳景收回抱拳的動作。環顧左右,發現五千餘的夫壯營,都已經披上了舊甲。有人又嚇得哭了起來,斷斷續續的啜泣,一時間渲染了整個夫壯營。

幾個監軍急忙走來,揮著刀鞘,砸在一個啜泣的村人少年身上。那村人少年痛得嚎啕,約莫是來了爛脾氣,便要解了舊甲往外跑。

一個老監軍,面無表情地抽刀,追上去,一刀劈在村人少年的背上。

少年趔趄幾步,倒在了血泊中。

“不許退,都不許退!”一個大鬍子的營軍裨將,作為這一次的掌軍,此時抽刀出鞘,直指前方的吞狼關。

“聽我軍令,全軍攻城——”

“夫壯營,速去!”監軍營同樣抽刀,在後聲聲怒吼。

投石車和各類攻城輜重,紛紛推到了前線。兩旁之間,有二三營的營軍,分列夫壯營左右,作為步弓手,每人帶著二壺箭,同樣臉色緊張。

“胡尊將軍有令,先登者,封為淮州營將,賞千金!”

“殺過去!”

“殺——”

吞狼關前的開闊官路,一時間,到處都是長呼的聲音。悶重的牛角長號,以及通鼓,不時炸在耳邊。

踏出腳步,舊木甲和袍衫的廝磨,同樣聲聲刺耳。

夫壯營的前排人馬,配給了一面木盾,陣型凌亂,在後面監軍的催促下,只得繼續赴死往前。

只近了城關——

嗚嗚,嗚嗚。

吞狼關的城頭上,先是一陣接著一陣的火矢,居高臨下地拋射而來。火矢若落到易燃物件,譬如枯草林木,甚至是戰死的屍體,都會迅速燒起一片火焰。

又有投石拋落,黑暗之中,投石車刺耳的砸地聲,震得人心頭髮麻。

便在第四哨的不遠,一顆巨大投石砸落,帶出一大片迸濺的碎屍,以及痛喊的哭聲。

“陳景,盾,拿盾!”丁沛跑了過來,費盡心思,才將兩面木盾,丟到了邢小九手裡。顧不得說上兩句,便又往旁邊急跑,配合攻城的裨將,指揮著第四哨的夫壯。

“逍哥兒,保護東家!”邢小九大喊了聲,和林逍兩人,各抓起一面木盾,死死護在陳景左右。

“什頭,我……我想回家。”此時,在陳景的附近,如鐵頭這些人,看見飛矢與投石,都嚇得雙腿發軟,聲音近乎哀求。

陳景不知如何安慰。此時,他何嘗不是做了肉軍。但這場人生裡,即便是一個過河小卒,他亦不願放棄。

從平安鎮開始,被把子堂的人算計,到了塘村,又遭駝兒山老匪團的惦記,去盧州,亦有什麼“天下綠林共殺之”的大禍。

哪怕護送大先生,都是一路兇險,連兄長夏崇,也死在了許五樽手裡。

但並非是說,他願意束手就擒,引頸就戮。他是個小卒沒錯,但卻要一步一步的,登上王朝的巔峰。

“抽刀。”陳景聲音沉穩,“吊著卵的,便隨我陳景,殺出一條血路。若無卵,便請抱著頭,跪地向監軍乞活。”

鐵頭這些人,怔了怔後,看見陳景的神色,也咬了咬牙,紛紛抽出了長刀。

陳景目光前眺。

前排的夫壯營,已經接近了城關。越接近,死傷者便會越多。居高臨下的吞狼關,拋落的箭矢,密集得如同撒開的網。

前方一排排的黑影,不斷倒下。有中箭沒死的夫壯,在夜色中顫聲呼救,但很快,隨著下一波的飛矢,呼救聲再也聽不見。

城關上方,遠射的火矢並沒有將息,在黑暗中,如同流星雨一般,拖出長長的尾煙,將四周圍的世界,燒得一片亮堂。

“拉滿弦——”

攻城的營軍步弓,在近了射程,紛紛搭弓捻箭,同樣將陣陣地飛矢,拋到城頭之上。偶爾間,城頭上方的叛軍,不時有人中箭,痛叫著摔落到城壑之下。

“跟緊陣型,無盾者,立即拾盾!”

前仆後繼,夫壯營的前排陣列,幾乎死光,又有數百人跟著頂上,紛紛拾起了地上沾血的木盾,戰戰兢兢地舉高,試圖擋住飛矢。

“掩護衝車!”

吞狼關前,推著車軲轆的衝車,開始步步緊逼城關。在衝車附近,調派到的第三哨夫壯營,趁著廝殺膠著,急忙掩護著衝車,朝城關的兩扇大門,迅速推去。

卻不曾想,只剛近了一些——

轟隆!

一聲彷彿驚天動地的巨響,一條巨大的鐵齒滾檑,吊著鐵索,往護送衝車的第三哨夫壯營碾去。

瞬間,一聲齊齊乍起的慘叫,響徹了整個吞狼關的戰場。

離著不遠的陳景這一哨人,皆是臉色發白。那被鐵索重新吊起的滾檑,“鏘鏘鏘”收回之時,那鐵齒之上,分明還黏著碎肉和屍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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