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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液抽出長杆,伍在古癱倒在地。

他再次結出那個手印,從鶉首中墜落回現實的世界,來自精神深處的疲乏立刻湧上來,腦袋一抽一抽地作痛。

強忍著取出那張黑色符籙,滴血塞入喉嚨,只一瞬間,腹部像是被攪碎,劇痛一下將他擊倒在地。

強烈的拖拽感自腹中傳來,好像一隻手抓著胃,連帶肝、肺、腎、脾等一大團器官,要將它們整個從喉嚨抻出來。裴液劇烈地乾嘔,把黑色符籙吐在地上,按撫著胸腹,“呵”了一聲。

小蛟心兩個時辰的期限是對四脈以上之人而言,而沒有真氣保護的血肉之軀,在它面前就像是狼嘴邊的肥肉。

硬取是立刻死,不取是慢慢死,裴液吞下它時,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強撐著爬起來,扯開蒙在火上的黑布,鬼魅的光亮再次盈滿了地窖。

裴液撿起落在地上的劍,回過頭來,伍在古仍未斷氣。

裴液一腳輕一腳重地走到他面前,他瞪著血突的眼睛,無聲地張著嘴,四肢微微抽搐。

裴液盯了會兒這張不斷吐出血沫的面孔,忽然抬起腿,一腳重重地跺了上去。

沒有言語,沒有技巧,沉默地、爆發地、竭盡全力地一腳又一腳跺上這張臉,像是在安靜的地窖中敲一面沉悶的老鼓。直到它血肉模糊,徹底看不出面目,裴液才喘著氣停下,然後用腳踩住,提劍鋸下了這顆頭顱。

等喘勻了氣,他才扭過頭去面對背後的悉索聲——房間的另一邊,靠著牆壁的怪物已經站了起來。

它修復身體的過程再次展現了那種靈智般的本能——明明身上還殘留著斷裂般的傷口,四肢卻已能夠活動。那斷裂的手臂處,骨頭和筋先連了起來,而肉一點沒有增長,它在最大限度地使自己快速恢復戰鬥能力。

但當真的把它當做一個可怕的對手看待時,它又表現出本能般的靈智——明明走路都還不穩妥,竟然已經半爬半走地想要對自己發起攻擊。

裴液定定地看著這個如蜥蜴如鼉龍的怪物,他已明白了這一切是如何發生,因而越發無言。

“龍舌……”裴液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尖杆。

而後他抬頭面無表情地看著那怪物:“這就是你用人烹飪出的佳餚嗎,太一真龍仙君?”

那怪物飛身撲來,窄小的空間一躍而過,裴液擰身避過,出劍。

尖銳的青銅杆刺入猙獰的身體,那怪物猛地一僵,像是高溫下融化的雪人,堅硬的鱗甲、尖銳的骨刺,一切都在軟化,化成一種幽藍色的粘稠膏體,順著青銅杆飛速上攀,被吸入了“龍舌”之中,儲存進尾端的葫蘆狀容器裡。

地窖中終於徹底安靜。

但是異變再次出現。

裴液根本來不及反應,持杆的手已被幽藍的光芒攀上,整條小臂的血管彷彿都被這種能量替換,泛起了幽藍的光亮,彷彿佈滿藍色的裂紋。

小臂內冰涼感和力量感一同出現,彷彿是藉由這一連結,他直觀地感受到了手中“龍舌”的渴求。

對它來說,也許吸入這第一個不夠美味的祭品後,儀式已經正式開始,它迫不及待地尋求著第二份佳餚。

如果不能供給,也許就會遭受昨晚黑袍人所遭受的那種“反噬”。

裴液輕嗤一聲,將死之人,還怕什麼反噬嗎?

他抬手就要將這杆子丟掉,但小臂甫一抬起,忽然不受自己控制,那杆子像一條貪食的惡蛇,狠狠地咬在了自己的腹部。

裴液真不敢想象自己的腹中現在是種什麼圖景。

先是真氣催破的舊傷發作,後是小蛟心蛛網般的蔓延寄生,如今又被一根不到兩指粗的青銅杆扎入肆意吸取。

裴液咬著牙勾了下嘴角,反正是死,還偏要多受些折磨。

但很快他意識到不對,雖然疼痛是那樣鮮明真切,腹中也不停有一種“失去”感,但這種“失去”卻令自己感覺越發輕鬆,好像某個壓覆在自己生命上的陰影正在一點點消褪。

他忽然明白過來——小蛟心,龍舌是在吞食小蛟心!

這枚州衙寄來的法器同樣化作了幽藍的粘稠膏體,只是要濃郁得多,以至帶上了些淺紫。這些膏體沿著青銅杆上的繁密刻痕上攀,很快灌滿了頂部的葫蘆。

一道滿足的意念傳來。

裴液心中泛起不好的預感,因為他感到手中的“龍舌”又產了一道模糊的衝動——它要進行儀式的最後一步了。

不等他更進一步思考,十二道幽藍觸手怦然綻放,捆住了他的身體。

“叮啷”一聲,青銅杆墜落地面,失去了一切光芒,頂部的葫蘆脫離了它,像是一條有十二條長腿的蜘蛛或章魚,在裴液惡寒的目光中,從裴液腹部的血洞鑽了進去。

腹中立刻傳來蒸烹般的灼熱,不知道將要發生什麼。

裴液俯身提起那面目模糊的頭顱,咬著牙邁步,推開門來到另一個窖室,之前離開的那六人全都昏倒在地,額頭的幽藍正在緩緩褪去。

裴液穿過這個窖室來到地面上,雨仍在下,帶著雨絲的風拂上身體,裴液深深呼吸了一口溼涼的空氣,但腹中的灼熱沒有絲毫消退。

裴液立在原地辨認了一下方向,搖搖晃晃地向遠處走去。

胸腹如在燃燒,各種傷勢造成的疼痛卻感覺不到了,那百枚冰冷的鐵針彷彿已被這熱量融化。

但身體的疲憊和頭腦的抽痛卻不稍減,幽暗的雨夜裡,舉著幽火艱難挪步的裴液彷彿一道鬼影。

走出樹林,穿過田野,終於漸漸近了,前方的夜幕中顯露出了朦朧的建築影子。

裴液來到這扇熟悉的門前,獸首門環仍然靜靜地鑲嵌在上面,昨夜的場景彷彿重現,但裴液這次已經知道不會有人來應門了。

用殘餘的力量攀爬過院牆,院中空無一人,洞開的廳堂中擺著兩座棺槨。

裴液低頭趿拉著步子走近了它們。

嗚風急雨,白幡飄卷,風穿過廳堂,長明燈火狂亂地飄搖,幽咽的聲音像是天地間的輓歌。

一個鬼影在兩個亡靈之前,將手中的頭顱緩緩舉起,重重地砸在了棺蓋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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