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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知雲豐城裡現下是什麼境況,希望她趕到他身邊時,一切還不晚。

一定要來得及。

不過卯時,兩萬大軍便從興廣開拔,浩浩湯湯,直淹向雲豐。

她騎馬從未騎得這麼久過。出發前,青衡知道勸她不住,便早備下了護送她原路返回興廣的人馬,只等著她體力不支,好將人送回去。

沒成想這一等從黎明等到了夜裡,她一直默不作聲,眼見著雲豐將近了,卻也不曾落下半步。

青衡難免詫異,他被殿下派去宋姑娘身邊也有段日子了,再怎麼不屑上心,多少也對她有些瞭解。

在東宮時太子殿下將人養得精細,事無鉅細,皆要親自過問,甚至親自經手才放心——熱著不行,凍著不行,連用膳時少用了一些,亦或是悶在屋子裡太久沒見著太陽,這都不行。

久而久之,青衡難免覺得,宋銜池這人便像是隻養在金籠子裡頭的名貴鳥雀,嬌貴得稍有不慎都能一指頭戳死。

這樣的女子,不適合長留殿下身邊。

到興廣城這段時日來,他才有些改觀。原也不是她自己弱不禁風成那樣……是殿下對她太仔細了。

青衡跟巡查的將領對過一遍,驅馬趕上銜池,這才看見她早將自己半綁在馬背上。

見他過來,銜池將繩索鬆了鬆,直起身來,“放心,還撐得住。馬上便要到雲豐了,戰事要緊,不必管我。”

還好腿早便麻了,馬背上再顛簸,也覺不出疼了。

青衡還未來得及說什麼,突然聽見斥候高聲疾呼:“報——城外三十里有契丹大軍呈翼陣包抄!”

銜池愣了一下,這一路她也聽了不少軍情,知道契丹人從三日前便開始攻城,且戰況僵持不下,哪來的空跑去三十里外?

她驚疑未定:“是增援?!”

青衡神色嚴峻,猛地一勒韁繩調轉方向:“若是增援,城還未破何必包抄。是三王子。”

胡澤良匆匆爬上城牆——他也是剛聽說,本該在後方坐鎮的太子殿下竟上了城牆,他立馬便趕了過來。

先不說聖人對這位到底是什麼打算,就算聖人再厭了這位,他在這位子上一日,便一日是大周的儲君。刀槍無眼,若是太子折在他這裡,他就是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看見太子那刻,他才長出了一口氣。

太子剛同副將說完什麼,後者領命退下去,胡澤良不過往前走了半步,他便敏銳察覺,抬眼目光銳利如箭,胡澤良猛地一頓,一剎竟像是被釘在了原地。

寧珣一身銀白盔甲早被血洇成了暗色,但那血顯然不是他自己的。人還算安然無恙,唯獨雙目赤紅一片——契丹人攻得急,夜裡行動尤其頻繁,算上今夜已經足足四夜。

劍尖尚在滴血,許是剛開完殺戒,他身上煞氣迫人,抬眼望過來那一剎,胡澤良遍體生寒,而後瞳孔猛地一縮——太子手中長劍竟直衝他面門而來!

他下意識橫刀去擋,卻只聽耳側“當”一聲,似是兵器相接,緊接著便是利刃劃破甲冑和血肉的動靜,血是遲了一霎才噴濺了他滿身。

他後知後覺轉頭,才看見地上一具契丹人的屍首,尚在痙攣。

寧珣甩了一下劍上血珠,只淡淡看他一眼,“胡總兵這武藝,還需得精進。”

而後緊接著便抬手喝道:“弓箭手!”

城牆上霎時充滿令人牙酸的弓弦緊繃之聲,隨著他一聲“放箭!”,萬箭齊發。

密集的箭雨落下,契丹攻勢暫緩。

看著太子收劍入鞘,胡澤良才記起自己過來所為何事:“殿下!殿下乃千金之軀,眼下更是將士們的主心骨,刀槍無眼,殿下在後方坐鎮即可……”

寧珣打斷他,“胡總兵可知,三王子出現了。”

胡澤良一愣,他方才是聽人稟告,說十里外契丹有一萬增援——所以才馬不停蹄勸太子離開此處,卻不曾知曉是失蹤已久的三王子。

寧珣看著他的反應,算是明白了為何這一年間,北疆一次捷報都未傳過。

雲豐城難守易攻,三王子此時出現,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盤。

正在攻城的契丹軍隊中,本就有不少是他的舊部,雖表面上已歸順新王,但如今見三王子捲土重來,必當一呼百應。

而云豐城內的守軍被先前的攻城戰磨去了精力,又難免因著對方增援而士氣不振,如此正是他一鼓作氣攻城的良機。

他若攻下雲豐,以雲豐城為據,進可取契丹王廷,退可同大周繼續和談,讓大周助他奪權,只要開出足夠誘人的條件,割城送地,向大周稱臣——雙方皆大歡喜,皇帝沒有不應的理由。

寧珣不欲再與胡澤良多費口舌,直接道:“一炷香後,開城門。”

胡澤良一愣,“殿下三思!”

寧珣冷笑了一聲,“好,那胡總兵便等著雲豐失守後自裁謝罪罷。”

開城門迎戰雖險,但也是良機——三王子驟然衝殺下來時,契丹內部定然大亂。

等三王子完全收攏軍心,十之八九,雲豐會守不下來。

胡澤良慢慢也想通了其中關竅,顫巍巍一拱手:“末將不敢,但憑殿下吩咐。”

青衡同隨軍的幾位將領商議好,既然三王子採取翼陣包抄,那他們也便用翼陣,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等一切都定下來,他才發覺宋姑娘似乎有些心神不寧。

他難得驅馬上前主動寬慰:“姑娘不必憂心,我們佔盡先機,此戰必捷。若能活捉三王子,還是大功一件。”

說到這兒,他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多虧有姑娘從宋將軍那兒調來這兩萬,不然這一戰,雲豐怕是要失守。”

銜池勉強笑了笑,“有你們在,我自然放心。”

青衡也只是這麼寬慰一句,聞言便告退去核對諸項細節。

望著青衡背影,銜池臉上笑意迅速褪下去,顯出幾分蒼白。

——連青衡都說,如果沒有他們馳援,雲豐城會守不下來。他跟在寧珣身邊這麼多年,當年也經歷過那次守城戰,自然不會低估了雲豐城內守軍的實力。

可上輩子她沒來北疆,寧珣也將雲豐城守下來了——雖是受了一身傷,但再怎麼說,也比當年那次只剩一口氣要輕得多。

她以為,能從興廣調兵過來,會讓雲豐的情形鬆快很多,沒成想卻只是解了燃眉之急。

她心裡一時有個極古怪的念頭一閃而過。

如果她沒能調兵過來,會不會,三王子也就不會在此時橫插一腳?

火把逆著風獵獵,城門沉重,被緩慢推開。

寧珣勒住韁繩,抬眼望向城外黑沉沉的天幕。

多年前,雲豐城是他最不肯承認的一場噩夢。

他十四那年被逼來北疆,眾叛親離,除了這個人人覬覦的位子外一無所有。如萬里行孤舟,他信不得任何人,即便慢慢籠絡起了京中舊部,又在北疆站穩腳跟,栽下自己的勢力,可卻始終如芒在背,不得片刻安寧。

唯一能做個念想的,便是他遠在京中的父皇。在母后崩殂前,皇帝也曾是個好父親,好到那時仍叫他懷了一絲對天家父子之間的妄念。

他在北疆四年,最後一戰便是在雲豐。多少人勸他棄城,他都沒退,最後用半條命死守下了雲豐,卻在回京後,差點被他心心念唸的父皇要走另外半條命。

似乎人人慾其死,恨其生。

這漫漫長夜,不知何時能明。

寧珣收回視線,勒馬回身,望向身後的眾將士。

有太子在,再如何,士氣也仍是高漲。戰鼓擂響,一聲聲“此戰必捷”震耳欲聾。

寧珣鏘然一聲拔劍,隨著他一聲“殺!”,喊殺聲此起彼伏,猛地自城門衝出!

戰鼓不歇,浮在廝殺聲之上,濃到叫人窒息的血腥氣摻進夜色,地上的血泊甚至來不及滲下去,愈發聚起來。

不管契丹內部已經如何混亂,他們的人數卻是雲豐城守軍的兩倍之眾,這一仗分外艱難。

誰都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也不知自己殺了多少人,唯有一次次橫刀、劈砍,殺出一條血路,才能確保自己下一刻還能站起來。

不知是誰眼尖,先望見了遠處衝殺下來的大軍,欣喜若狂地大喊:“宋字旗!宋家軍馳援!是馳援到了!!”

這一聲牽連起聲聲,在不斷喊著的“宋家軍”中,士氣驟然高漲,生生又衝殺出去一段。

寧珣聞聲猛然抬頭,臉上剛剛噴灑上的鮮血自他下頜滴落。

馬蹄聲震天,不遠處宋字旗獵獵展開,燃得正烈的火把滿目,隨著人馬飛速馳下來,如火蛇蜿蜒。

也如明燈萬千。

寧珣倏地笑了起來。

旁人眼裡的是宋,他眼裡的也是宋,卻不是同一個宋。

原來縱然長夜無明,而今也有一盞燈,肯為他亮了。

不是燈,是烈酒引火潑破濃夜,大火燎然。

銜池被護在正後方,直至前方不斷傳來捷報,才被允許跟著人馬趕過去。

——如天降神兵般,本就亂成一團的契丹大軍猝不及防被衝散,又被他們的人以陣型圍困,激戰的時辰已經過去,如今不過收尾罷了。

唯獨三王子不知趁亂逃去了哪兒,但既然已經控制住了形勢,他也跑不遠了。

自屍山血海中遠遠望見寧珣那一刻,銜池一直惴惴不安的心像是陡然落定,她策馬疾馳,向他奔過去。

近前了些,馬蹄漸緩,她正要翻身下馬,卻本能般覺出什麼,看向他側後方——茫茫夜色中,她竟看見了那一點正欲離弦的寒芒。

自從上輩子死在箭下,她對箭矢便分外敏感,也分外懼怕。

常年習舞練出的敏捷,她反應本就不慢,遑論不假思索的這一刻。

不假思索,便來不及怕。

明明兩條腿早便僵麻,卻不知從哪兒迸發出的力氣,她竟從馬背上借力,徑直撲了下來——而後藉著巧勁兒閃身,用後背全然擋住箭矢欲來的方向。

箭矢離弦那一霎,寧珣亦有所感——那箭是衝他來的,可銜池已經撲在了他身前。

他瞳孔猛地一縮,已經來不及將她擋到身後,便只能立刻橫劍去擋。

可那人三箭齊發,他只來得及擋住一箭。

利器刺破軟甲,再入皮肉的聲響他早聽過了無數回,其中有不少還是從他自己身上聽見的。

可從來沒有哪一回能像現在這般刺耳。

心口被鐵器摳挖攪爛般的劇痛,甚至要讓他誤以為中箭的是他自己。

電光火石間,他將人護到身後,可擁著她的手已然感受到了溫熱的粘膩。

“銜池!!”

作者有話說:

前排分發一下定心丸,需要請自取mua

銜池只是受一點點(劃掉,一些些)傷而已,很快就會好起來(老母親心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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