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茯芍得到了一個香香的大姐姐,互通姓名後,她得知,姐姐果然是姐姐,比她大了一千十二歲——她就知道是姐姐。

老蛇很在意陌奚能突破結界、不受黃玉氣息影響這兩件事。

黃玉一族天生攜香,這香氣對普通的蛇來說如明月之於飛蛾,有著難以抗拒的吸引力。

身為黃玉首領夫婦的孩子,茯芍身上的異香更加致命惑蛇。

嗅覺尚在時,就連老蛇都不敢過多靠近茯芍,這條外地蛇居然對那香氣視若罔聞,恐怕修為比他們預計的還要高深。

老蛇感到了不安,讓茯芍把她治好後就趕緊丟出去,被茯芍無視了。

她向來聽話乖巧,但送走姐姐,不行。

整整兩千八百年,陌奚是她見到的第一個開了靈智的活物,何況還是同類,茯芍稀罕得不行,恨不得把姐姐團巴團巴吞進肚子裡。

茯芍不諳世事,但蛇該有的佔有慾一點兒也不少,遇見喜歡的東西,本能地想要整個吞下去。

可惜姐姐比她大,茯芍暫時吞不下,只能舔舔蹭蹭解解饞而已。

茯芍不知道其他毒蛇的毒是怎麼樣的,總之漂亮姐姐的蛇毒和他本人一樣,讓她魂不守舍。

她很喜歡那種暈乎乎、麻酥酥的感覺,舒服得頭皮發麻,鱗片微張。

初見之後,茯芍好幾次想再吃陌奚的蛇毒,都被陌奚溫聲細語地拒絕了。

她只能遺憾地聞聞姐姐身上的毒香。

這一世,蝕骨釘剛剛射.入就被茯芍拔出來了,因而沒有留下沉痾,陌奚的傷也就比上一世輕了許多。

有茯芍的蛇丹在,不超三天,他所有傷口就結了疤,在疤痕脫落之前,陌奚先完成了一次蛻皮。

那張皮多有殘漏,破了不少地方,像張爛漁網,陌奚看著厭煩,揮揮手將其化為了灰燼。

茯芍心疼地抱著他的尾巴,尾巴上的舊皮落了,新尾色如墨玉,在燈下透出一抹玉綠,煞是華貴,只是背上一塊沒了鱗片,突兀地露出慘白的皮肉。美玉有痕,叫人痛惜。

顧忌著陌奚的心情,有些話茯芍一直沒敢說,她觀察了兩天,發現陌奚並沒有鬱鬱寡歡,這才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姐姐,你從哪裡來?”

陌奚的尾尖抽動了一下,求偶的本能刻在骨子裡,不想讓雌性看見自己的不完美,可理智卻讓他知道,適當示弱能激起茯芍的憐愛。

本能和理智對峙片刻,那尾巴尖尖最終還是落下了,垂在茯芍身側,懨懨的,柔弱且無力。

他靠坐在床上,望著茯芍的發頂。

上一世,陌奚似乎從未見過茯芍散發的模樣。

她入了仙門,處處都要守仙門的規矩,絕不可能披頭散髮。

兩人初見時,茯芍才入琮瀧門一年不到,神態已和現在有了大不同,少了蛇性,多了愚不可及的人類規矩。

想起從前舊事,陌奚眯了眯眼,掩下眼底的不快。

“東南,”他回答了茯芍的問,“距離此地約千里。”

韶山六百里,茯芍的世界只有六百里,她很難想象千里是什麼概念。

她問:“外面的世界一共有多少裡?”

陌奚一笑,“我也不知,從未丈量過,只聽說天地東西二萬八千里,南北二萬六千里。”

茯芍震驚了,她連千的概念都模模糊糊,更別提萬。

茯芍又問,“那外面還有多少蛇?”

陌奚搖頭,“不計其數。”

“外面的蛇是怎樣生活的?大家住在一起,還是分開?”

“皆有。”

茯芍想問陌奚是和親朋聚在一起還是自己單住,但聯想他的遭遇,這話題興許不太妥當。

她委婉地詢問,“姐姐是如何來的這裡?”

陌奚道,“我被修士追殺而來。他們趁我蛻皮,燒了我的巢穴。”

“修士?”茯芍錯愕道,“修仙之人?他們為何要這麼做?”

陌奚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因為我是蛇。”

茯芍茫然,“那又如何?”

她問完之後,就見陌奚看她的眼神憐愛而無奈。

他說:“如今人類自封萬物之主,凡遇異類,用則用,不能用,則殺。”

茯芍睜大了眼睛,呆呆地看著他,被這話激起一片寒意。

“人類竟如此惡毒?”茯芍不敢置信,“可我家中留下的書裡卻說,修士以除魔衛道、懲惡揚善為己任…”“那是從前的修士了。”

陌奚淡淡打斷了她的話,“近兩千年來,修士只管除妖,不管衛道。像我們這樣的蛇妖,修出的妖丹對他們來說有助長功力、延年益壽之能,他們恨不得剖盡天下妖丹,哪裡顧得上什麼仁人道義。”

聽到“剖出妖丹”一詞,茯芍小腹一痛,下意識反手捂住了肚子。

漸漸的,她的小腹竟真的痛了起來。

丹田、心臟連著蛇膽都隱隱作痛,彷彿她真的被人剖了一回。

“外面的世界竟如此可怕。”茯芍臉色微微發白,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麼,莫名其妙地心悸。

“人類視我等為敵,一旦遇上,就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陌奚憂愁道,“若沒有芍兒搭救,恐怕我已成了那些修士的靈丹補藥了。”

茯芍想起陌奚昏厥重傷的慘狀,愈發心驚肉跳。

姐姐長她千年,尚且瀕死,若她和人類對上,還有活命的機會麼……

陌奚坐在床上,餘光瞥見茯芍幾經變化、最終驚慌的臉色。

他不知道上一世浮清向茯芍灌輸了什麼,既然這一世是他先遇到的茯芍,那他就絕不會讓她站去人類一側。

妖與人天然不兩立,他們從來不是同伴,更不可能成為伴侶。

她是蛇,蛇就該和蛇待在一處,而非什麼琮瀧門、什麼沈枋庭。

茯芍捂著丹田,頗為沮喪,“我一心想著早日離開韶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聽姐姐這麼說,或許還是留在韶山好。”

“這也不盡然。”陌奚柔柔地笑了,用尾尖勾著她的手腕,“你若願意,可隨我回去,南方有蛇妖數萬,大家聚在一處,共同拒敵。”

“數萬!”茯芍驚呼,眼中重新煥發了神采,“外面居然有這麼多的蛇。”

“只是蛇妖,”陌奚微笑著補充,“除妖之外,開智而未化形的又有八.九萬。假以時日,這八.九萬條蛇又將成妖,誕下更多的妖卵。”

茯芍聽著就熱血澎湃。

“太好了,我們什麼時候走!”

“小姐——”沉緩蒼老的聲音將她喚回,老蛇從門外游進來,先是冷冷地掃了眼床上的雌蛇,接著才對茯芍道,“你忘了主人留下的遺囑了麼。”

這一句話一下子把茯芍的熱情戳破了。

她洩了氣,“是了,我得修到突破結界的程度才能出去。”

陌奚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老蛇,“或許,我能打破結界……”

這話一出,老蛇看他的眼神果然凌厲了起來。

“這是主人留給小姐的任務,與你無干!傷好之後,你自行離開就是!”

陌奚挽上無害的笑容,“抱歉。”

他盤算著時間,上一世的這個時候,他也被上三宗聯合追殺,可當時自己闖入的不是韶山,而是不知名的荒野。

這一世不知是誰在冥冥之中指引他,帶他來了這裡。

若按照上一世的時間,他是在兩百年後遇見的茯芍,換而言之,茯芍還需修上兩百年才能打破結界,達到她父親的要求。

如果陌奚從未遇見茯芍,那他並不介意留在這裡陪她玩樂兩百年,可他既已將茯芍視為要追求的雌蛇,就必須回去經營他們未來的巢穴,為他的愛偶提供極致優渥的環境。

領地是求偶的重要本錢。

雌蛇並不在乎感情,一旦有更強更好的雄性出現,她們會立刻掉頭,選擇更優秀的伴侶。

她們和雄性不同,承擔了高昂的生育成本,必須冷酷地判斷利弊。

這一點即便在成妖之後有了轉變,但刻在血脈裡的本能並不容易被抹去,她們依舊習慣用利弊選擇雄性。

陌奚厭煩琮瀧門給茯芍灌輸的那些人倫綱常,如果不是那些東西勒住了茯芍,一條正常雌蛇,早該在沈枋庭重傷之後就立刻將他拋棄,投入他的懷裡。

沒有雌性會選擇一條奄奄一息的伴侶——不管他之後能否恢復、未來是否有發展空間,此時此刻,他失敗了,那他就該出局。

可又或許,這也是陌奚最初喜歡茯芍的原因之一。

一條健康、年輕、優秀的雌蛇,面對石洞中狼狽不堪的他,沒有面露冷漠或是鄙夷,反而留下來日復一日地照顧、不顧一切地帶他走……

陌奚從沒有聽聞過這樣荒誕的好意,每每回想,他都感動得忍俊不禁。

茯芍的存在,屬實不可思議。

陌奚想要茯芍,就需要富饒的領地,但這個結界顯然是外強內弱的型別。

茯芍修滿三千年就可以從內打破,但外面三千年的妖物絕無法進入。

陌奚暫時還不確定自己為何能進入結界,一旦他中途離開,很有可能再也進不來。

得另想它法。

思及此,他探究地看向目光不善的老蛇。

上一世茯芍身邊沒有這條老蛇的蹤影,它身上暮氣沉沉,大概是死在了茯芍出韶山之前。

想來也是,這條老蛇可不是單純的茯芍,若他活著,絕不會讓茯芍拜入仙門,成為人類的徒弟。

“是我冒昧了,”陌奚致歉,“如果老先生允許,或許我能幫助茯芍姑娘修行。”

“不需要。”老蛇想也不想地回絕,“小姐天資聰穎,用不著你的那些邪門歪道。”

茯芍疑惑地看向老蛇,“爺爺,你怎麼知道姐姐練的就是邪門歪道?”

老蛇嫌惡地說:“看她那模樣、還有滿身的邪氣,我就知道。”

“這是以貌取蛇。”茯芍反駁。

她靠近了陌奚一些,好奇地問:“姐姐,外面的蛇都是怎麼修煉的?”

陌奚看見茯芍身後的老蛇惡狠狠地瞪著他,似乎只要他說出那個方法,他就會立刻把他碎屍萬段一樣。

他惡劣地沉吟片刻,故意曖昧,“興許,不太適合你。”

“為什麼?”茯芍不解,“我的資質不夠麼?”

“小姐!”老蛇果然尖叫起來,“別聽這雌蛇瞎說,你不需要別的修煉方法,按照現在的方法就行了!”

“我就是問問而已。”茯芍鼓了鼓臉,“爺爺你好囉嗦。”

老蛇的尾巴砰砰拍地,明明只是小指粗細的尾巴,卻拍出了氣勢洶洶的悶響。

“外地蛇,”他兇惡地盯著陌奚,“你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今日起就去客房住。”

這條厚顏無恥的外地蛇一直賴在小姐的閨房裡,沒有半分客氣,今天他說什麼也要把他趕出去。

“爺爺說的是,是我失禮。”陌奚頷首,蛇尾從床上滑下,剛一下床便趔趄前傾,像是躺了太久,一時不適應遊行。

茯芍馬上接住了虛弱的美蛇,扭頭對老蛇道,“爺爺,不然…”

“不可以!”老蛇立刻回絕,看著雌蛇的目光愈發鄙夷。

這是什麼狐媚手段,連同性都不放過。

這外地蛇一定是在外面勾引雄性慣了!絕不能讓他帶壞小姐。

“沒關係,”陌奚伏在茯芍身上,撐著她的手臂,一點點直起了身體,“剛才只是不小心。”

“那我送姐姐過去。”茯芍搭著他的手,扶他出門。

老蛇皺眉看著地上相伴的兩條蛇尾,一墨一黃,心中總有種說不出的感受。

這條雌蛇過於古怪了。

暫不提他為何能穿過主人佈下的結界、不受黃玉氣息的影響,單是他的言行舉止就有種強烈的違和感。

老蛇一時說不上來這是種什麼樣的感受,但他直覺這條雌蛇十分危險,且對小姐別有用心。

他擔憂雌蛇想要霸佔韶山,可黃玉一族消失了三千年,這山裡既無天材地寶可用,也無奴僕勢力可驅使,就連黃玉唯一的後人、他的小姐都心心念念想要離開。

韶山不是從前的韶山了,這裡唯一的寶物就是茯芍。

但那又只是條雌蛇而已……

老蛇找不到陌奚作惡的動機,也知道茯芍實在是寂寞了太久,只能強忍著對陌奚的厭惡,暗中緊盯著他。

韶山裡的房屋建築不少,可無蛇居住,漸漸都坍圮了,只保留下茯芍父母從前居住的小樓。

陌奚前世聽茯芍講過韶山的事。

她說韶山很大、很美,雖然那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可她偶爾也還是想回去看看。

但直到她死在浮清手中,都沒來得及回去。

茯芍出生以來的目標就是打破韶山結界,像是蛇蛋裡的小蛇,唯一的目標就是打破蛇蛋。

可破殼之後呢——面對陌生遼闊的大世界,她立刻茫然得不知所措。

父親留下的任務已然完成,唯一能夠指引她的爺爺又已去世,她在這蒼茫波譎的天地間遊蕩著,失去了目標,迷失了方向。

浮清來得正是時候,他在茯芍最迷惘無助的時候出現,成為了她唯一的依靠。

正因如此,即使琮瀧門裡不少人對茯芍懷抱惡意、即使她很不習慣人類的規矩,也還是死心塌地地留下了。

上一世洞悉了這一點,陌奚才沒有殺了她。

她不是叛徒,她只是個連人類是敵人都不知道的新生幼崽而已。

如果茯芍在下山前就知道了有蛇城這麼一說,那她絕不會投靠仙門,必然第一時間趕去同類聚集的地方。

“咦,”攙扶著他的蛇姬發出一聲疑問,接著扭頭向後詢問,“爺爺,你安排的客房在哪兒?”

房裡的老蛇傳出一聲,“在閣樓。”

蛇姬臉上那雙大眼立刻睜得更圓了,像顆黃澄澄的荔枝,“閣樓?爺爺,你幹嘛安排去閣樓呀。”

她是在抗議,可語氣裡含著揮之不去的甜軟——是對待信任的長輩時不自覺流露的嬌憨。

陌奚從沒有聽過這樣的語氣。

他眸色暗了暗,餘光掃了眼屋裡的老蛇。

也好,他想,所幸這老蛇活不了多久了。

“有的住就不錯了,”老蛇冷冷道,“她要是不樂意,可以現在就離開。”

“爺爺你真討厭!”茯芍尾尖憤怒地拍了拍地,攬著陌奚往前走,小聲對他道,“別擔心,我不會讓你住閣樓的。”

她吐字時的氣息落在陌奚耳畔,帶著那特殊的馨香,陌奚彎唇,輕輕嗯了一聲。

不管是對人還是對蛇,閣樓都不是個好住處。

冬冷夏熱,遇上大雨還會漏水,如今開春,天氣轉暖,那裡很快就會熱得像蒸籠一樣。

茯芍帶著陌奚,去了自己房間的隔壁。

陌奚來了三天,第一次出門,他迅速打量了一番外面的情況。

這是一座獨立的樓閣,建在韶山主峰之頂。

茯芍的房間位於小樓的第二層。

出了門是暖色的木廊,回字形的木廊中央是一片小花園,站在二樓廊邊,能將底下的園景收入眼中。

東邊用作書房,她推開西邊的房門,這原是她喝茶、練琴、侍弄玉石的地方。

茯芍撫著陌奚在門口的軟塌坐下,挽起袖子,“姐姐稍坐,馬上就好。”

陌奚掃過這房中的擺設,看見了床邊的茶具、香爐,牆上的焦尾琴,還有桌上的一些花瓶、玉器擺設,這一切都在表明老蛇對茯芍的用心。

即便韶山黃玉一族只剩下茯芍一蛇,忠心耿耿的老僕也還是視她為尊貴的大小姐,名門望族該有的東西一樣也沒缺了茯芍。

如果這條老蛇知道茯芍後來的境遇,恐怕九泉之下都無法瞑目。

茯芍抬手,瑩瑩指尖掃弦一般,在空中虛撫。

屋內的陳設隨著她的動作變動了起來,大多被收進了儲物器內,又從儲物器裡取出了一張岫玉榻。

溫潤瑩綠的岫玉佈置在了窗下,被斜窗穿來的春日一照,晶瑩通透。

她揮動廣袖,往牆裡釘入幾根長長的白玉.柱,使其縱橫交錯在房間上空。

蛇妖的房中總有幾根杆子,方便他們纏繞懸掛。

茯芍問也沒問,自行給陌奚設了爬杆,這是他們的必需品,不可或缺,不必過問。

“姐姐,你看,”她佈置好了房間,回頭詢問陌奚,“哪裡還要加杆子嗎?”

她只問了爬行杆的意見,這是最重要的部分。

陌奚搖頭,“多謝你費心,很好了。”

荒誕的是,這樣的必需品,卻在茯芍進入琮瀧門後,再沒有接觸過了。

“那就好。”茯芍高興起來,游回去拉住了陌奚的手,期待又小心翼翼地望著他,“姐姐在外,可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陌奚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他的確還有必須要處理的事,可當茯芍這樣眼巴巴地看著他時,他便只能道,“倒也不急。”

蛇姬的眼睛頓時亮了,她小幅度地晃動著陌奚的手,“那姐姐多住一段時日,一直住下去也可以。”

替她療傷、為她頂撞老蛇、給她收拾房間……自兩蛇相遇以來,茯芍處處討好著陌奚。

她的世界裡終於有了同伴,生怕他棄她而去。

陌奚心下嘆息。

他側過身,蛇信擦過茯芍的耳後,貪婪地汲取空中茯芍的氣息。

“好。”

不必如此伏小做低,他的蛇尾早已纏死了她的腰肢,斷不會與她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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