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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曲尺掃了一眼四周圍的參照物,如旗幟、樹葉,判斷眼下吹的是西朝向北南,因此城內炙熱紅熾的火勢,到了西城門這邊,便如同被一柄無形的刀刃斬斷,經緯分明,沒有越境跨過。

但是她猜測,應該超不過一刻鐘後,一旦風勢該變了,這處地界便危險了。

因此“時間”,成了需要爭取的關鍵。

她看向宇文晟,點頭:“好,我們走吧。”

她沒等他牽,主動就拉起對方的手,就像是她將自己化為一條柔軟的繩索,將宇文晟那一雙危險屠戮的手纏繞起來,不允他隨意執劍揮殺。

宇文晟並沒有察覺到其它,只見她如此主動,一剎手臂竟微微發顫。

他一直都不知道,原來他也會有“擔憂”這種情緒。

但是,他的確煩惱地想過。

當她知道了,“柳風眠”與“宇文晟”是同一個人時,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倘若她因為自己當時在天塹做過的事情,自此害怕他、逃避他、排斥他,甚至極底厭惡他,他該怎麼做?

答案是,他不知道。

當生與死,這種最容易解決問題的方式,不能夠適用在鄭曲尺身上時,他卻茫然了。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能夠讓鄭曲尺一如既往般對他好、對他笑。

所以,雖然表面看不出來,但意識到她主動出現時,他心底潛藏的小心翼翼、謹慎擔憂、試探靠近,一塊為保護自我不受傷害豎起的堅冰,被逐漸融化開來。

浮化的春水,撫摸過海之深處的魂靈,讓他妖邪猩冷的眸子,如被滌宕乾淨的春綠,有了屬於人的溫度。

他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沒有逼她,是她主動來靠近他了,所以說……她這是已經接受他屬於“宇文晟”的這個真實身份了?

還好,他做對了。

他知道,她與自己不一樣。

她有一顆最赤誠熱情的心,看待一切,本以為她是因為生活空間狹隘平和,不見世間陰暗苦痛,但她卻擁有著多重身份,所經歷之事絕不少。

但她仍見不慣世間不平,看不得無辜枉死,自己過得不盡如意,還看不得人間疾苦。

蔚垚牽來一匹健壯的棕色駿馬,不敢再看鄭曲尺,躬身退下。

“好。”

宇文晟摟腰將鄭曲尺放上馬後,自己踏上馬鐙跨坐了上去,背胸相貼,她汗熱的背脊不可避免靠進他冰冷清爽的胸膛,這種無法形容的親密感,與其濃烈的男性荷爾蒙一併圍繞過來,叫鄭曲尺渾身僵直起來。

以前別人騎馬帶她,那都是叫她坐在後面,就跟載貨似的,哪怕兩人捱得近些但她卻沒多想,但現在這種姿勢跟位置,那就是相當炸裂了。

蔚垚、王澤邦他們也上馬跟隨其身。

宇文晟抬眸,看著前方的陌野帶著隊伍聚攏過來,形成一條鮮明的紅“紅河”攔道,而他一直神色古怪揣疑地盯著鄭曲尺。

“駕!”

一聲清喝,馬匹如舷艦於海面縱馳飛過,一馬當先,勢如破竹。

陌野迎面都感到其鋒芒,駐守的鉅鹿兵更是呼吸一緊,手腳發麻,但主軍沒有命令,他們既無法攻,亦無法撤。

就在雙方即將相撞之際,陌野心裡發恨,卻還是得強忍脾氣,以大局為重。

“退!”手臂舉起,朝下重重一劃。

這一個字,就跟從牙縫之中用力擠出來似的,帶著強烈的不甘憤恨情緒。

鉅鹿大軍隆隆移動了,僵硬憤怒任由其囂張、狷狂,帶著絕對的勝利姿態從身側經過。

不斷有鄴國計程車兵從巷子、街道、房簷、城主府位置,融匯入長騎後方,招搖形成一支深黑色的脊隆長龍,志長而縱橫遠去。

等鄴軍長驅從西城門全集撤離了風谷沙城後,陌野面色黑沉,全身怒得直抖,可哪怕他心底對宇文晟恨欲其亡,但他明白,就算他不退讓這一步,他也戰贏不了對方。

宇文晟不是辦不到將他與風谷沙城一道毀滅,而是他在舉刀之際,中途罷手了吧。

而他,亦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處理,風谷沙城因他而遭受其橫禍,他有義務跟責任救人,他壓下所有仇怨,立刻組織軍隊跟民眾進行滅火行動。

奮力挽救風谷沙城所造成的損失,極力儲存下它僅存的部分,好不叫城中百姓徹底流離失所。

陌野獰笑,如同賭誓般道:“宇文晟……咱們來日方長!”

在救火隊伍當中,還有一行人悄然混入落難民眾當中,借滅火的動作爬上了城樓,他們沉默地盯著鄴軍於塵煙波濤中離去的背影。

小孟咬緊下唇,既氣又驚道:“尺子姐,原來就是……她一直在騙我們。”

公臣崖則面無表情:“為什麼偏偏是她。”

“倒是幸好是她,這女子我觀其眉眼正態,並無邪乖,若非是她及時出現阻止了宇文晟喪心病狂的舉動,只怕我們這裡的所有人,將無一活口。”梅姨多少知曉公臣崖的小心思,勸解道。

少年正值知慕少艾的年齡,但好在兩人相處時日尚短,有些亂麻當斷則斷。

公臣崖無法理解,他道:“她那麼好,為什麼偏偏要嫁給那樣一個殘暴之人?絕對是宇文晟逼迫她的吧,她本想逃的,若非為了救這城中的人,她根本就不會回來的。”

見公臣崖陷入了自己的執念當中,柏叔皺了皺眉,他道:“無論是與不是,她都已經是宇文晟的人了,除非有人能比宇文晟更加權勢滔天,手握重兵,否則她永遠都不可能再屬於別人。”

“是嗎?只要比宇文晟更厲害,就能夠放她自由了啊。”公臣崖擦了擦嘴角的血,眼神瞿亮而堅定。

他說過他如果這一次能夠活著,就一定會去找她的。

而他這個人向來守諾。

其它人說起另一件事情:“楊叔的屍體,我們已經悄悄藏起來了,等陌野他們離城後,再進行埋葬吧。”

“這一次沒能救出他,實屬無可奈何,崖兒,你也不必自責。”梅姨嘆了一聲。

提及楊崮,公臣崖臉色瞬間煞白。

“楊叔曾跟我說過,他經年在邊境打仗,打贏過,也打輸過,但他逐年增漲了歲數,雖經驗多了,可身體卻也會逐年下垮,倘若有一天,他被敵俘了,與其受盡折辱,他只求一死……”

他們靜靜地聽著公臣崖的話,也理解了他下手時的心情。

“我知道,他寧可戰死,也不會歸降於宇文晟,背叛鉅鹿,我想救出他,可我卻辦不到,所以就當是宇文晟殺了他的吧,保全他一世英明,為守護風谷沙城、為抵禦外敵入侵,光榮殉職。”

他們聞言,訝異地看了公臣崖一眼,卻見他悲傷難抑,金玉容貌,令人心疼。

“我們知道了。”

——

離開了風谷沙城後,鄭曲尺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

雖然她不懂戰爭,也不懂政治,可她知道,自古以來,屠城都是慘無人道的行為,而一旦戰爭爆發,受罪的永遠都是最底層、最無力的老百姓。

關於這一點,她深有感受。

她不會干涉宇文晟在外的軍事布略,政策鬥爭,她有自知之明,不懂的事她少摻和,不是有句話講得好,亂世先殺聖母。

雖說她這人在和平年代時養了一副道德良知,但還沒有到見人就救,遇事就扛的地步,她對自己的定位很準。

她坐在馬背上,如坐針氈,只因身後那個人,存在感著實太強了,她只要一意識到他,就渾身不自在。

宇文晟不急著趕路,他好像在等待著些什麼,一路上不急不徐,還有閒心與鄭曲尺說話:“曲尺,你不舒服嗎?”

她一直在動,他稍一靠近,她就朝前傾,他若退後,她就弓起背脊,從她的肢體語言來看,她眼下並不自在。

“沒有……”

“你身上的傷,還疼嗎?若覺得路途疲倦,你可以靠在我身上休息,不必硬撐著。”

他的聲音極盡溫柔低懶,像刻意放落的鉤子,他拉著家長,主動製造的話題,卻顯得既生硬又生疏,倒不似他一貫的說話方式了。

他以為,鄭曲尺會喜歡體貼、溫柔又細心的夫君,他在刻意模仿這一類的人。

而他身邊認識的這類人,也就只有一個柳風眠。

柳風眠生性風流,他待他的那些情人姬妾,言語綿綿,好似都是這般溫切,不分彼此。

然而,換來的卻是鄭曲尺尷尬道:“我想去趟茅房。”

“……”

——

在這荒郊野外的,自然不會有人閒得去建造一間茅房,所以一般路人都是隨地解決。

但鄭曲尺是個女生,自然不能像這些男人一樣,隨地大小便,她得先找一處隱蔽無人的地方……挖個坑,再隨地大小便。

別怪她不講衛生,這不是被當下簡陋原始的環境逼到這份上了嗎。

在離開了宇文晟視線範圍後,鄭曲尺才放鬆下來。

救命,她現在已經根本不知道如何跟他相處了,一想到他是宇文晟,是鄴國那個“活閻羅”,她就滿心抗拒。

與其這麼尷尬、緊張地跟他待在一塊兒,要不,她還是逃了吧。

但她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這種想法只是痴人說夢。

她兩條腿的,還能跑得過人家騎的四條腿?所以,逃跑這條路,根本行不通。

更何況,她還想回家見家人呢。

要不,她還是勇敢點,直接跟他提離婚吧。

只要她好好跟他講道理,讓他明白她絕非一個合格、理想的婚姻物件,她相信他最後一定能夠認同自己的觀點,並痛快地簽下合離書。

對,像宇文晟這樣的高富帥,娶她這種一窮二白的農家女,絕對就只是一時頭腦發昏,說不準他內心還在糾結遲疑,該如何擺脫她的糾纏。

要不然,他當初為什麼一直不肯跟她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一直選擇以一種假身份與她相處,這不就是因為他想著,以後還可以有退路。

而這會兒,是她自己送上門,叫他不得不當眾承認她的身份,實則他內心肯定並不樂意,讓她這種身份低微的人,佔據了他寶貴的將軍夫人名份。

沒錯,應該就是這樣。

鄭曲尺掐頭掐尾,又忽略過程,直接用洗腦似的方式將自己說服了,也認定自己的想法沒錯。

她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積極且志得意滿打算去找宇文晟商談一下與自己和離之事。

然而剛一過去,卻見宇文晟正與旁人商談著什麼,也是一臉高興的樣子。

他高興的時候,跟尋常人高興的表情不太一樣,雖然也會笑,但他神色如蘊一層薄猩紅光,帶著某種殘忍的意味,唇紅齒白。

她頓了一下,腳步有些慫了。

“曲尺,你過來。”

宇文晟看到她了。

“呃,那個,將軍,我其實是有一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他打斷了她:“不急。”

不,我挺急的,急得現在不提,接下來可能就會一直坐立不安,渾身難受。

“為何?”她現在對“不急”這倆字,都有應激反應了。

“有什麼事,我往後慢慢聽你說,而現在,我先帶你去復仇。”他幽暗陰沉的眸子雖被笑意包裹,但仍舊掩飾不住那深處的晦暗可怖。

“哈?”

在鄭曲尺一臉懵然疑惑的時候,鄴軍一改之前慢吞吞的行程,開始了有目的、有計劃的快馬加鞭,朝某處前進。

最終,他們來到了一處四面都是起伏的山坡,其環繞下中央有一塊相對平坦的盆地,從山坡上朝下望,有一片遊牧部落紮營在那裡。

那裡有著鮮豔的帳篷與成群的牛羊,部落的人或許是察覺到了不對勁,感知到危險的來臨,此刻正抱著小羊騎著馬,打算搬遷。

只是他們並不知道,這盆地的進出口,早就被宇文晟的人堵住了,他們註定是逃不掉的了。

鄭曲尺很快就分辨出來,這、這裡是……蠻子的部落?

一提及蠻子,她眉心就反射性地顰起。

她這人大大咧咧,向來不大記仇,可這些蠻子卻第一次叫她感到什麼叫深惡痛絕。

對於這些人野蠻又貪婪無度的掠奪行徑,由衷感到痛恨,她身上那隱約泛起痛意的疤痕,也全都敗他們所賜。

這些蠻子由於經常不幹人事,是以生性謹慎狡猾,再加經常需要遷徙牧牛羊,所以部落的紮營地點,向來既隱匿又遊移不定,很難被中原國家的人逮到。

但這一次,他們卻被宇文晟給提前找到了。

這其中花費了多少精力與功夫,鄭曲尺不清楚,但她相信絕對不少。

上一章靜不大滿意,就大修了一遍,如果感覺前後兩章內容不銜接的親親,可以重新整理重新閱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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