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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鄭曲尺打不過他,在他面前也時常慫得一匹,但在某些原則跟底線上,她卻是寸步不退的。

她一雙清褐色眸子染上薄怒:“……你把他怎麼樣了?是我將鐲子典當給他的,那時我渾身的傷卻身無分文,想要跟別人討要一份傷藥,可我卻拿不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來交換,所以……我才將你送我的鐲子給了他,你要怪罪就怪我。”

渾身是傷、身無分文……跟別人討要傷藥……

宇文晟聽她講起自己先前的那些經歷,心猛地一陣緊縮,有種快透不過氣來的感受。

“我並沒有殺他……”

的確,當時他有很多機會可以殺了公臣崖,可為了能夠得到她的線索,他沒有對其下狠手。

他先前以為她是因為憎惡他,所以便將他送她的東西,也一併棄之敝屣。

卻不知,當時她的處境該有多艱難啊。

“你沒殺人?”鄭曲尺也是驚訝地睜大了眼。

她可是知道的,公臣崖他們一夥打算從宇文晟手裡救出楊崮,雙方妥妥的敵對關係,他既抓到了人,卻輕易放過了他?這不像是“寧可殺錯一千、不願放走一個”宇文晟的性子吧?

“嗯,他拿著我送你的東西,我便沒殺他。”

至於其它折辱手段、刑問過程,就沒必要詳細說明了。

高傲一世的宇文晟,終於在她面前低下了頭顱,解釋完後,便將額頭靠在了她的肩窩處,聲線消沉,磁性誘人嗓音透著傷感:“曲尺,是我的錯……”

為什麼在當時,他沒有認出她來呢?

明明,她都認出他了,可他卻沒有任何懷疑,不,他曾經是懷疑過的,可是由於他太自負了,便忽略掉了那些疑點。

鄭曲尺渾身雞皮疙瘩掉一地,她終於明白有一句叫什麼“最難消受美人恩”,那個正經人被美人這麼一撒嬌認錯,還記得仇啊怨啊。

不都得趕緊說,原諒他,原諒他。

……可她心硬,她暫時還不想原諒他。

她不自在地動了下,她身子單薄,重傷未痊癒,可受不住他這麼高大個。

她假模假樣地安慰著他:“其實我也有錯,你雖然以假身份與我成親,可我也隱瞞了自己的另一層假身份,我們倆也算是一對虛龍假鳳夫妻吧,你放心,我往後絕對不會再摘你的面具或者眼紗,更不會做一些犯你忌諱的事情……”

“你是想疏離我嗎?”宇文晟抬起眼。

“……”

他內心這麼敏感的嗎?瞧他那一雙隔著薄霧眼紗望來的眸子,看似溫柔多情,實則眼神深處卻藏著噬人戾氣。

“沒……你誤會了。”她嚥了下口水。

宇文晟見嚇到她了,旋開視線,幽怨道:“你以前與我說話,從不會如現在這般小心翼翼的。”

媽喂,他究竟想要她怎麼樣嘛?

供大神,不都得小心翼翼的嗎?她可沒瞧見過,哪一家供大神,是大大咧咧、口無遮攔的。

以前是她有眼不識泰山,現在她規矩做人,不行嗎?

她跟他講道理:“以前,你是柳風眠,但現在,你是宇文大將軍,鄴國唯一一個上將軍,想必連國君與你講話,都得客客氣氣的吧,更何況是我。”

那些不客氣的人,只怕早被他送到閻羅殿裡去喝茶了。

宇文晟一時緘默,垂落下的濃密睫毛,將他眸仁中的某些神經質瘋狂藏匿得若隱若現:“曲尺,這隻鐲子,叫鸞鐲,還有一隻鳳鐲,它們是一對的,其寓意著鸞鳳和鳴,是我宇文家世代相傳於家主夫婦的信物。”

這、這隻金玉,不,這隻鸞鐲,竟有這麼重大的意義嗎?

鄭曲尺有些不信,但又覺得他沒必要騙她。

那當時、當時為什麼,宇文晟就這樣輕易地送給她了?

要說,他對她一見鍾情,或者私下仰慕已久,她是打死不信的。

可他們倆剛一結婚,他便送了她這種代表某種身份的信物,這說明什麼……

鄭曲尺回憶往昔,忽然想起了一件要命的事情來。

她記得,他好像說過一句“我們家族,從來只有死別,絕無生離,你要與我男婚女嫁的話,不知道是要選哪一樣呢?”

這一句話,再次如海嘯巨浪衝擊著鄭曲尺的腦海,讓她渾身發麻。

丫的,這句話難道並不是在嚇唬她,而是當真的?!

因為宇文晟的男人一生只有一樁婚姻,所以一旦成婚,無論兩人感情如何、相處如何,都沒有反悔後退的餘地了,所以“鸞鐲”毫無疑問是要贈予她的?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她不會信的,這世上哪有這麼變態、這麼霸道的婚姻條款?

“這麼重要的東西,你還是別給我了,我這人幹慣粗活,平時做事容易磕磕碰碰的,萬一不小心將它弄壞了,或者不慎弄丟了,那我的罪過可就大了。”鄭曲尺堅決要劃清界限。

“不用怕,它不容易壞的,不信,我將它砸了試一試?”說著,宇文晟便笑著舉起手來。

鄭曲尺察覺他眼角溢滿邪鬱戾氣,下頜線利落,好似她不要,他也不要這無用的東西,於是她的上一秒“堅決”,這一秒就“動搖了”。

個敗家男人,這玩意兒傳了這麼多代,不僅它本身是一件古董了,光是憑其品質也值不少錢,他一個不高興,就說砸就砸了?

“不要!”

她抓住他的手,扒拉著想勾過來:“別扔,這是你們宇文家的傳家寶,你就這樣給霍霍了?你不怕你們列祖列宗從地下爬上來,跟你來一場午夜驚魂!”

宇文晟一隻手舉起,另一隻手託著她的腰,視線俯下:“我只是想告訴你,它並不容易壞,假如它被摔碎了,那就表示你的擔心是正確的,這樣的廢物碎了也就碎了吧。”

他這不是純純的有病嗎?這是玉,玉啊,它不是石頭,就算它是石頭,大力去砸也會碎的好吧。

她看他根本就是想洩憤。

“其實我擔心是多餘的,我想了一下,它跟著我幾經生死,都始終好端端地陪伴著我,只要不惡意去損壞,應該都沒問題的。”她妥協了。

“是嗎?那我給你重新戴上吧。”

說著,宇文晟神色一變,陰翳的紅自腥染的眼角褪去,笑容溫和,又是一隻重新披上羊皮的狼了。

“……嗯。”

她木訥地伸出手。

耍心機玩不過對方這頭狡猾又狠辣的狼有什麼丟人的,反倒像他這種非要將自己的家傳之玉送給別人的才傻吧。

強行挽尊的鄭曲尺腹誹道。

“曲尺?”

不遠處,黃果樹下走來一道一瘸一拐的身影,他遠遠地瞧見田坎邊正聊天的兩人,頓時大喊了一聲。

鄭曲尺抬頭,剎時露出由衷的歡喜,她看到了走來的桑大哥。

“大哥!”

他腿腳不便,拄著柺杖,一急起來就會東倒西歪,她趕忙飛快地迎過去。

“哥!”

“尺子,你……你怎麼一下白了這麼多?”

“冬天太陽少,容易捂白。”

兩兄妹一見面,皆一副欣喜聊不完的模樣,令宇文晟覺得自己的存在,好似一瞬便可有可無。

他眼眸微眯,眼神危險地掃過桑大哥,如果讓他消失的話……

“風眠。”

這時,鄭曲尺回頭喊了他一聲,宇文晟當即回過神來,看向了她。

“哥讓我問你,地裡的那些糧食,還有今年咱們家欠縣裡的田賦,是你幫忙還上的嗎?”

“嗯。”他興致不大地應了聲,腦子裡還在轉別的念頭。

可鄭曲尺卻不淡定了:“那上門收稅為難哥的那些官兵,也是你叫人打發走的?”

“嗯。”

她聞言微怔。

原來,她不在家裡的時候,他哪怕征戰在外,卻仍舊替她守護著自己的這個家啊。

是不是她看人太片面了,只看到他兇狠的一面,卻還沒發掘出他善良的一面……

當然,如果他還有善良的一面的話。

——

由於鄭曲尺時常外出務工,所以這一次許久沒有歸家,桑大哥也只是抱怨了她幾句,卻並沒有懷疑什麼。

而宇文晟早就將鄭曲尺一切訊息在縣內封鎖了,村子本就訊息閉塞,再加上這些時日他已派了人守在周圍,不會有不長眼的人前來“打攪”。

路上,桑大哥拉過她到一旁,問起:“這鬼羧嶺的城牆還有修多久啊,這眼看就要到二月份了。”

鄭曲尺答道:“要不了多久了,前期才是最麻煩的部分,如今都弄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部分就只需要時間來,放心,等天氣轉暖之後,工程的進展會更快。”

桑大哥一聽,那嚴肅的神色頓時就鬆緩了下來:“那就好,到時候啊你就有空閒時間了,你也趕緊與你夫君挑個時間生下第一個孩子吧。”

他先頭與她小聲講事,後面一提到催生話題,便抑止不住嗓門了。

鄭曲尺現在最怕他提這個:“哥,我還年輕,這事不急。”

但桑大哥卻有他的想法:“大哥知道你想做什麼,你儘管去生,生下來,孩子我給你帶大,你生完孩子後,想做什麼哥都隨你。”

鄭曲尺聽完桑大哥的話,兩眼放空,卻是震驚了。

她這家長的開明程度,已經叫她這個現代人都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哥!”

“別再叫了,別以為大哥不知道,你們倆……是不是還沒圓房?你怎麼想的,大哥不想去猜了,但你既然已經選擇了成婚,那便該是有始有終,不可拿婚事當兒戲,總之啊,今年之內,你們倆得生一個娃。”

說起圓沒圓房這事,她的被褥床套全是他給換洗的,他能不知道?

只是一直以來,她不說,他也不拆穿罷了。

他想著,留點時間給她,讓他們倆再好好處一處,等生了感情有些事情自然就會水到渠成,可眼看她的事業心越來越大,卻忽略了自己的家事,這一點他可得替她著急了。

鄭曲尺悄悄瞥過一眼身後站著的“柳風眠”,只見他一直用一種研究又深幽的眼神看著他們兄妹倆,注意到她回望的視線,他揚起人畜無害的笑容,一臉誠摯地應承道:“大哥,我跟曲尺會努力的。”

這還是他一次喊人,這一聲“大哥”,別說鄭曲尺以為自己聽錯了,連桑大哥都驚到了。

宇文晟忽然改變態度,只是因為他發現,桑大哥好像是一個很關鍵的人物。

因為鄭曲尺對他很在意,這種在意遠超過任何一個人,所以他的話也能極大影響到她的所有決定,既是如此,跟桑大哥搞好關係,倒是一件勢在必行的事了。

由於近段時間,宇文晟愛屋及烏、無形之中幫桑大哥解決了不少麻煩,桑大哥也終於知道了“柳風眠”並非自己以為的那樣無用,只會吃軟飯,便也不似以前那般排斥他了。

如今,見“柳風眠”轉變的態度更是受用。

“好了,這件事我知道我屬於多管閒事,但咱們家中並無其它長輩,你們不上心,我自然要替你們上心一些,但這畢竟是你們夫妻的事情,好好商量商量吧。”

桑大哥有意走開,讓他們倆私下聊一聊。

鄭曲尺心想,讓她跟宇文晟生孩子?她是瘋了嗎她?

“將、將軍,你別聽大哥胡說,生孩子這事……不是這麼簡單的。”她尷尬道。

可宇文晟卻一臉天真地問道:“那有多難?”

“……你生,就不難。”

呵呵。

“……”生平第一次被人噎得說不出話的宇文晟。

鄭曲尺回以一笑。

很好!

鄭曲尺你出息了!

你終於在口頭上勝了他這麼一回!

——

長馴營寨

主軍大帳內,一封又一封帶著王印的信件自鄴國國都傳來,然而宇文晟卻一封都沒有拆開過。

倒是另一封以奇特香氣薰陶過的木質鏤空“信箋”,卻令宇文晟拿了起來,有趣於指尖把玩。

“將軍,鄴王已經下達了十一封催歸信了。”王澤邦眉頭緊皺道。

“你猜一猜,他是為了我娶妻一事,還是攻進了鉅鹿國、屠城未遂一事?”

王澤邦想了想:“兩者皆有吧。”

見將軍對這件事置之不理,王澤邦看向他手上的木信:“這是公輸家的木樨信吧,是公輸蘭的事?”

“不是,它只是一封邀請信。”

“邀請?”

“霽春匠工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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