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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路周,這個人,很難講。

朱仰起從小跟他一塊長大,都摸不透他。說陽光也陽光,說自戀也自戀,說人渣吧,也是個不折不扣的人渣。因為他太知道怎麼往人最脆弱的地方捅刀子。但有時候表面功夫又做得比誰都好,總得來說,那就是別得罪他,因為他這個人百無禁忌。陳家為什麼能領養他,圖得也就是他八字大。

這個是真的,朱仰起八字小,小時候見“鬼”是常事。跟陳路周在一起之後再也沒碰見過奇奇怪怪的東西,包括陳路周那個金貴弟弟,剛生下來半夜老哭,陳路周住進來之後,就再也沒哭過。

陳路周沒興趣聽人怎麼安慰男朋友,打算把剩下的可樂喝完,進去找部電影看,隨後,耳邊響起朱仰起陰陽怪氣的聲音:“這不是談胥那逼嗎?”

陳路周悠悠瞥他一眼,“怎麼,認識?”

“以前一中的啊,”朱仰起眯著眼仔細在那端詳談胥,“你還記得馮覲吧,我初中部的那個朋友,就是被他媽逼的轉學。”

他媽逼的?

“對,他媽,逼的。”朱仰起認真斷了下句。

一中早幾年其實還挺魚龍混雜,因為那時候還沒取消附中直升部,年年都有朽木糞牆花錢混進去。後來一中為衝升學率,劃分成三個校區,宗山,主校,和榆林。宗山區就是陳路周他們五個實驗班,裡頭都是學神中的學神,各大競賽金牌的得主;主校區就像談胥馮覲這種普通學霸,人數最多;榆林區全是藝術生,像朱仰起谷妍這種,大多數都是附中直升的。

陳路周不是附中直升的,而且,他跟朱仰起的課表不一樣,宗山週一到週六基本都上課,週日放半天,晚上又得回去上自習,哪怕寒暑假陳路周基本都在參加競賽集訓,榆林基本屬於放養,所以他倆高中三年其實還是有資訊差,不然朱仰起也不會真以為他跟谷妍在談戀愛。

所以馮覲的事情,陳路周不太清楚。但聽朱仰起那麼說,倒是想起來,他跟談胥打過一場球,談胥這人的情緒控制確實不太行。

那是高二籃球聯賽,市一中對樂成高中。

兩所都是省重點,水平伯仲之間,但那年一中競賽拿獎多,樂高的人就想在球賽上挫挫他們的銳氣,他們打法向來激進粗野,加上那天裁判吹黑哨,樂高的人便有恃無恐、三番五次的惡意犯規,陳路周他們忍氣吞聲打了半場,比分落後大半,還不少人受傷,場外啦啦隊那些女生心疼地嚷嚷著讓陳路周他們別打了。

啦啦隊在場外掐架掐得熱火朝天,場上的隊員倒還出奇冷靜,壓根沒理會對方那些好肉剜瘡的挑釁,中場休息專心致志地商量戰術和佈局。

一中的學生魅力就在這,他們私下也有矛盾針鋒、水火不容的時候。但集體榮譽感都特別強,一到這種緊要關頭也不會再顧著爭先恐後的搶風頭,對彼此信任感十足,戰術八方呼應,球到哪都有人兜著。

談胥只打了半場就被裁判罰下去,陳路周和校隊隊長都有不同程度的腳傷,因為談胥下場,他倆只輪換休息十分鐘,硬生生把半死不活的現場打得熱血沸騰,最後他們力挽狂瀾,陳路周以三分球壓哨絕殺拿下那年聯賽冠軍。

算是險勝,全場都興奮落淚。但後來不知道怎麼的,談胥突然就衝過去二話不說一拳把對方的隊長打翻在地,陳路周和另外幾個隊員剛坐下喘口氣,攔都來不及攔,現場瞬間被男生洩洪一般的嘶吼聲和女生歇斯底里的尖叫聲淹沒。

那年聯賽他們被取消成績,陳路周和幾位隊員腳打廢,賽後打了一個月的石膏,結果因為談胥的沉不住氣,最後連個名次都沒得。

……

“現在都說不清楚他當時到底是不是故意的,馮覲說談胥這人好出風頭,他被罰下場,最後風頭全被你和隊長搶了,他肯定心裡不平衡啊,明知道打架會被取消成績,他還衝上去不是蠢就是壞,而且要不是他在那瞎搶籃板,你腳能受傷?”

朱仰起說這話時,兩人已經進屋,他上完廁所出來,一邊滿屋找打火機一邊斬釘截鐵地對陳路周說。

作為當事人、因此打了一個月石膏的陳大少爺都沒他那麼義憤填膺,單手拎了張椅子擺在客廳中間,準備把前兩天剛買的燈換一下,不過他單腳站上去看了一眼,就放棄了,燈罩裡頭蚊蠅密密麻麻橫屍遍野,前租客估計煙癮很大,燈罩邊沿的金屬螺絲帽上全是黑色汙膩的煙油,壓根無從下手。

客廳燈很昏暗,一閃一閃,行將就木地試圖耗盡它最後的光亮,隨時都要罷工的樣子。

陳路周生無可戀地仰著腦袋靠在沙發上,盯著天花板感慨,古話還是靠譜,真是英雄漢難當啊,首先你得沒有潔癖。

“潔癖這麼嚴重,你還是搬回去住吧,”朱仰起嘲諷他,順便撇清干係,“別看我啊,我可幹不了,我潔癖比你還嚴重。”

“潔癖你還抽菸?”

“搞藝術的需要靈感懂不懂,再說我只對別人有潔癖。”

陳路周眼神誠懇地問他,“談胥有潔癖嗎?”

“滾。”

“男子漢能屈能伸,”陳路周居然還正經八百地勸他,“既能與泰山之頂齊腰,也能為五斗米折腰,你多少也折點。”

“你要早生個一百年,我他媽懷疑你就是個漢奸,就那種只會pua的人,我跟他折什麼腰。”

“pua?”陳路周懶洋洋地仰在沙發上,斜眼瞧他。

朱仰起說:“他跟馮覲一開始關係不錯的,後來馮覲發現他對女孩子都有點pua,就鬧掰了。反正他擱哪都裝一副自閉症兒童的樣子,很容易激起某些女孩子的同情心和保護欲,這招屢試不爽,你懂吧?”

“那不是學楊過斷臂就能結婚了?”他沒心沒肺地獅子大開口說。

朱仰起沒搭理他,“你難道不覺得他門口那個女孩子,長得就一副很純、很好騙的樣子嗎?”

陳路周覺得好笑,“好騙不知道,純也就是長得而已。”

朱仰起嘖嘖,一臉你也有今天的表情,“你這是打擊報復,人家拿你安慰男朋友,心裡不舒服了吧,要不,你乾脆追過來。”

他撈過一旁的遙控器,打算給自己找部電影看,瞥他一眼:“我閒的?”

“您出國前這幾月不都挺閒的?”

“那也不談戀愛。”

“你不會被谷妍的事情搞ptsd了吧。”

“不至於,”他調到電影頻道,此刻正在播《肖申克的救贖》,這電影他看了不下十遍,在自由和希望這個主題上,這部電影表達到了極致,他漫不經心地說,“我媽管得嚴,我答應她了,交女朋友得經過她同意。而且,我馬上就要出國了,追過來幹嘛,每天彈影片玩兒啊?異國戀也不是不能談,不過我現在窮得很,等我媽把我卡解封了我倒是能考慮考慮,不然到時候人家想見你,連張機票都搞不到。”

“我就隨口一提,你想那麼遠幹嘛,還真盤算上了?你不對勁,你剛剛腦子裡肯定想過這個事兒,不然思路不會這麼清晰。”朱仰起太瞭解他,這狗東西絕對打過壞主意。

“嗯,”他居然還有臉點頭,大大方方承認了,“拿我當反面教材安慰男朋友,還不允許我想一下?說實話,她比谷妍有感覺。”

約莫過了半小時。

門鈴急促響起,朱仰起以為是他點的閃送,他興奮地一躍而起,從沙發上跳下來飛奔去開門。

當那位妹妹的臉出現在門口時,朱仰起覺得有些東西可能要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了:“你——”

徐梔開門見山:“兄弟,幫個忙,叫下你朋友。”

朱仰起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徐梔,頭也不回,扶著門框厲鬼索命般把陳路周的所有名字都喊了遍,語氣逐漸暴躁:“lucy,陳路周。仙草!混球!!人渣!!!!”

妹妹送上門啦!!!!!!

“你傻子嗎?”陳路周端著碗剛泡上的泡麵邊罵邊走過來,只見他叉子叼在嘴上,眉峰微微擰著,眼神冷淡地看著門口的人,口齒這會兒倒是咬得異常清晰,“有事兒?”

“你院子外頭那根棒球棍能借下給我嗎?”徐梔單刀直入地說,“我的項鍊卡在你門口那顆大樹上了。”

陳路周打量她一眼,眼神指門外那棵巨高無比的樹:“借你棒球棍你就夠得著?”

徐梔回頭看了眼,又淡定自若地轉回來,先是看了眼略矮一點那個,很快就pass掉,又看看他,最後低頭看了眼人手上的泡麵,和嘴裡叼著的勺子:“那你有空嗎?我可以等你吃完。”

陳路周:“……”

朱仰起:“…………”

門口就一棵老梧桐樹,枝椏繁密,根根錯節,樹葉層層疊疊,別說晚上,白天都很難找。

陳路周跟她出去看了眼,他一手撐在粗糙的樹樁上,仰頭沉默地凝視片刻後,神情為難地看著她,“要不這樣吧,我再給你買一條——”

徐梔愣了下,反應很快:“那多不合適。”

陳路周看著她,沒笑,眼神大概是天生有勾子,但很冷淡,他下巴朝頂上懶散一點:“你再給我表演一下,是怎麼掛上去的。”

徐梔:“……”

月亮曲高和寡地掛在天邊,像面前這個單薄英俊的少年,看著挺不好對付,但是又讓人充滿希望。陳大少爺從小眾星捧月,因為百無禁忌,所以沒人能在他手下討得了好。

“這項鍊很貴。”她試圖說服他。

“是嗎?”他感同身受地點點頭,給她出主意,“要不,你許個願試試,不要浪費了。”

徐梔:?

……

“這是我媽留給我的。”徐梔終於看著他說。

林秋蝶女士今天出土率特別高,徐梔很少想到她,也許是下午那個跟林秋蝶有著同樣口頭禪妙語連珠的女士,讓她對面前這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年,有種莫名的親切感,亦或者連帶著這條項鍊,似乎都在提醒著她什麼。

昏白月色下,兩人視線坦坦蕩蕩在空氣裡對視,陳路周莫名覺得跟那天下午的“冷冰冰的碰撞”不太一樣的是,她眼神裡柔和很多,似乎帶了某種楚楚可憐的懇求。

實話講,有男朋友還對著別的男人放電,挺敗好感的。陳路周自詡情場老手,正兒八經的戀愛沒談過一場,但是他情根開得早,早在朱仰起他們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非得可著一個女孩子使勁霍霍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怎麼跟女孩子保持距離。

因為小時候寫情書被他媽逮了個正著,所以他媽老覺得他女朋友一堆。不過陳路周從不覺得自己在男女問題上有任何問題,今晚突然覺得自己可能有點多管閒事,人靠著,撇開眼看向別處,口氣也冷下來:“那我也沒辦法,要不你勞駕一下消防同志?”

“你好像有個無人機,可以放上去看看嘛?”“被放電”的徐梔渾然不覺,想到下午在他門口看到的無人機,小心翼翼遞了個眼神過去。

你以為放風箏呢。

“眼睛挺尖啊,”陳路周差點翻白眼,“我媽還有臺飛機,您看有沒有興趣?”

徐梔:“……”

蔡瑩瑩在一旁看他倆你來我往的,眼睛快盯出血,她覺得這超級大帥比真的帶勁。

氣氛一瞬靜默,蟬聲沉悶熱烈,彷彿從地裡長出來。陳路周打算進去看看他的泡麵,剛直起身,看見一個人,抬著一根長長的杆子,從樓洞裡橫著出來。

陳路周面無表情:“朱仰起,你幹什麼?”

朱仰起滿頭大汗,興致勃勃地把東西從門洞裡伸出來:“幫小姐姐找項鍊啊。”

杆子七拼八湊足足有三四米長,捆綁了一系列有的沒的、幾乎是陳路周家裡能找著的所有長形工具,包括但不限於棒球棍,三腳架,晾衣杆,掃把,還有一個不知道從哪拆下來的木棍,最令陳路周難以接受的是,最頂上居然綁著一個鍋勺。

“怎麼樣,我聰明不?”朱仰起仰起臉,毫無惻隱之心地跟他邀功。

陳路周終於看清楚那根木棍是什麼材質,臉瞬間黑了,“你拆了我模型?”

朱仰起趁他發作前,像條泥鰍似的,快速從他身邊滑溜過去,吭哧吭哧對著那棵參天大樹好一頓搜腸刮肚地倒騰,樹葉被他呼得撲簌撲簌直響,像被狂風揉亂,鳥兒一驚,驚慌失措地撲騰著翅膀朝無邊無際的黑夜撲過去。

“怎麼樣,有沒有——”

還真有。

只見濃稠的暮色中,一串亮閃閃的大金鍊子“撲通”一聲,猝不及防地掉在陳路周面前。

陳路周握著手機,對她的審美產生質疑的同時,又徹底肯定了她的執著。

誰知,徐梔隨意掃了眼,不為所動地說:“不是這串。”

朱仰起:“……”

陳路周:“……”

終於,在這棵老樹即將被撓禿的時刻,徐梔的四葉草項鍊找到了,她淡定禮貌:“謝謝,是這個。”

然而,陳大少爺從善如流地掐腰,靠著旁邊的電線杆子,老神在在地指揮朱仰起:“來,你先別停,再搖搖,看看還有沒有金條什麼的。”

徐梔:“……”

蔡瑩瑩:“……”

朱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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