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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在世上,有哪一日不要吃飯,有哪一處不要用鐵呢?

不說旁的,就是每日切菜砍柴,用的也都是鐵製的器具,可臨城縣雖然就在彬山鐵礦邊上,但卻偏偏就沒有幾樣鐵器,這能怪臨城縣的日子富裕不起來嗎?

鐵器受到嚴格管制是有緣由的,幾十年前,倭寇鬧得非常厲害,在東南一帶大掠,倭寇尤其缺鐵,而朝廷能容忍他們搶掠沿岸百姓,但卻不能容忍他們搶走鐵器,再製成箭頭射向官兵的胸膛。所以東南一帶對鐵器的監視一度非常嚴格,臨城縣城裡還好,村裡竟是連一口厚鐵鍋都是極珍貴的財產,有一口厚鍋的人家,娶媳婦頭都抬得高些。也因此臨城縣的農戶多數都吃蒸菜——要炒菜,非得有鐵鍋不可,還要有油,日子哪裡就富裕到那個程度了。

現在不太聽聞倭寇的事情了,但老規矩卻遺留了下來,邊民連打魚都要揹著人,還要給官兵交孝敬,很難養活自己,陸續做了流民,或者把心一橫投靠海寇,海邊那幾個縣人越來越少,臨城縣這裡的日子,若是一年風調雨順還勉強過得去,接連災上兩年,不做流民就要餓死人了。

也是因此,農戶對鐵器的渴望雖然是天生,但價格敏感度也是極高,可買可不買的,不買,不易儲存容易被偷的,不買,買活軍帶來的鐵製脫粒機雖然好用,但按農戶心裡的想法,如果族長不下死命令,這筆錢也是湊不起來的。莊戶人家,有些積蓄不容易,不說錢,就是拿穀子去換,也是捨不得,未來的變數太多,寧可將來多吃苦,多冒險,多擔心,他們也要先守住眼前的利益。

但今年事情有一些不同,買活軍不給錢,給籌子,活肯定是要做的,因為有飯吃,而且買活軍的飯一向好吃。但籌子有沒有囤積的必要呢?籌子留多久,要看買活軍在臨城縣能支援多久,可再怎麼說,買活軍也是個女匪首領著的賊軍亂兵,怎麼看也長久不了,就是最保守的人家也覺得,籌子沒必要多留,還是儘快換成鐵器為好。若是有布,那就更好了,布能當錢用,而且也可以穿。

不管松江那邊的棉布產量多少,運不過來全是白搭,商路一年比一年不好走,棉布在臨城縣也就越來越貴,也是江南還算富庶,莊戶人家一家子才能都做一身衣服,若是在西北,那裡蚊蟲少些,聽縣裡從前的教諭說,西北農戶出門做活,男女都是赤條條的,穿著兜襠,進城了,一家人出一個,湊一身外出的衣服。

這樣的話聽著不太可信,和鄉野故事似的,但便宜的鐵器聽起來就更不可信了,乘著天氣還沒有大冷,家裡的女人穿上最厚實的衣服,和男人一起往縣城裡去,雖然就在城外三四里路,但她上次進城還是四五年前。

臨城縣的街面沒什麼變化,若說有什麼,那便是縣城裡的男丁頭髮都不長,說是夏天太熱了,買活軍讓他們都剃青頭,這般少長蝨子,就是女孩子,好些頭髮也只夠在腦後扎個小揪揪,這還有女孩子的樣子麼?還有好些只穿著一條褲子便在街上亂走,她們下田做活也不過就是如此罷了。

葛愛娣和相公說,“怕不是來年我們也要剃頭。”

她相公徐大發一咂嘴,“換了主家,有什麼辦法,主家叫剃,你敢不剃?”

也是這個道理,葛愛娣正要叫相公帶她去看鐵器,突地一縮,扯扯徐大發,“老東家在前面呢。”

他們都有點兒尷尬,秋收後村裡是鬧過事情的,老東家叫管家來收租子,徐大發他們家不肯給,說要問過買活軍,雙方在田裡吵起來。後來謝六姐請所有地主吃飯,用半價買了他們的田,又問地主要籌子還是直接抵扣買活錢。臨城縣最大的地主也姓徐,徐地主的地就算按半價來買也足夠三千兩了,可以買走一個十八歲以下的子孫。

徐地主長孫像是十四歲,買是可以買的,但全家餘下那二十多個人便不知該怎麼辦了,最後徐地主還是把田地都換成了籌子,再也沒有以往那樣的儉省了,身上穿著簇新的衣裳,花花綠綠綾羅綢緞的,以前農忙的時候他還每天跑過來看,甚至上手幫忙哩。

徐大發看到老東家有點心虛,埋怨媳婦,“給他家做了二十年的工,你一句話,老交情全毀了,反而不敢見面。那時候喊得厲害是你,現在不好意思又是你。”

葛愛娣性子最烈,被相公這一說倒冷笑起來,走上去給徐地主行了禮,“老東家好,老東家,上個月得罪了,但奴也是好意,買活軍那樣厲害,只怕租子收上來對老東家更不好。”

短短几個月,徐地主老了幾歲,看來失田對他來說確實打擊很大,買活軍連田契都拿走,這筆交易是很難挽回的了,他嘆口氣說,“曉得曉得,唉,你們也是沒辦法。”

到底是臨城縣最大的地主,為人大氣,並不計較之前的衝突,還反過來帶他們去看農具,“確實可以買,那些籌子留著做什麼?被老鼠啃了買活軍也不認的,全花出去是最好。”

徐地主扯著身上的衣服給他們看,“瞧瞧,全是籌子買的,哈哈!”

他語氣中的悲憤和無奈叫人聽了很心酸,葛愛娣抗租的時候理直氣壯,這時候反倒很同情徐地主,又不好走,兩個人跟著徐地主走去鋪子裡看農具,就好像踩在荊棘路上,一路走得不安穩。

鐵器是真的有,就在原本鐵匠鋪那裡,鐵匠這幾天都不打鐵,全是各處農戶來看鐵犁的,鐵犁五兩銀子,聽起來極貴,谷價一石(一百八十斤)也就一兩半,葛愛娣和徐大發掐著手指算不清,徐地主從鐵匠爐邊上撿起一根柴火,在地上列了個算式給他們看,寫著他們不懂的數字,“五千除一千五,再乘一百八,六百斤穀子。”

周圍人都過來看熱鬧,鐵匠說,“算得不對,5000除1500是3.33,乘180是599.6斤。”

徐地主說,“哪裡就這樣精確了,路上還要灑一些的。”

鐵匠回嘴道,“運來是運來,算數就要精確些,先生是這樣說的。”

農戶聽不懂他們的爭辯,依舊在緊張算著,六百斤穀子,一年收成的一小半就沒有了,看著不多,但七口人吃三千斤穀子,油鹽醬醋都從裡頭出,還要擠錢買布買藥,依舊是緊張的。

“不不,是划算的,你們不要拿穀子買啊,拿籌子買,聽我的,跟我來。”徐地主帶他們去城門口貼皇榜的地方,上頭貼了許多榜文,有人在旁站著,收籌子念榜文,錢也收,不過大家更喜歡花籌子。

徐地主點著其中一張榜文自己念給葛愛娣聽,“徐家村修路,一個工一天二十文,你們家五個壯勞力,都去做工,一日就是一百文,做十日便是一兩,修兩個月的路,便有六兩,是不是這個道理?買活軍中午管吃,那頓隨你們吃飽,早晚少吃些,多吃鹹的,花銷很少!工也不累人,現在城裡許多人都搶著要去修路。”

算數他們是不會算的,手腕也要掰半天,不過城裡其餘人如今都會算得很,有些人立刻列了豎著的式子出來,“徐地主算數好,心算便算出來了。”

城門口站著的買活軍也大大咧咧地說,“修水泥路比修土路輕鬆多了。粉都磨好的,最累人就是磨水泥粉。”

水泥路也是剛才來的時候看著的稀罕物事,鄉間也有三合土抹牆的,很堅固,但如水泥路這般跑馬也不成問題,走上去硬硬實實一點不起塵灰的路面還是第一次見。聽說徐家村要修的是這樣的路,葛愛娣也有幾分興奮,捅了一下丈夫,“這個工做得。”

做得做不得其實都要去做,一個壯勞力一天二十文,做重活,其實是有些少了,但管吃是一重,給買活軍做又是一重,唯獨的遺憾是鐵犁貴,一家人苦苦地做兩個月才能買上一架,若買了這個,籌子也就不夠再買鐵鍋了,布怕也買不了多少,葛愛娣正算計著,徐地主又指著另一張榜文說,“葛氏你素來伶俐,也可試試這個,明日起,村裡要開掃盲班,掃盲班月考第一賞銀二兩。你們若還想買些鍋碗瓢盆、針頭線腦,你可要用心了。”

掃盲班?

皇榜前那人少不得也是一番解釋,城裡人已上過一輪了,教人讀書、認字、算賬,因都欠買活軍的錢,所以人人要學會算賬,農戶不會算,什麼都只能拿籌子,做工一日也只得二十文,會算賬、會識字,從掃盲班畢業,做工一日都可多得五文。

原本聽說村裡要開班,大家的態度都很保守,覺得買活軍是在發痴,來城裡一趟,葛愛娣態度大變,已意識到這個掃盲班要認真上,她誠懇謝過老東家,徐地主捻鬚說,“不急著走!東家二十年,未曾開過筵席給你們,一起去吃一碗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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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裡最近新開了些小攤,生意都是極好,來往顧客手裡都捏著籌子,倒是規矩排著長隊,葛愛娣很少光顧城裡的攤子,有些侷促,徐老爺說,“待你們做了工,也一樣來吃,賺來的是銀子還能留,是籌子留它做什麼,都用了是乾淨!”他始終很難忘懷自己的田被換成許多籌子的事情。

輪到三人的時候,徐老爺從懷裡瀟灑地掏出一把籌子,點了三碗鴨湯粉,“再來一碟陳醋!切二十文豬頭肉!”

好醋都在北面,現在較難得,一般米醋也罷了,鎮江陳醋是要單算錢的,粉很快上了,豬頭肉也上得快,滷肉鋪就在一旁,攤主拿著盤子去滷肉鋪,扔了兩根籌子就端回一碟肉來,豬頭肉紅通通的,澆了兩勺冒熱氣的滷汁,油香味像是拳頭一樣,揪著胃往外扯,葛愛娣先瞪徐大發一眼,不許丈夫多吃了,舉筷謝徐地主,“偏了老東家——老東家,雖然家底厚,但這般花銷也不是個辦法。”

她問,“既然籌子能買鐵犁,老東家怎麼不販些來,還有那稻種,今年我們田裡最少也收了五百斤,老東家,你那親家在許縣不也有許多地?一來一回少不得你的利,只看買活軍許不許我們往外做生意而已。”

徐地主的筷子揚在半空,就定住了,想了半日才慢慢說,“許的,不過他們要抽頭。”

官府哪有不抽頭的,葛愛娣說,“再抽頭也有得賺的,而且手裡是有鐵的,老東家你說是不是?”

籌子轉年也許就不值錢了,鐵可一直是鐵,徐地主抿著唇不講話,突然心疼地看了那碟肉一眼,葛愛娣就知道,徐地主這是想通了。

她踩了丈夫一腳,更加不許他去吃那碟肉了,好在鴨湯粉裡也有兩塊肉,斬好的鴨胸,連皮帶骨頭都燉得酥了,兩個農民連骨頭一起嚼下去,米粉稍微吹兩口,吃在嘴裡又軟又滑,浸透了鴨湯的濃香,還有大米的甜味,米粉要精米磨出來,村裡人平時哪捨得吃,不消一刻便把湯都喝盡了,站起來告辭。

徐地主連聲讓他們吃兩塊豬頭肉,包些回去給家裡人嚐嚐,手上卻是動也不動。葛愛娣陪著笑,走遠了拎一下丈夫耳朵,“別看了!——你想吃,等工做完了,籌子還有剩,我們也買一碟回去。”

這是兩個月後的事了,徐大發有些惆悵,卻也知道妻子做得對,把腳下一塊石頭一腳踢開,“怕什麼,也不少這一口,明日起就給買活軍做事,中午那頓聽說都是帶葷的!”

葛愛娣哼地笑了一聲,回頭留戀地看看鐵匠鋪子,“剛才老東家說了吧,貨盡有的?”

“不都這樣說,彬山那裡多得是,路好了一天就能運過來,叫我們彆著急。”徐大發講,但他也很著急,立定決心要買,就開始擔心缺貨。“無妨的,五兩銀,村裡多少人能拿出來?都和我們一樣,想捏著籌子來買,我們家勞力多,聽說乾的多還獎籌子,一湊足了你便來定下,我們抽空來運便是。”

葛愛娣徐徐點頭,又附耳問,“當家的,前些日子村裡不是來了外縣人問這問那,聽說族裡還有人想去省城告狀——這背後還不都是老東家支使的?好容易來城裡一趟,你看……”

徐大發猶豫片刻,想說徐地主現在未必還想著去省城告狀了,但又想到鐵匠鋪前那架鋥亮的鐵犁,還有那麼一口厚厚的鐵鍋。

街角發出‘砰’地一聲悶響,一陣香味傳來,幾個女娘有說有笑地從縣學裡走出來,和他們擦肩而過,手裡攥著什麼白生生的東西,發出一股誘人的香味,一個個捻著放進嘴裡,徐大發又咽了一下口水,雖不知是什麼,但肯定又是買活軍帶來的新東西。

買活軍是真的愛吃啊……

他又想到今年豐收的穀子,不用繳的稅賦,這都是眼前的利,可眼前的利也就是實實在在的好處,今年他們家甚至可想著買鐵犁了。

他低聲說,“我們繞一繞,別叫老東家和親戚們看到,再去找買活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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