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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射偏了幾寸,只刺中了鄭貴妃身後不遠處的一根古木,但還是劃破了她白淨的面頰。

鄭貴妃驚撥出聲,下意識捂住自己被箭擦傷的左臉,鮮紅的血珠順著指縫流淌而出,在脖頸上蜿蜒出一道醒目的血痕。

一旁的宮人和道士哪裡見過這種場面,一個個嚇得魂飛魄散,面如土色,僵硬地立在原地。

下面觀禮的百姓更是亂作一團,頓時驚叫四起,有的生怕被波及,拔腿就要向外跑。

還是祭臺下的成王謝玄翊率先從驚愕中回過魂來,大喊了一聲:"玄武衛護駕!"

玄武衛聽命而動,紛紛拔出佩劍,將會真觀圍住,命所有人站在原地不許動。一時間刀光劍影,殺氣凜冽。

竹苓嚇得臉色煞白,顫聲問:“這是什麼意思?是要把我們抓起來嗎?”

孟琬握住她的手,安撫道:“應當是要審一審我們之間是不是有刺客的同夥,只要確認了我們清白便會放人,你別擔心。”

青雲山樹木蔥蘢,白霧繚繞,極易藏匿行蹤。士兵循著暗箭射來的方向去尋時,早已不見刺客的身影。

在場的人除鄭貴妃臉上受了輕傷,其餘均是無恙。

刺客擺明了是衝著鄭貴妃來的。

沒過多久,皇后返回祭臺主持大局,看著驚魂未定,臉上淚痕交錯的貴妃,柔聲道:“你放心,本宮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鄭貴妃擦拭著眼角,用手帕掩住半張臉,哽咽道:“多謝皇后娘娘。”

謝玄翊也走上前,只攙扶著鄭貴妃,什麼也沒說。

衛淇小心環視四周,低聲問:“奇怪,怎的不見相王?”

孟琬搖了搖頭,對適才發生的事情毫無頭緒。

雖未造成嚴重後果,然事涉貴妃,茲事體大,在場所有人都須由玄武衛押至刑部受審。

來時浩浩蕩蕩的皇家儀仗,返回時人數更多了幾倍,卻都垂頭喪氣,不復之前的滿面春風。牽涉進來的百姓被安排在隊伍最末尾,青年人走在前,老人跟在後,拖著長長的尾巴,緩緩行進。

為防止串供,押送他們計程車兵不許任何人交頭接耳。

這正好能夠讓孟琬心無旁騖地回溯今日會真觀刺殺一事。

好好一場祭祀典禮弄成這樣,最頭疼的大概不是貴妃,而是皇后。

皇后是典禮的主祭,出了這樣的紕漏傷及的首先就是皇后的顏面。更重要的是,皇后才說要與民同樂,沒有按舊例封山,便有刺客混入人群中行刺。如此巧合,很難不讓人懷疑此事與皇后有什麼關聯。

但正是因為大家都會這麼想,孟琬反而覺得此事與皇后無關。

一則,國朝皇后主持上巳節祭祀大多為的是在百姓前昭示自己為天命所歸。她犯不著在自己大出風頭的時候鬧這一出,讓百姓疑心是因為皇后德不配位以致神靈降罪,才使典禮無法順利進行。

二則,若鄭貴妃出了事,以皇帝對鄭氏的偏寵必定會不分青紅皂白地遷怒於皇后,皇后被厭棄是遲早的事。況且,即便除掉了鄭貴妃,也並不會撼動成王的地位,沒準還會給皇帝一個藉口,讓他順理成章立成王為太子。

三則……這裡面摻雜了孟琬的一些私人情感在,她自己也知道未必站得住腳。

在她的認知裡,李氏是一個極其溫柔良善的人,應當不會做出主動害人的事。

這個認知來自於謝玄稷。

來自於他半昏半醒時的隻言片語。

前世,她與謝玄稷有過無數個共衾而眠的夜晚。無論雲雨之後有多疲憊,她都不敢真的在他身旁安然入眠。總是閉眼假寐,直到晨光熹微。

她沒有辦法不對謝玄稷設防。

如若她在夢囈裡不慎說出什麼機要之事,賠上的便不僅僅是她一個人的性命,謝朝明,晏善淵,以及那些追隨他們的人,誰都躲不掉。

但謝玄稷權傾朝野,手握兵權,不必像她那麼謹小慎微,素日裡喝醉了酒也是不憚見她的。畢竟這個人連清醒的時候也沒見收斂多少,照樣滿口都是放肆僭越的話。

只有提到李氏時,他才會有難得的和軟。

曾經有一年孟琬因忙於處理信陽王叛亂一事,忘記了那日是李氏的忌辰。她匆忙地趕到攝政王府要與他商議平叛的事情,卻見他獨坐在樽前,大有要當甩手掌櫃的意思。

孟琬冷笑道:“王爺好生清閒,你鬧出來的事情,要我替你收拾這爛攤子也就罷了,還有雅興躲在這裡喝酒。”

謝玄稷低著頭,又飲了一杯,不疾不徐地問道:“娘娘此來是為那信陽王造反的事?”

孟琬看他氣定神閒,似乎是成竹在胸,於是耐著性子問:“王爺可有什麼計策?”

“把我的項上人頭送去給那信陽王,他保準立刻退兵,你也正好了卻了一樁心事。”

這時候還有心思說風涼話,大約是真的醉得不輕。

孟琬皮笑肉不笑道:“王爺莫要取笑我了,我要有這本事,當日也不會護不住先帝和先太后。這權力當真是一劑腐蝕人心的毒藥,我已然是領教過了。”

她提及舊事,心裡不快,正欲轉身離開,目光卻不自覺落在他頹然的眉宇間。

又聽他嘆了口氣,沒頭沒尾地問道:“孟琬,若我求的只是一個公道呢?”

孟琬前世不是沒有懷疑過李皇后之死與鄭氏有關,可她暗地裡也向前朝的宮女太監求證過李皇后的死因,皆雲李皇后是病逝。

後來她又要了太醫院的脈案去問幾個民間的大夫,也都說病程發展符合常理,且脈案無塗改痕跡,不似作偽。

她遂只當謝玄稷是接受不了母親的猝然長逝,才生出了偏執的念頭。

前世之事已成了一樁懸案,今日發生的事情亦讓人琢磨不透。

所以,這次刺殺針對的究竟是鄭貴妃……還是皇后?

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隊伍已經走到了城內。

此案牽涉的人員眾多,只能分批關押到刑部,大理寺和各府衙門的大牢,聽候傳訊。

幾個百姓看到衙署大門,一下子就嚇得雙腿發軟,大聲號哭起來。衛淇趁著場面混亂,低聲囑咐孟琬莫與人起爭執,又塞了一袋銀錢到她懷裡,說必要時候可以拿出來打點差役。

孟琬把佩袋塞回他手裡,哭笑不得道:“這你拿回去吧,我不缺銀兩。”

進到刑部衙署後,孟琬並未被押往大牢,而是直接被帶到了後廳。

不多時,刑部侍郎張敬前來提審孟琬。

孟琬報上姓名籍貫家世,堂上之人掀了掀眼皮,問:“你是一個人來的?”

“還有一個侍婢隨行,名喚竹苓。”

“方才聽差役說和你同行的還有一個男子,怎麼,你們不認識?”

孟琬迴避了與外男相識的事,只答:“碰巧在青雲山道上遇見,並不是相約同行。”

“從前可認識貴妃?”

“從未見過。”

張敬又面無表情地問:“可認識成王?”

“不認識。”

“來時可曾見到有人舉止異常?”

孟琬仔細回憶了一下,答道:“不曾。”

所有的問題都是依照慣例問詢,孟琬據實以答,口供並無異狀。

張敬沉吟片刻,又問:“皇后與相王知道你今日去會真觀嗎?”

這個問題卻是問得奇怪。

孟琬不知張敬為什麼會平白無故扯上這二人。她不過是個外臣的女兒,深居簡出,不該認識什麼宮裡人。可聽他這意思,彷彿是皇后和謝玄稷理應認識她一般。

難不成是在誘供?

孟琬倏然警惕起來,在衣袖下握緊了拳頭。

只猶豫了一瞬,還沒來得及回答,張敬卻忽然就此打住了。他召來提審主事,衝他擺了擺手道:“把人放了吧。”

孟琬不免愕然。

此事如此輕易了結,她卻並沒有鬆了口氣的感覺。

幕後之人既存心攪局,自然還會有後招。

也不知道以後是不是還會把自己牽扯進來。

孟琬走出刑部衙署時,落日餘暉未盡,天邊還浮動著淡淡煙霞。

孟家的馬車早已等在了衙署外面。

竹苓先她一步被放出來,此刻小跑著迎上去問道:“姑娘沒事吧?”

“沒事,咱們回去吧。”

回府後,孟琬徑直到前廳問安。

孟尚懷臉色沉鬱,見孟琬毫髮無傷地回來了,懸著的心這才放下。

“坐吧。”

孟琬在江氏身邊坐下。

會真觀刺殺之事已傳遍京中,盡人皆知,她無需再向父母多作解釋。

“衙門裡的人沒為難你吧?”

“不過是走了個過場,連大牢也沒進。”

江氏捂著胸口,後怕道:“幸好幸好,若是真被關了進去,你一個姑娘家,往後還怎麼做人。”

“娘,沒那麼嚴重。”孟琬柔聲安慰江氏。

孟尚懷眉頭緊皺,長長嘆了口氣,道:“還是我平素太過縱容你了,才讓你做事如此沒有分寸。”

江氏不悅道:“會真觀之事事發突然,歸根到底也不是琬兒的錯。”

孟尚懷沒接江氏的話,板著臉去問孟琬:“你且同我說,你與那衛家小公子是何時有的私交?”

他本是要說“私情”,可這個說法實在太刺耳,話剛到嘴邊又掉轉了彎,改口成“私交”。

江氏驚詫不已,忙插話道:“這怎麼可能呢?”

“端娘,你讓她自己說!”

孟琬心忖她與衛淇已有婚約,按理說父親不會有這麼大的反應。許是刑部那邊有了什麼風言風語,讓父親誤會。

她於是站起身,攬裙跪下,正色回道:“我和衛公子只是偶遇,並無任何越禮之處。與他同行,也是因為兩家長輩相熟的緣故。”

“沒有就好,”孟尚懷目光微冷,“你已是皇后娘娘欽定的相王妃,以後行事切記謹慎,不可任性胡來。”

孟琬正要頷首稱是,“相王妃”三個字後知後覺地鑽進腦海,耳畔霎時間嗡嗡作響。

“什麼?”

她疑心是自己聽錯了,又重複了一遍,“什麼相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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