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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赫然是惡名在外的顧家三郎。

初春清晨的薄光灑於他身,明晰地勾勒出少年瘦削頎長的身段,那冷玉一般的肌膚浸了光,有光暈折出,無聲點亮了這片荒寂。

他正睨著那跪地之人,目光淡漠似雪,神色亦是。

“這少年郎。”幾息冷滯,帶了稍許驚詫的聲音破開了凝滯,只是未忘剋制,音量仍囿於鄉民這一片。

鄉民循聲看了過去,那人名喚許迪,兩個兒子皆在外經商,他時不時過去幫忙,走南闖北的,算是個見過市面的人。

“誰呀?恁俊了。”有人問他,音量低微。

許迪當即回說,“能不俊嗎?那可是顧家三郎。”

西地多是密林和湍急水域,資訊傳遞多有阻滯,其他地域廣為人所知的事兒在這裡可能是大稀奇。只有一事,西地幾乎人盡皆知,那就是顧家的赫赫聲名。

顧家先祖曾隨太/祖打天下,建國瀧若。待到政/局穩定,婉拒太/祖殷切挽留,為國駐守邊境。一是西地是家,二是在軍中久了廟堂難駐。至此一代又一代,到了顧世承已經是第四代了。

別處早已是多番更迭,物是人非。

只有這顧家,依然屹立不倒。在這片廣袤冷寂的土地上,顧家就是神,比懸於高空的國君更讓他們信賴。

是以,這許迪話一出,一眾鄉民的目光便從他身上挪走,齊刷刷地落至那少年身上。

“怪不得。”

“難怪身手如此了得,這可是劍聖大人的徒弟吶。”

“嘿嘿,以後可以給孫子吹牛皮了。”

“這樣看的話,那跪地之人肯定是犯了什麼事兒了,不然三少能......”

說話的人多了,再怎麼壓抑,都難免往外漫去。

那跪地之人和顧紹卿都是武功極高之人,怎會不知?只不過一個不想搭理,一個因長期處於上位跌入泥濘不願意面對罷了。但眼下,議論聲都凝於耳邊了,那跪地之人是想裝傻都不行了,對顧紹卿這個“罪魁禍首”越發的憤恨,那股子情緒彷彿爐上沸水,翻騰了起來,熱息爭先恐後往外溢。

他滿眼猩紅,歇斯底里吐字:“顧三,你到底要如何?”

這凶神若是想殺他,一掌,兩成力都綽綽有餘了。可他愣是明晃晃執劍追了他一整路,不緊不慢地用劍尖切破他的錦袍,直至此刻衣不蔽體。不必多思都知他是在刻意羞辱。

“那婆娘給了你多少銀錢,我百倍予你。你此刻放我走,今日這事我可不予你計較。”

顧紹卿聽他這般說,頓了數息,從上衣內袋裡摸出了折了幾番的紙片,筆直地扔向了跪地那人,觸及,撞出細微的啪嗒聲響。

跪地之人下意識垂眸,紙片隨即映入他的視線。

幾息後,他顫顫拿起了那片摺紙、攤開。

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果然是家裡那惡婆孃的。紙張被字跡填滿,不見惡言與哀慼,只說休夫,財產分割明晰列出。

那跪地男子一眼掃過,“荒唐!”

話音,迸出四散,薄薄一張紙在他指間碎成了片。

古往今來,男子三妻四妾都是尋常事兒。

怎麼到了他萬明善就要面對如此荒唐情境,都是那惡婆娘......

“啪嗒。”

萬明善怨懟趨濃時,又一折好的紙片落到了他的面前。

他不明所以,視線一抬,將顧紹卿牢牢鎖住,“這又是什麼?”

顧紹卿沒接話,以劍尖撥動了摺紙的折縫。須臾之間,紙張攤開了,卻是不見絲毫的破損。他手中的劍似有靈性,可剛勁無堅不摧,亦可柔和如水,無聲侵進萬物。

萬明善終於看清了紙面上的內容,同方才他撕碎的一張一模一樣。火氣又一次上頭,就在這時,顧紹卿首度開口,那聲兒清冷利落,如冷玉直擊寒冰,

“按手印,這事到此為止。”

萬明善自然不會同意。

這手印一按,等同於將萬家的一半財產給分了出去。

“我......”

他還想掙扎,然而顧紹卿已經玩膩了,冷聲阻了他的話,“不按也可以。”

伴著這一句,一直抵著地面的劍尖一點點上揚,某一刻,指向了萬明善的頸動脈。這意味著什麼,萬明善一清二楚,不由驚詫,

“顧三,你眼中還有沒有法紀?”

他的語速快極,彷彿是在怕說慢了,就沒有機會說完了。

聞言,顧紹卿細微勾唇,勾勒出幾分嘲諷的意味,彷彿聽到了什麼滑稽荒誕的笑話,“若法紀之下,夫不成夫寵妾壓妻,那不遵從這法紀又如何?”

“還是你覺得,誰會為了你這條賤命同我爭鋒相對?”

尋常,顧紹卿怎麼樣都不可能介入旁人家事,瑣碎得彷彿一地雞毛,他哪兒有這個耐性。

此番第一次,不過是經由那萬家主母與她那一對子女碰觸到了自己的過去......

話罷,他的右手動了。

藐視一切,狂妄到令人髮指,但又詭異的有種理所當然。

萬明善嚇得面色蒼白,慌忙之間,他拾起了地面上的紙,“大俠饒命,我按我按!她要什麼,我都給她。”

劍尖懸於半空,凝滯了。

萬明善不禁鬆了口氣,卻再未有拖怠,咬破了自己的手,抵著紙面落了印。

隨後,顫顫遞到了顧紹卿面前。

顧紹卿的目光在那抹殷紅血印上停了停,倏地,刷的一聲,劍化虛無藏於他身。隨後大手一揮,紙張回到了他的手中。

他當著萬明善的面,將那張紙重新折了回去,折到和方才一模一樣才收了起來。

之後,睨了萬明善數息,似想說些什麼,但最後一個字沒說。

少年如風掠去,剎時飄遠,他帶來的壓迫感亦漸漸消失。

萬明善這才記起自己還跪著,意欲站起。許是跪久了,腳麻,第一次他未能成功。休憩片刻,他再度嘗試。這期間,他的目光都未往村民那頭瞧,彷彿這樣,他就能繼續保有西地鉅富的顏面。

終於,他站了起來,被切開如柳條的衣料隨著他的動作晃啊晃。就在這時,天際有一片黃葉朝他飛來,輕薄枯黃,卻似被注入千鈞力,行進的速度迅猛,冷氣氤氳開來。

萬明善向後踉蹌,欲轉身逃。可惜已經來不及了,黃葉似刀,割破了他那要處的布條。

萬明善下意識掩手捂住要處時,靜了好大一會兒的村民終於忍不住了,說話聲聚成了細浪,筆直地朝著他而去,

“嘖,還怪兇猛的。”

“那玩意兒兇猛有什麼用?做人,還是得有點兒底線。妻就是妻,怎麼都該被尊重。”

“就是的,婆娘再兇那也是結髮妻,寵妾壓妻的都是畜生。”

“呸,色胚,晦氣玩意兒。”

“走走走,跨火盆去去晦氣。”

“這顧家三郎手段雖然邪乎,但是解氣。”

“誰說不是呢?”

......

以民風淳樸親和著稱的西地小鎮,這一日,愣是沒有一人借一件衣衫給那萬明善。

茅見鎮外二十餘里,密林綿延,爭先恐後向天逐。

顧紹卿未有慢下速度,在回住處之前,他還要替師父殺一人。當今四皇子陳元德身邊的紅人,以謀略聞名於世的謀士劉賓白。

據密報,他在一個時辰後會現身西地最大的酒樓--野芙蓉。

只是回程並不順利,人還未出密林,忽有磅礴內力襲向他。毫無鋪墊,連顧紹卿也沒感知到迸發的痕跡,明顯是個絕頂高手。

顧紹卿停下腳步,滯了一瞬,出掌還擊。

兩股氣浪撞到半空中,一聲悶響氤氳開來,周遭樹與草不堪重壓,倒的倒晃的晃。

與此同時,有陰冷笑音現,明晰地跌落顧紹卿耳側,“咱們這位廢太子身邊的狗,倒是都有點本事。”

顧紹卿眸色發冷,“那四位又是哪位的狗?”

須臾功夫,顧紹卿已經辨出了來者人數,且來者不善。

“陳元德?”

既然師父動了殺陳元德親信的心思,那對方必定不會毫無作為。只是沒想到,他們會將心思打到他的頭上。

“大膽,竟敢直呼四皇子名諱。”

這一聲“陳元德”激出了一聲冷喝,也印證了顧紹卿的猜想。很快,四個殺手先後現身。

顧紹卿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掠過,很陌生的面孔,他放棄猜測他們是誰了,薄唇一勾,冷血傲慢,

“不過是個名字,怎麼喚不得?”

緊接著,又道,“想殺我,你們四個還不夠格。”

明晃晃的挑釁,毫無懸念地激怒了居於他四方、似一張網將他牢牢困縛住的四個殺手。

低微的冷嗤後,有一人道,“那就試試吧,顧三。就用劍,用你最擅長的劍。”

顧紹卿循聲看向他,幾許打量,“我趕時間,一起上吧。”

話音方落,軟劍再度回到他的手中,錚錚生響。

四位殺人本就是為殺他而來,這般要求,他們自是求之不得。圍困圈越收越窄,終於,顧紹卿先一步動手,激烈對戰始。

少年俊臉冰冷,招招凌厲。

被四位高手圍攻,他難免被擊傷,手臂背脊處的衣料被割破,殷紅的血滲出。有些傷口深而寬,血如水湧,染溼了一片衣料。

然,他渾然未覺,專注治敵。

混亂之中,忽有一瞬,他似應對不及,剛硬銳利的劍尖沒入他的胸膛。

......

不遠處,一株粗壯入雲的古樹峰尖之上,有人看到這一幕呆不住了。

欲動,深入戰局,不想被同伴拽住。

欲動之人凝眸看向同伴,“若他有事,當如何向郡主覆命?”

剛那一劍,似刺中了心臟。

同伴低冷答曰:“郡主亦說過,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叫三少知道我們的存在。”

話至此處,他又望向了顧紹卿的方向,“再看看,一會兒就好。”

劍聖大人將赤冶劍傳給顧三,整個江湖都預設他就是劍聖傳人。

這樣的一個人,他怎麼可能倒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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