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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京都寧氏者不知凡幾,那鹿鳴書院的寧氏卻只此一家。

說起京城書院,從官學到私學,林林總總約有十數家之多,大多設立在外城,毗鄰京郊。

唯有鹿鳴書院設在中城,佔地近六十畝,格局十分寬闊。

不同於別家書院風格恢弘,鹿鳴書院裡外皆有江南氣韻,灰瓦白牆,流水亭閣,很有鬧中取靜之感。

約有二三百年曆史的鹿鳴書院,這些年間陸續走出了六名大儒,十三位閣老,五十九位中樞官員,上千名地方官員,在清流學界很有盛名。

還有人曾戲曰:【鬧市能聞讀書聲,百餘年間有清名;石階曾有聖人走,閣老也曾掃門庭。】

更有意思的是,鹿鳴書院歷代院長寧公世居之所,就和鹿鳴書院隔街相對,寧府面積雖說不及書院,但是也有湖水三里,房屋百間。

此刻,當代寧公就在府中湖間畫舫之上,跟兒子們品茶談說。

寧大爺登船而上,就見父親指著來到多時的兩個弟弟,笑著問他:“莫不是你也像他們一樣來傳後院指令?”

“父親何出此言?”寧大爺雖已不惑,但因選上庶吉士進入庶常館學習,所以頗有些煥發之意,瞅著格外抖擻,言語間透著意氣風發。

寧公不管長子是不是明知故問,只管指著次子說:“老二奉其妻黎氏之令,讓為父取消安家嶼哥兒、保鄉侯和盛國公家子弟的入學資格。”

言罷,又指著么子笑說:“老三則奉汝母之令,讓為父不要招盧、盛兩家女郎入學。”

寧大爺看看兩個弟弟,見他們耷拉著腦袋不肯言語,不由輕挑劍眉:“據兒所知,貴妃有意讓嶼哥兒跟皇子一處讀書;而盧、盛兩家皆有府學,便是有子弟出府就學,也基本去外城,鹿鳴書院從不是他們的選擇。”

寧公聞言,哈哈大笑。

寧大爺心中一凜,恨鐵不成鋼的看了兩個弟弟一眼。

果然,寧公笑過之後,便狠狠地將茶盅拍在了桌面上,冷哼一聲:“無用小子!只聽後宅婦人之言,恁的無知!”

寧二爺寧三爺面目漲紅,老老實實的低聲應喏。

寧大爺手持摺扇摩挲片刻,輕笑:“父親不必動怒,此番家中小郎受欺也不算委屈,兒打聽過了,是這幾個孩子欺人在先。

只不過家中母親弟媳不忍孩子受苦,難免偏袒心疼些也是有的,只怪老二老三不知輕重,將她們的怨言當真,拿出來擾了父親清靜,想來母親和弟妹們未必真有此意。”

寧公哼了一聲:“你不用為她們遮掩,當初我就說過,靜安伯之爵雖世代相傳,卻只是鹿鳴書院院長所有,府中子孫不必過於看重,更不該以勳貴自居。

哪怕此爵位累世不降,仔細想想也不過是個空名,一無俸祿二無食邑三無實權,又何必摻合到那遊園會去!

她們不聽,哭著喊著要去。眼下郎君不爭氣,又要哭天抹淚喊著讓我公報私仇,可笑!”

寧大爺收了扇子,笑言:“父親何必動怒,若是這點小事兒也要生氣,日後府中郎君爭不過外面女郎,豈不更加煩惱?”

寧公聞言,冷哼不語。

倒是寧二爺和寧三爺面露不忿:“大哥,莫不是當真要開女子科舉?”

寧二爺寧三爺皆是舉人,只因會試屢次不第,故而對朝中大事所知不及兄長。

寧大爺笑了笑,看向父親:“這你們問不著我咯,還是要請教父親的,據我所知早朝過後,內閣次輔言大人曾於此間和父親垂釣?”

寧公臉上才露笑容,捋著修剪精緻的鬍鬚頷首:“不過是師兄弟見見面,每季不都如此,何用大驚小怪。”

寧大爺笑了笑,眼眸在兩個弟弟臉上巡視而過,又言:“我雖在庶常館就學,倒也聽得一些訊息,聽聞陛下令國子監開女學之意堅定,齊人世家子女入學之事便是試探,說不得將來我寧家也能出個女大儒女官員了。”

寧二爺寧三爺聞言,饒是對長兄尊重,也不免嗤之以鼻。

寧公倒是沒表態,單手撥弄著茶蓋,也不知如何想。

寧大爺又說:“內閣諸位閣老,朝堂諸位大人都無反對之意,只怕陛下此意堅決,準備周全之時,就是大開先例之機……聽聞官學已有改革之意,只不知咱們書院如何取捨。”

他這樣說,寧二爺寧三爺不由看向父親,雖說他們接觸不到書院事物,但是書院院長之職也不是長子必然繼承,大哥有心仕途,院長之職更可能落在他們兄弟之間,故而都很關心。

寧公見三子皆有疑問,垂眸輕笑片刻,轉而說起閒話:“你們祖父承襲院長之位,是越過你們曾祖,從你們高祖那裡直接承繼下來的,伱們可知為何?”

寧家三子隱隱聽說過,但是知之不多,故而紛紛搖頭。

寧公無所謂的輕輕頷首,又說:“你們曾祖童試過後,鄉試屢次不第,直到白霜染鬢還只有秀才之名;雖學問未必淵博,但為人極其通透,曾說過許多極有意思之語,為父曾坐於膝頭聽怹笑談,至今還記得幾句……”

他恍若回憶般輕聲念出:“【出船要避風浪高,曬稻需等天晴好;皆言成事在周全,卻把變素當湊巧。】”

寧二爺寧三爺沒聽懂,哥兒倆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底看出茫然,也不敢問,只能悄悄看向大哥。

寧大爺卻笑而不語。

寧公見兩個兒子這般,心裡有些發悶:“想當初,為父盼兒文武雙全,請來多少武師傅,南北各派多有涉及,可那又怎樣?我有張良計你有過牆梯,你們兄弟打配合瞞天過海,到最後體格長成了,為父再有期盼,你們於武學一途仍無所得。”

寧二爺隱隱有些懂了,偏寧三爺還撓頭:“父親,您有話不能直說麼?遮三隱四的恁地莫名!此間只有咱們父子,出得您口入得我耳,外人不可得知,何必遮遮掩掩讓人猜測!”

寧公覺得自己養氣工夫又進一步,使勁兒喘了半晌,才喘勻氣息,怒其不爭的看著倆兒子,沉聲說:

“自古有言: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你們若是養不成縝密,還是不要踏足官場為好!

為父宦海沉浮二三十載,所感所悟不多,唯知許多事只可意會!你們若是聽懂便聽,不懂就出去!”

寧二爺寧三爺肯定是聽不大懂,但是也不想出去,只能訕訕的耷拉著腦袋乖乖捱罵。

幸好寧大爺還有兄弟愛,見弟弟們如此,便笑著跟父親說:“湖間清靜,幾個僕人在幾丈之外的舟上守候,剛好適合鍛鍊弟弟,父親不如循序漸進,說的略微通俗些,讓兒子也能多有些長進。”

寧公垂眸哼了哼,雖然不大高興,但還是組織了語言,舉例給那倆愚鈍之子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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