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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蒙著面的衙役帶她去見江齊言。

溫潤燭光下,郎君負手而立看窗外的明月,聽見聲響才轉過頭來。

“陸公子來了。”

他微微一笑,滿眼欣喜,快速走到沈清棠面前,急切出聲道:“陸公子,我知道你有法子救南江……”

“我沒有辦法。”沒等他說完,沈清棠就打斷他的話。

她看過來的眉眼平靜,語氣也平淡,“大人想錯了,我沒有辦法救南江。”

“怎麼可能?”

江齊言不信,“你那妹妹此前分明染了瘟疫,大夫去瞧過,說大限將至。剛剛我又讓大夫診治,說是症狀已然輕了許多。不是你,難不成她能自愈?”

他瞧出了沈清棠眼裡的顧慮,“你是不是有什麼顧慮?你說出來,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想辦法幫你解決,只要你肯將治疫的法子說出來。”

他當真是個為民請命的好官,滿心都為著南江的百姓。

沈清棠沉默。

良久,她抬手撩袖,潤澤如玉的手臂上赫然一條長長的口子——是她不久前親自劃開的。

“這是……”江齊言眸光叫那疤陡然觸動。

他其實已經猜想到了,話到嘴邊卻遲疑。

終是沈清棠開口,一字一句道:“我的血,便是治這瘟疫的藥。”

她看著江齊言,平平靜靜,“大人打算讓我去救誰?南江城的所有百姓嗎?”

南江百姓有數萬之眾,縱是把她殺了,全分下去也不夠。

江齊言很明顯也想到這一點,他想了想,又道:“或許陸公子的侍從也可以?還是,只要被陸公子所救之人,他的血是不是也行?”

若是此計可行,只需不停用上一人的血,以此類推,南江城的百姓就有救了。

沈清棠卻搖頭,打破了他這想法。

“不行。”

她當年便試過,偷偷用采薇的血餵了安濟坊染疫的孩子,結果他還是死了。

唯有她的血,方可治瘟疫。

江齊言明白了,他問沈清棠,“陸公子是陵川人?”

他看見她的眸光一瞬間黯淡下去,良久才道:“是,我是陵川人。”

那一場瘟疫過去,陵川幾乎成了一座空城,活下來的人寥寥無幾。

她抬眸看江齊言,“我在陵川好不容易活下來,大人現在又要將我送去赴死嗎?”

江齊言看著她清澗如雪的眼底,似乎能從那裡面看到另一個自己——他是當真想過用他的命來換南江百姓的命,如果可以的話。

心思叫她看穿,他避開沈清棠的目光,張了張口想解釋什麼,終是啞然。

“我知道,我今日是逃不過的。”

沈清棠神色很平靜,她自被抓就知,這樣的秘密一旦叫人知曉,會是什麼樣的後果。

“我只求大人一件事,放過我的妹妹和小廝。她們救不了南江的百姓,她們是無辜的。”

“好。”

江齊言終於開口,艱澀應下,“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人照看好她們。”

早已準備好的大夫就候在門口,得了江齊言的吩咐進來為沈清棠診治把脈。

三指一搭在脈上,大夫神情就有些詫異,看了看沈清棠的男子裝扮,又看了看毫無察覺的江齊言,想了想,還是暫且擱在心裡不言。

他詢問沈清棠當年陵川的疫病情況。

“那時我還很小,記不大清。只知道那症狀和回春堂裡的病患相差無幾。一開始,也說是風寒……”

她將自己知道的事全盤托出。

大夫捋著鬍子點點頭,又問她,“你一直沒有染病,沒有人覺得奇怪嗎?”

沈清棠搖搖頭,輕聲道:“當時陵川城裡很混亂,也有染病自愈的人,只是極少。我便同旁人說,我也得過,只是在剛染病時,便叫家人服了風寒的藥已經好了。”

彼時她生得乖巧,年歲又小,任是誰也不會對她的話起疑。

江齊言一直在旁邊默默聽著,聽到這話才抬眸看她一眼。

算算年紀,他當時才幾歲?竟就有這般聰慧過人,防著旁人覬覦的念頭。

大夫接著問,“你的父母親人呢?可有和你一樣的情況,也未曾染病。”

沈清棠垂下眸,眉眼掩飾不住的落寞,“沒有,只有我一人如此。他們都在那場瘟疫中故去了。”

大夫問完話,和江齊言一道出來。

“怎麼樣?可有辦法治這瘟疫?”抬腳上游廊,江齊言問。

“有是有,只是……”大夫面色有些不忍,“我得以她之血來入藥。”

“就沒有別的辦法嗎?”江齊言不甘心,再問,“便只有他一人之血,這南江城數萬百姓也不夠。”

“古籍《金匱要略》中似有記載,以其血為引,更添蛇蛻,兜鈴二味藥材或可一試。到時,或許滴血便可入藥。茲事體大,且容我回去查閱一番,再回大人。”

事態緊急,大夫轉身欲走,又想起一事來,回來道:“大人可知那陸公子其實是名女子?”

“女子?”

江齊言當真詫異。

轉念又一想,難怪方才他見她挽袖露臂,骨骼纖細,凝脂玉肌,欺霜賽雪的一截皓腕。

當時匆匆一眼,並未落心。如今想來,原是女子。

大夫每日需來為沈清棠取血,一日半碗,然後輔以藥材,熬煎出的湯藥先供病重不治之人服下。

這些湯藥,雖是杯水車薪,但卻給城裡的百姓帶來了一線生機。

瘟疫一起,最忌人心浮動。有時害怕恐懼比瘟疫,更能殺人。

有藥治,才有盼頭。

但這疫病蔓延的還是太快了,即使江齊言早早發現,封了醫館也無用。

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南江城第一場冬雪落下前,整座城都被籠罩在瘟疫的恐慌中。

每日都有人在不甘中死去,也每日都有人抬著快死的親眷來衙門口哭喊著求藥。

他們神情癲狂,痛苦不堪,咬著牙質問衙役,“為何每日只限十副藥?我們這麼多的人,全都盼著它救命呢!剩下的藥呢?剩下的藥去哪兒了?!”

這些哭喊質問,聲聲催人心腑,伴隨著飄落的雪絮,飛過層層高牆,傳進沈清棠的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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