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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庶帶來的第二波證人是四名書生打扮的青年男子,說是與單遠明相熟的友人,甚是熟悉單遠明的人際關係。

林隨安定眼一瞧,簡直是哭笑不得,居然還是熟人,正是白天與單遠明一道攔花一棠車隊罵仗的貢生。

這四人見到前來擒兇查案的竟是花一棠,臉色更是精彩,青黑紅紫競相在臉皮上過了一遍,最後齊齊垂著腦袋,做出一副從未見過花一棠的表情。

花一棠翻了個白眼,搖著扇子踢了凌芝顏一腳。

凌芝顏無奈,只得擔任主問訊官,清了清嗓子問道,“你們姓甚名誰?與單遠明是何等關係?”

四名貢生年紀都與單遠明相當,剛及弱冠,看衣著,家境都不富裕,身材也甚是瘦弱,從身形來說,首先就排除了是兇手的嫌疑。他們自知茲事體大,一改之前靜坐攔街的姿態,紛紛老實作答。四人中,兩人來自青州花靈縣,乃為同鄉,分別名為齊溪、陳問寒,第三人祖籍袁州重山縣,名為馬秦,最後一人來自荊州華海縣,叫張青運。

齊溪:“與白蘋一同回到客舍大約是在申初時分。”

馬秦:“當時尚未用午飯,我等飢腸轆轆,本欲去賞風樓用用些茶點,可白蘋說他身心俱疲,沒有胃口,便回院歇息了。”

萬林:“為何身心俱疲?”

四人悶不吭聲,看都不敢看花一棠一眼。

花一棠長長“切——”了一聲。

明庶上前附在萬林耳邊嘀咕了幾句,萬林瞪圓了眼珠子,口中哎呦兩聲,不再追問這個問題。

“你們最後見到單遠明都是什麼時候?”凌芝顏又問。

陳問寒:“我們用完飯就回房歇息,一直再未出門。”

凌芝顏:“你住在何處?”

陳問寒:“我住在一葉居下廳。”

張青運:“我與陳兄同屋。”

馬秦:“我住在三葉居下廳,早早睡了,再未見過白蘋。”

齊溪抬手:“大約酉正時分,我在園圃內讀書時,見白蘋步履匆匆從外歸來。”

凌芝顏:“他一個人回來的?”

齊溪:“對。”

“可有什麼異常?”

齊溪想了想:“大約是走得太急,面色有些發紅,我與他打招呼,他都未曾聽到,急匆匆回了霜葉居。”

“之後可曾再見過他?”

“白蘋性子執拗,我自是不敢招惹,稍後也房歇息,直到——”齊溪頓了頓,“戌正三刻左右,聽到有人喊霜葉居里死人了,而霜葉居里只住著白蘋一人——”

四人嘆氣,神色黯然,衣袖掩面,低聲哭泣。

花一棠眯眼瞅著四人的表情:“我有個問題很好奇,為何坊內有人傳聞說是我殺了單遠明?還將花某的容貌衣著描繪得活靈活現?傳的偏偏還是花某入城時穿得那身衣衫?”

四人的哭聲猝然消失了。

“莫不是某些人因為白日辨理之事,對花某懷恨在心,苦於報仇無門之際,恰好與花某結過仇的單遠明死了,正好趁此良機給花某按個殺人的罪名解解恨。”

說這句話的時候,花一棠嘴角甚至還掛著淡淡的笑意,但瞳光如冰,音色沉凝,雪白的衣袂的彷彿被夜色浸透,散發出一股子妖冶之色。

四人嚇得撲通撲通跪地,全身抖若篩糠。

“是是是是我們一時糊塗!”

“我們只是過過嘴癮!”

“我們不是真的想害花家四郎!”

“花四郎寬宏大量,繞了我們吧!”

萬林大怒拍桌:“簡直是荒唐!枉你等還是讀書人,簡直是是非不分,輕重不明!”

花一棠眼角拉得高挑纖長,嗤笑一聲。

林隨安第一次見到花一棠這般表情神態,覺得頗為神奇,這般的花一棠……嗯……頗有些黑化的質感,漂亮得更有層次了。

靳若和方刻顯然跟不上林隨安的審美水平,面有忌憚,連凌芝顏的臉色都有些變了,撞了花一棠一下。花一棠神色一動,那種妖冶之色倏然消散了,眾人齊齊鬆了口氣,唯有林隨安頗為遺憾。

“無故散發謠言,干擾案件偵破,按律笞十杖!”凌芝顏冷聲道,“明日自行去京兆府領罰!”

四人連連磕頭:“是是是!”

凌芝顏吸了口氣,繼續問案:“單遠明常去什麼地方?喜歡做什麼?”

齊溪:“他都與我們在一起,去……去大理寺……”

靳若:“去大理寺找麻煩唄?”

四人羞愧難當,頭垂得更低了。

花一棠:“單遠明平日裡的吃穿用度如何?”

四人現在一聽花一棠的聲音就抖個不停,尤其是這個問題還如此怪異,四人目光交流數次,才回道:

“回花四郎的話,白蘋家境不好,平日裡甚是節儉。”

“節儉?”花一棠冷笑一聲,“他一身裝扮都是花氏成衣鋪的貨品,看起來平平無奇,但皆為上品,長衫一千文一件,靴子兩千文,幞頭五百文,腰帶四百文,也就是你們這幫眼瞎的看不出來罷了。”

此言一出,四人皆驚了。

“怎麼會?!”

“他平日裡連飯都捨不得吃——”

說到這,馬秦怔了一下,神色微變,“這麼說來,白蘋與我們一起時,說是為了省錢,一日只食一餐,我們還甚是擔憂他餓壞了身體,常想著接濟他一二,但每每都被推辭。此時想來,他不但沒瘦,似乎還胖了些。”

靳若:“他定是瞞著你們吃獨食!”

凌芝顏:“你等且仔細想想,單遠明這些變化是從何時開始的?”

四人皺眉思索片刻,得出結論。

“大約是十月初,有一日他換了新衣,說是有貴人買了他幾卷書畫,他要穿的體面些去大理寺,方能為天下學子討個公道。”

“對對對,也就是從那日開始,他日日遊說被迫離開馮氏的寒門學子為馮氏鳴冤靜坐。”

十月初……

林隨安心中暗暗計算了一下,也就是馮氏舞弊案剛審定之時。

凌芝顏:“他可曾說過那位貴人是誰?”

四人齊齊搖頭。

花一棠:“除了你們四人之外,他平日裡還與誰走得親近?”

四人繼續搖頭。

“白日裡我們都在一處。”

“坊門開後便去大理寺門前靜坐,直到坊門關閉前才歸來,入夜後皆是各自回屋歇息,並未見過他與旁人親近。”

萬林唉聲嘆氣,“什麼都沒問出來啊。”

“這倒未必。”凌芝顏道,“起碼知曉了四條線索,其一,有人在暗中資助單遠明,與他見面甚是秘密,見面時間多半是在入夜後。其二,資助的內容大約與馮氏一案有關。其三,背後之人與單遠明第一次聯絡應該在十月初。其四,今日單遠明曾出過一次門……”

花一棠慢悠悠搖著扇子,喃喃道,“他孤身一人去了何處?是去見什麼人,還是做了什麼事——”

單遠明最後去的地方定是重要線索,可惜無人知曉他去了什麼地方。若是東都淨門的眼線還在,查到這些易如反掌——林隨安不由看了眼靳若,靳若顯然也想到了,皺緊了眉頭。

就在此時,方刻突然將他的大木箱哐噹一聲放在了桌案上,默不作聲摸出了一個白瓷壇,嚇得花一棠、林隨安和靳若好似火燒一般跳起身,呼啦啦連退十步之外,心驚膽戰瞪著那個白瓷壇。

林隨安:好傢伙,他又在罈子裡裝了什麼玩意兒?!

只有凌芝顏和萬林毫無所覺,萬林還頗為好奇湊上前問道,“此中為何物?”

也不知道是不是林隨安的錯覺,當萬林問出這句的話的時候,她似乎看到方刻的嘴角微微向上牽了一毫米,就彷彿一個惡作劇的笑臉。

他從木箱裡掏出長柄的木勺、一個白瓷碗,起開白瓷壇的封口,用長木勺從瓷壇裡舀出一勺黏糊糊的液體,盛在瓷碗裡。

縱使隔了老遠,眾人還是被瓷壇裡的味道燻得兩眼畫圈,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味道,彷彿是嘔吐物發酵了三天三夜再配上兩百個臭雞蛋熬製出來的東西,萬林急退數步,哇一聲吐了,靳若扭頭乾嘔,花一棠忙甩出兩張帕子遞給林隨安,自己用袖口捂住口鼻,這才避免了二人重蹈吐出膽汁的覆撤。

“這是單遠明胃裡剩下的東西。”方刻盯著凌芝顏道。

凌芝顏面色發白,後退兩步,但表現明顯比林隨安等人鎮定多了,喉結滾動兩下,問道,“方仵作有何發現?”

方刻頓了頓,眉梢眼角微微下壓,似乎有些失望,“他死前吃了頓好的。”

眾人:“誒?”

“有魚有蝦、有肉有酒。”方刻攪動著碗胃液殘留物,“根據消化的程度推斷,應該是死前一個時辰到一個半時辰前吃的,大約在申正前後。”

萬林捂著口鼻,聲音悶悶的:“也就是說,他最後一次出門是為了吃飯?”

林隨安:“申初回來,申正前後出門吃飯,酉正回房——這地方不會太遠。”

“秋苑客舍賞風樓入口處樓牌寫的晚膳供食,只有羊湯餺飥、蒸餅、胡餅、胡辣湯,並沒有魚蝦——他不是在客舍用的晚膳,應該是在坊內或者隔壁坊,”花一棠狂搖扇子散去空氣中的怪味兒,“這個季節,魚還好說,蝦的話,價格定然不菲,絕非客舍可提供,須得是特等食肆。靳若,永太坊內有幾所特等市肆?位置都在何處?”

“不必查那些食肆了。”靳若挺直腰桿,清了清嗓子,“南市紅俏坊排名第一的樊八家今日辦了場紅袖添香宴,其中有一道名菜,華蓋蒸水龍,承包了洛南城所有的蝦品供應,還有——”他挑起眉毛,“舉辦此宴的人,就是隨州蘇氏的蘇意蘊。”

此言一出,眾人表情皆是一震。

萬林吞了口口水:“紅、紅袖添香宴,傳聞中那個能吃一天一夜的流水宴?”

凌芝顏:“蘇……單遠明最後寫的筆畫倒是有些像草字頭的起筆——”

花一棠:“南市就在隔壁,啊呀,這不是巧了嘛!”

方刻:“我就不必去了吧。”

林隨安拍案而起:“即刻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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