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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快速的破解方法永遠是直接殺死施術人。”足足過了半晌,尼爾森才重新開了口,緩緩道:“但目前來看顯然是不可能的。”

“除此之外,入夢者如果能保留清醒的自我意識,也可以用異能將夢境從內部破壞瓦解,從而毫髮無傷脫離——但這裡有個悖論。”

尼爾森頓了頓,才道:“如果施術者足夠強大,就可以制定‘入夢者忘記一切’的世界規則,那麼白先生在忘記身份的情況下是不可能去嘗試使用異能的,自然也就無法逃離了。”

通話對面陷入了安靜,只有生命監測儀滴答滴答,發出單調的聲響。

“不。”良久手機裡才傳來沈酌冰冷的聲音,說:“一定還有第三種辦法。”

尼爾森沒吭聲。

“資料庫裡那條異能犯罪記錄,受害者的愛人是怎麼把她從夢境中救出來的,你到底在隱瞞什麼?”

尼爾森在舷梯上停住腳步,站在開啟的專機艙門前,瞳孔映出遠處鉛灰色廣袤的天穹,長長地、無聲地嘆了口氣,彷彿裹挾著北歐平原廣袤蕭索的冰雪。

“我不會告訴你的,沈酌。”他柔和地道。

“你這個人,對卑微的情愛從來懶得施捨一眼,我不希望看見奮不顧身這麼愚蠢的詞在你身上出現……”

“請相信我只是想保護你。”

病房裡,沈酌眼神冰冷,一言不發地摁斷了通話。

尼爾森保持著那個姿勢站了許久,才慢慢放下手機,深吸一口氣,在周圍手下躲閃的視線中挺直後背,抬腳跨進了艙門。

“最後一次確認航線,飛申海。”他頭也不回地吩咐機組,聲音如寒風般冷漠,大步走向客艙。

·

滴答,滴答,滴答。

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病房牆上的掛鐘於午夜三針重合,又毫不留情地繼續往下走去。

明明病房是恆溫的,但窗外無邊無際的夜色彷彿能從每一絲窗縫、每一條牆縫中侵襲進來,瀰漫絕望不去,讓人從脊椎裡泛出透骨的冰涼。

沈酌輕輕把手機擱在一邊。

病床上白晟已經不再痙攣了,他閉著雙眼,牙關緊合,昏暗中可以看見全身肌肉呈現出不正常的僵繃狀態,數十片電磁線從他頭顱、身上延伸出來,連線著周圍各種生命指徵監測儀。

病床邊不遠處,一臺螢幕上顯示著大腦掃描實時成像,其中側顱一塊區域紅得發紫。

那代表他正經歷著極端的痛苦、恐懼和掙扎。

沈酌站在病床邊,一手從褲袋裡抽出來,握住了白晟骨節分明、冰涼微溼的左手。

你夢見了什麼?他想。

是你靈魂背面那場十九年前一直燃燒到現在,從未有片刻停息的大火嗎?

“……對不起……”病房角落傳來少女艱澀的聲音。

褚雁站在陰影中,低頭望著腳邊的地磚縫,眼眶裡滿是生熬出來的血絲。沈酌沒有看她也沒有回答,只凝視著白晟昏睡不醒的面容,少頃低沉道:“不能怪你。”

“我沒想到……異能會被榮亓遠端操控……”

沈酌說:“你只是個孩子,想不到很正常,該怪的是我不謹慎。”

病房裡沒人出聲,楊小刀默默守在門邊,褚雁低頭站在角落,良久沈酌緩慢地搖了搖頭。

“榮亓從一開始就知道,哪怕用超S級的白日夢直接攻擊白晟也是根本擊不中的,他只能佯裝攻擊我,才精確擊中了白晟唯一的弱點……如果我能早點摸透他的計劃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他呼了口氣,喃喃道:“就差那半秒。”

褚雁抱著一絲希望抬起頭:“我能透過蚊蟲螞蟻的觸覺感受到榮亓的大概位置,白先生的黃金救治期還剩13個小時,如果我現在立刻領著你們去找他,直接殺了他的話——”

“做不到。”沈酌淡淡道,“這世上為數不多確定能殺死榮亓的人就躺在這裡。”

病床上白晟起伏的側影一動不動,雙目緊閉,呼吸短促。

沈酌閉上眼睛,復又睜開,短短頃刻間恢復了冷靜的常態:“楊小刀。”

守在病房門前的少年驀然抬起頭,就像一頭繃到極限而神經質的小獸,死死地攥緊了拳頭,整條手臂肌肉筋骨暴起。

“送褚雁回監察處,然後你徹夜守在那裡。”沈酌語調穩定平和,有種鎮壓一切的力量:“我需要你們極其冷靜、剋制,楊小刀協助武裝警備隊鎮守監察處,褚雁注意一切異常的風吹草動。在黃金救治期結束之前榮亓是不會輕易踏入申海的,但13個小時之後就未必了,你們必須做好直面一生中最強大敵人的準備。”

“……”

急促嘶啞的喘息之後,楊小刀終於擠出幾個字:“我知道了。”

“當大人倒下時,你們就是大人了。”沈酌伸手向外擺了一下,簡潔地道:“去吧。”

楊小刀幾乎是強迫自己收回視線,推開了門,兩個孩子一前一後走出病房,站在走廊的慘白燈光下。

但就在回手關門的時候,突然楊小刀又停下了動作,站在原地望向昏暗的病房,嘴唇微微顫慄片刻,才沙啞地問:

“……沈監察,你會想辦法救回我爸的,對嗎?”

沈酌沒有動,甚至沒有抬頭。門縫的光帶順著地面延伸,映出他半邊側影,清瘦蒼白而挺拔,優美的側顏一動不動凝視著白晟。

“不是會。”他平靜地道,“我一定能。”

少年像終於找到了主心骨,終於一點點鬆開自己被掐得血肉模糊的掌心,低下頭輕輕地關上了門。

·

咔噠。

房間再度恢復安靜,只有床頭燈一點暈黃的光,窗外黑暗無邊無際,像夜色中一望無盡的大海。

床頭櫃上的手機螢幕不斷亮起,那是紛至沓來的各路訊息。從沈酌手中散佈出去的天羅地網在不斷打聽兩年前北歐那起異能案件的線索,最快的情報觸角已經伸進了挪威,但仍然沒有傳來任何柳暗花明的跡象。

外面天翻地覆,暴風雨中心的這間小小的病房卻昏沉而安靜,彷彿全世界只剩下了他們兩人,彼此相對,十指交握。

“……”

沈酌伸出右手,輕輕抹去白晟額角被冷汗浸透的痕跡。

那麼囂張、輕佻、不正經的人,竟然也有如此安靜的時候,像永遠不會再醒來了一樣。

他突然沒來由地想起,申海市進化專科醫院的這間特護病房,正是上次自己注射S級進化藥之後遭到反噬,白晟一直守在榻邊直到自己醒來的地方。當時他就是躺在這張病床上的,而白晟坐在牆邊扶手椅裡,慵懶強大、漫不經心,巡視著腳下這龐大都市的每一個角落,像凌駕於一切魍魎鬼魅之上的雄獅。

而在那之前,當他第一次在高架橋上遭遇截殺,差點被劉三吉擄走,眼見不得不打A級進化藥的時候,也是這個叫白晟的人如神兵天降一般突然跳了出來,成功打退榮亓手下那波人,然後一把將他扛回了自己家。接下來的那三天他被嚴密看守、精心照顧,那個明明滿嘴跑火車的人,行為卻縝密謹慎至極,沒有給榮亓留下一絲可乘之隙。

當然,同時也換著花樣各種角度拍了三天的Vlog。

“哈欠——大家看,今天也是春光明媚陽光燦爛的大晴天,沈監察昨晚激動地鬧了我十八次之後終於睡著了,讓我們來近距離欣賞一下他核彈級別的高畫質美顏……啊!醒了!怎麼又醒了!”

噼裡啪啦一陣亂響,毒素未清的沈酌痙攣起身,鏡頭被撞翻在床上,記錄下了白晟急匆匆的畫外音解說:“大家好,這是沈監察在過去10個小時內的第十九次鬧覺,真的我每次靠近他他都超開心超激動,他真的超喜歡我……”

虛空中彷彿能響起白晟歡快開朗的聲音,永遠帶著熟悉又不正經的笑意。

那麼輕佻,那麼跳脫,與他真實而堅定的一面截然相反。

沈酌閉上了眼睛。

“……我一直想追隨你,從當年第一次在報紙上看到你的時候就這麼想了……”

“當風浪席捲大壩,人潮洶湧後退,唯他持劍逆流而上,我願成為他身前的盾……”

“可以做到嗎,沈監察?”

——空間狹小緊促,體溫滾燙相貼。病房門板上,一切都那麼混亂顛倒,無法抵抗又炙熱溫柔的氣息撲面而來,剎那間唇舌觸碰糾纏,犬齒在唇角內側刺出了一絲淡淡的血腥。

“……你這混賬,”沈酌輕聲喃喃道。

那個混賬躺在雪白病床上,眉峰微微蹙著,睫毛不斷顫慄,身體反覆繃緊掙動,一隻手如同溺水般,痙攣地死死握著沈酌的左手。

他在幻覺的大火中痛苦煎熬,但本能會讓他竭力向唯一的那個人求救。

“回來,白晟,不要撲進那場火裡。”沈酌五指插進白晟凌亂的頭髮,用力把他的頭摟向自己,俯在他耳邊一字字低聲道:“你的父母已經死了,他們希望你好好活著,不要去救了好嗎?”

昏迷中的人嘴唇闔動,卻掙扎著發不出聲音。

“你早已強到足夠戰勝那場大火了,讓它熄滅吧,好嗎?”

——回來,白晟。

回來。

四肢被烈焰焚燒,焦黑皮肉血痕累累,一次次撲向大火的孩子卻無法停下腳步。四面八方的尖聲大笑逼得他發瘋,烈焰中不斷傳來的呼救卻又誘使他不斷向前,然而每次在焚燒的劇痛中抓住父母求救的手,都會在最後一剎那間滑脫。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只有無盡的憤怒和痛苦在胸中燃燒。燒焦的皮肉不斷從全身落下,直到露出蒼蒼白骨,他還在踉蹌著往火場中奔跑。

——你忘了自己已經變得足夠強大了嗎,白晟?

醒來回到現實吧,好嗎?

年幼的白晟睜大眼睛,他感覺到虛空中一股力量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手,溫柔、堅定、不容置疑,攔住了他第無數次撲向烈焰的腳步。

你是誰?他混亂地想。

緊接著,莫名熟稔的觸感迎面而來,那彷彿是一個有力的擁抱。

——就在這一瞬間,火場外所有不懷好意的尖笑被完全壓倒,數不清的鬼魅魔影扭曲消失;世界在那溫柔的懷抱中漸漸安靜,化作血與火交織的、漫長無聲的空白。

“不要再往前了,”劇痛中他聽見耳邊響起一個沉靜熟悉的聲音。

“醒來吧,我還在等你。”

·

晚霞斜斜越過彩繪玻璃窗,巨大十字聳立在上。空曠的教堂正中,一座白綠相間、氣勢宏偉的大理石圓桌平地而起,描金的鵜鶘蘋果圖案在夕陽中閃閃發亮。

轟然一聲悶響,大門被推開了。

一個年輕的進化者匆匆奔進教堂,從年齡和打扮來看應該還是個學生,快步越過一排排空蕩長椅,來到教座前欠了欠身:

“主教。”

外界傳說紛紜的“圓桌會”主教託恩,實際是一名白髮蒼蒼的英國物理學教授,戴一副老式圓眼鏡,看年齡怕是有近八十歲了,病氣縈繞著衰老的面容,滿是皺紋的手背上瀰漫著一層青黑。

他覓聲回過頭來,還沒來得及開口,卻只聽身側另一個聲音率先發問:

“打聽清楚了嗎?”

搶先說話的是另一名老者,滿頭銀灰整整齊齊梳向腦後,看著年輕幾歲,健康得多,但削瘦的面相多少有幾分嚴厲。

“是的,帕德斯先生。”進化者學生又轉而向說話的這位老者行了個禮,禮貌地回答:“從歐洲各地監察處傳來的訊息已經完全散開了,申海在極力尋找破解精神異能‘白日夢’的方法,那個叫白晟的S級可能已經到了性命攸關的地步。”

年邁的圓桌主教頷首沉吟,半晌開口緩緩道:“那個孩子在生死線上掙扎,我們應當去挽救他。”

“為什麼?”面相嚴厲的帕德斯卻把眉頭一皺,毫不猶豫地出言反對:“那個白晟從沒真正加入過我們,而且一直對圓桌會的命令陽奉陰違,有什麼必要去救他?”

“我們從未命令過他什麼,我的弟弟。”主教溫和地反駁。

“難道沒有嗎?他在回申海前向我們保證,會極力去接近沈酌,會去調查當年S級傅琛被害死的真正原因,會為我們調查沈酌那些反人道實驗的真相——但迄今為止我們收到的情報卻寥寥無幾,他並沒有把圓桌會當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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