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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下午五點,傅寄忱坐在酒店的西餐廳裡,面前的餐桌上只有一杯冒著熱氣的黑咖啡。

他抬起手腕,第三次看腕錶,已經在這裡坐了半個多小時,遲遲沒等來要見的人。

能讓君山集團的總裁乾等半個小時,對方也是夠有膽量。

瑞士近來天氣不好,不見陽光,天空是暗色調的。落地窗外,有工人在修路,放了黃色警示牌,拉了警戒線,不遠處緩緩開過來一輛重型壓力車,看樣子是要重新鋪路。

傅寄忱想,再耽擱下去,車不知道能不能開出去。

又等了五分鐘,觀光電梯停在這一層,門開啟,走出來一位西裝革履的男士,邊走邊整理袖口,黑色手工皮鞋鋥亮,戴著百達翡麗腕錶。真實年齡已過五十,單從形象來看,會讓人以為他剛過四十,面相偏儒雅。雖然瞧著是一股上位者的氣質,但不會帶給人太重的壓迫力。

男人款步走來,拉開傅寄忱對面的椅子,落了座。

“讓忱總久等了,在樓上開了個會,助理忘了提醒我。”中年男人目光沉厚,落在傅寄忱臉上。

細看之下,兩人的眉眼竟有三分相似。

傅寄忱端起咖啡杯啜了口,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能聽出他這是託辭。傅寄忱英朗的面龐上露出淡笑:“蕭總忙著收購君山集團的股權,忙著拆君山集團的合作,當然抽不出時間跟我見一面。”

他面上帶笑,語氣裡卻辨不出具體情緒,至少在蕭鶴生聽來,沒有怒意。

也是,傅寄忱如今比他老子還受器重,坐在了僅次於董事長的位置上,當然練就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

“忱總給我遞的名帖,再忙我也得過來。說說看,找我有什麼事。”

蕭鶴生說完這一句,抬手叫來服務生,用德語點了杯喝的,跟傅寄忱一樣,不加任何的黑咖啡。

傅寄忱臉上的笑意深了些,開門見山道:“蕭總難道不是明知故問?為了攪黃君山的專案,蕭總百忙之中親自飛來瑞士,許給勞倫斯三輩子都吃不完的金山銀山,作為商人,恐怕沒有幾個像蕭總這樣,放著賺錢的機會不要,偏要做虧本生意。”

蕭鶴生清潤的聲線不掩諷刺:“落地不過幾個小時,你倒是調查得清楚。”

“既然彼此的目的都已知曉,那就開啟天窗說亮話,蕭總要怎樣才肯收手,不如直接說出來,我酌情考量。”傅寄忱這麼說不是懼怕他,只想在最短的時間裡以最快捷的方式解決這件事,然後回國。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沒有那麼多的時間耗在這裡。

服務生送來蕭鶴生點的咖啡,蕭鶴生禮貌頷首,跟人道謝,目光轉回對面男人的臉上。

這是他第一次跟傅寄忱打交道,從他坐下來開始,打量了傅寄忱多次,愈發覺得他的眉眼給他一種熟悉感。

蕭鶴生收回視線,望向落地窗外:“我來見你,只是出於好奇,好奇君山如今掌事的是個怎樣的人。其實我跟你沒什麼好聊的,如果今天是你父親坐在這裡,我興許還能跟他說幾句,至於你,完全沒必要浪費時間。”

蕭鶴生說的話不留情面,甚至可以說把傅寄忱的臉放地上踩。

傅寄忱竟也沒生氣,聽蕭鶴生繼續道:“從我出手的那刻起就沒打算躲在暗地裡,對你傅家的敵意我算是擺在明面上了,勞倫斯的事僅僅是個開始,不,購買傅雲寒手裡的股份才是開始,往後與傅家交鋒的次數只會多不會少,但我希望下一次,是你父親過來跟我談。他像個縮頭烏龜,躲在傅家的庇護下,也該出來見見故人了。”

蕭鶴生端起碟子上的咖啡杯,淺抿了一口。

對於他的話,傅寄忱沒有發表評價。

蕭鶴生看了眼腕錶,放下只喝了一口的咖啡,挪開椅子起身,說了聲“告辭”,結束這次會面。

“我可以問問為什麼嗎?”傅寄忱八風不動地靠著椅背,雙手十指交叉,擱在交疊的膝上,目光平靜地上移,與蕭鶴生對視。

灰暗的天色籠罩在蕭鶴生臉上,襯得他溫潤的面容幾分陰沉。

“因為你母親是劊子手,你父親是幫兇,你們傅家欠我兩條人命。我沒讓你們傅家殺人償命都算輕的。”蕭鶴生的語氣不重,但他握著椅子靠背的那隻手繃起了青筋,足以看出他隱忍的憤恨,

傅寄忱不動聲色地注視著那隻瘦骨嶙峋的手,桌底下,他交扣的手指收緊,心道果然是這樣。

蕭鶴生不欲與他多言,抬步準備離開,卻聽見身後傳來傅寄忱不疾不徐的聲音:“你是指蕭鶴庭?”

蕭鶴生瞳孔震顫,回過頭看向坐在那裡的人。

他已經有三十年沒有聽人提到“蕭鶴庭”這個名字。

那是他唯一的胞妹,是父母去世以後,他在這個世上僅剩的親人,可是他沒有照顧好她,讓她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男人,最後落了個一屍兩命的下場。在最好的年華里,她本該無憂無慮,卻客死異鄉。

旁人聽到“蕭鶴庭”這個名字,怕是會以為是個男生。

父母當初給妹妹取這個名字,是希望她不必拘於性別,可以像男兒一般闖蕩,做自己想做的事。

事實上,他妹妹的性格在某些方面確實如男生一般,堅毅果斷有主見,這也是為什麼他當初放心留她一個人在內地,而他在港城專心事業。

他沒想到這樣一個人,會一頭栽進愛情的坑裡,泥足深陷。

父母在一場空難中過世,他和妹妹相依為命。

妹妹從小醉心書法畫作,十七歲從港城來到大陸的宜城,拜在書法大師龍岐山的名下,做了他唯一的關門弟子。

兄妹倆平時靠電話聯絡,幾乎每星期要打三五通電話。

有一次,蕭鶴生在電話裡聽妹妹提到一個男人,那不是蕭鶴生第一次聽到“傅政鋆”這個名字。作為生意人,他早就聽聞傅家的長子是有名的儒商,年紀輕輕能力出眾,誇他最多的是他有君子風範,不似別的商人殺伐決斷、唯利是圖。

傅政鋆那一年到宜城出差,前去拜訪龍岐山大師,目的是向他求一幅字畫,給家裡的父親祝壽。

他就是在那裡遇到了蕭鶴庭,一見鍾情。

蕭鶴庭過世後,蕭鶴生收拾妹妹的遺物,在一本日記裡看到她對那一天的描述。

宜城到了秋季總是陰雨綿綿,常常大半個月見不到太陽,但那天風和日麗,萬里無雲,是難得的好天氣。她在涼亭裡習字,及腰的長髮用一根木簪半挽,穿著月白短衫和長裙,風吹過,將石桌上寫滿字的宣紙刮到涼亭外的鵝卵石小道上。那時,管家剛好領著傅政鋆穿過月洞門,一張宣紙不偏不倚,端端飄到他腳背上。

他彎腰拾起,先看到上面大氣磅礴又十足飄逸的字型,心生讚賞,一抬眸,瞥見了涼亭裡的一抹倩影。

蕭鶴庭手持毛筆回頭,兩人對視的那一眼,好像冥冥之中註定的相遇,命運在那一刻為他們繫上了羈絆的繩結。

此後,傅政鋆在工作之餘頻繁出入龍岐山大師的宅邸,兩人在談詩論畫中互生情愫,許下終生。

遠在港城的蕭鶴生,在父母過世後,獨自支撐起公司,那些元老不服他,公司內部爭鬥不斷,他實在是分身乏術,無暇顧及妹妹。

再次與蕭鶴庭通電話,是她預計回港城的日子,她卻語焉不詳地說自己身體不舒服,暫時不回去了。

一待就是大半個月,後來見瞞不住,她才支支吾吾承認自己有了身孕,腹中胎兒是傅政鋆的。

那個時候,傅政鋆在宜城的事務已經完結,回北城去了。

蕭鶴生第一次對妹妹動了怒,在電話裡罵她不懂自愛,不該在什麼都沒準備的情況下跟一個男人有了孩子,還問傅政鋆知不知道她懷孕的事。

蕭鶴庭有自己的驕傲,跟哥哥坦白,她還沒告訴傅政鋆。蕭鶴生至今猶記得,妹妹在電話裡溫柔的聲音,帶著初為人母的欣喜,她說:“政鋆臨走時跟我說,回去以後會跟家裡人請示,正式向我們蕭家下聘。等他向我求婚的時候,我再把這個好訊息告訴他。哥哥,我要結婚了。”

可是,她在宜城等了許久,卻等來傅家長子即將與魏家女訂婚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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