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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變法前,有新學。《三經新義》、《字說》,都是要為儒家治道奠定理論基礎。

為什麼必須有學問基礎才好變法?因為變法就是變動利益,而人們對利益變動的反應最好要有關於道德方面的引導或約束。

這就是現在楊廷和最關心的人理方面的問題。

要把新法的“人理”找到理論上的依據,定義好新法局面下的善與惡,還要讓儘可多的人認可、贊同。

現在,他們都思索著朱厚熜所說的實踐一說。

天理、物理、人理只是概念,而實踐一詞……

他們看向了皇帝,楊廷和問道:“陛下之意,實踐乃是亙古不變之道理?一切學問自實踐而來,實踐不止,故而學問常新。學問既新,知行要合一,故而法實應常變?”

朱厚熜感慨著畢竟是大明最頂尖的一批聰明人,很快就能從這些新概念裡發現對他們當前變法最有利的依據。

他點了點頭:“自是此理。譬如國初,其時狀況是人丁凋零、賦稅不足,故而當時行軍屯衛所之制。如今大明人丁早已倍於國初,賦稅其實亦可倍之甚至更多。狀況已經發生改變,符合國初的制度,不見得能符合如今了。”

對於朱家後面的皇帝來說,祖制不容輕動也是一個約束。

現在朱厚熜同樣需要一個理論依據,他接著說道:“法雖不能輕變,也不能不變。哪怕是如今朕與卿等商議之新法,其中也或有不符合當前物理、人理之處。實踐之要義,在於周全思慮後,實踐而觀其成效,有了新知再改進。”

“陛下,這其中政之善惡,如何令天下人明之?”楊廷和又追問他最關心的。

就算變法有理論依據,但變法過程畢竟會損害許多人已經得到的利益。說是善政惡政,其實是天下官紳心中的善惡。

“人理有一己之私,也有天下之公。”朱厚熜對這些問題一直就在思考,“理學之滅人慾,便是欲得天下公義之天理。天理迴圈,人理若違背了這天下公義之天理,自是常有改朝換代之事。屆時,舊朝官紳又能十中存幾?”

“自然,那並不是眼前就已經有的局面。只是防微杜漸,人人本就應該剋制私慾,避免家國走到那一步。期望人人都能滅人慾,不如從嚴明律例約束之,從法之常變而壓制之。”

“就國事而言,並非從此便無常法,否則天下人豈非無所適從?然從實踐看去,每個時期找到損害天下公義最主要的矛盾爭端所在,只是想辦法解決已經出現的主要矛盾。國體之本不輕變,國用之法則可因時而變。”

“當前大明的主要矛盾是什麼?人丁日益增加,財富卻不見增長。到底是什麼原因,人盡皆知。財富田土集中於官紳富戶,過億百姓近乎無有立錐之地,天理公義何在?若不解決這個主要矛盾,以史為鑑,大明距離亡國又還能有多遠?”

他頓了頓之後說道:“道理其實誰都明白。損了他們眼前之利,便是惡政;每一種新法,於某些人是惡政,於某些人是善政。凡事皆有利弊,沒有十全十美之善政,此亦天理。”

“變法之根基,從來不是十全十美的善,而是猶如治病用藥。是藥三分毒,但用對了藥,卻能重煥生機。廣東衙署改製為何能分化廣東士紳?大勢浩浩湯湯,能順之者則昌,欲逆之者則亡。”

“意欲以私慾凌駕於天理之上者,便如田間雜草,不除之何能豐收?除雜草,是年年都要做的事,是永遠都得做的事。只要秉持天下公義,便是善政,便能得人心。人心既至,天下安然無憂,青史自有公斷。”

朱厚熜不必要把話說得很透。

治天下需要依靠官紳,但亡天下卻只需防著百姓真的活不下去了揭竿而起。

如今情形已經是官紳把百姓往那條路上開始趕了,那些接受不了皇帝和朝廷想要保住統治秩序的官紳,那不就相當於在謀反嗎?

楊廷和他們始終擔心天下的反應與評判,歷朝歷代的變法者和施政者總是執著於分善政惡政。

人性本善還是人性本惡爭了多少年?思想要進步到學會全面地、聯絡地、發展地看問題,不是那麼容易。

現在,朱厚熜是導師。

理學是唯物的,但他們在方法論指導上是短板。

理學一句簡單的格物致知,心學一句簡單的致良知,都不夠系統,指導作用很有限。

朱厚熜藉著王守仁的來信,開始給他們一些小小的唯物主義辯證法震撼。

萬事萬物都在永遠變化及聯絡著,變化的法則就是萬事萬物之間構成的矛盾。

對立與統一,量變與質變,否定之否定;現象和本質,內容和形式,原因和結果,可能性和現實性,偶然性和必然性;關於整體與區域性,關於個性與共性,關於相對與絕對……

最後就指向了矛盾分析法。

“……天下官紳百姓之間,這矛盾是永遠存在的。眾多矛盾紛繁複雜,只能想方設法找到那主要的矛盾,還要分清這主要矛盾的主次方面。”

在楊廷和等人提筆狂寫、頭皮發癢之際,朱厚熜接著說:“就如今而言,要推行新法的主要矛盾就是天下官紳的私慾與天下百姓的公義之間的矛盾。這主要矛盾中的主要方面,又是那些頑固追求私慾的官紳會想方設法阻礙賦役新法的變動。”

王瓊接了話頭問道:“故而擬定官吏待遇法、採辦法、改革衙署、鼓勵工商、申明律例就是先分化之,進而推行賦役新法時,彼輩就無法同氣連枝。勢單力薄之下,依律辦之便無大礙?”

朱厚熜贊同地點頭:“天下事應對之策,莫不如將同道變得更多,將敵人變得更少。朕若不秉承此理,御書房內如何能如今日一般君臣一心?”

楊廷和等人神情複雜,當初保王瓊他們,後來還把當初的“敵人”變成了新黨,就是這辯證法的威力嗎?

陛下說了,辯,就是思辨之、爭辯之,為的是知;證就是實踐之、佐證之,為的是行。

只有這樣,才是完整的知行合一。

不知道如果王守仁在這裡,此刻會是什麼表情。

楊廷和開口道:“今日頗有豁然貫通之感。陛下既早有此法,為何今日方才對臣等闡明?”

朱厚熜笑了起來:“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陸放翁不是早就說過了嗎?開始試行新法了,卿等這年餘以來面對朝野非議,有了親身感受,此刻不是更容易領悟此法了嗎?”

這話是一點都沒錯。

在朱厚熜心目當中,這些思想是多少人、多少教訓漸漸沉澱起來的?空口一說,哪裡就能被領悟?

再說了,之前的朱厚熜還沒有現在這樣的威望——在這御書房內。

此刻,參策們只能都眼神莫名地看著皇帝,有如看著天人。

以他們的人生經歷及知識積累,自然是識貨的。

這一套學說,蘊含的思想之深邃,確實可以稱得上一句超越先賢。

這個辯證實踐法,也是大可用於國事,小可用於為人處世,甚至用於探求新知。

黨魁身家性命及身後名已經與新法再不能脫離,楊廷和離了席位躬身行禮:“請陛下為此學賜名。”

“哦?要開始宣揚了?”朱厚熜看著他笑問。

“廣東編審科則已畢。明年開始,廣東要推行賦役分離、貧富共擔了。嚴惟中去了浙江,費子充在四川,諸省雖不暫行新法,當可將新學問作為天下爭辯之話題。”

楊廷和頓了頓之後說道:“私利便如陛下所言,人人不願公開多談之。此新學既現世,守舊之人必引經據典駁斥之。借學問之爭,可輕易分辯哪些人是新法主要矛盾之主要方面。學問,畢竟是天下士紳安身立命之基。”

儒家讓天下讀書人只要研究儒家學問,就能透過科舉與士紳階層獲得地位、積累財富。

如今官方要提倡新學問了,能接受、能適應的自然就是同道,不能接受、想辦法反對的自然就是敵人。

嚴嵩想在浙江透過朝廷演的戲釐清當地利益關係,為將來做準備。

現在,楊廷和想透過新學問的爭辯直接找出全國的新法敵人。

朱厚熜深深地看著他:“既然如此,卿等是否有改變科舉考制之念?”

只有對科舉露出想動刀的念頭,那才是把這矛盾顯化的最有力武器。

有新學問,科舉自然會變。

那些頑固計程車紳大族、天下還沒有舉人以上出身的讀書人,全都得被波及。

算不算新法已經推行到全國?不算,因為下一科的會試是在嘉靖五年。

對新黨來說,透露出這個念頭就行了。反正到時候是不是真的會改,那要看廣東的成效。

楊廷和回答道:“若有新學問,自當漸改科舉。廣東官員已足,自廣東起,鄉試可一年一次,考新學問。官吏待遇已有提高,將來若科舉有成便俱可為官,天下讀書人何樂而不為?”

若整個大明將來都像廣東一樣,那麼天下官位將何其多?存世的僅僅一萬三千餘舉人、三千進士如何能夠用?

天下的吏員又一共有多少人?

這是古往今來未有的創舉。

受損的,只是那一小部分跟不上時代的頑固官紳。

為什麼好像能多方得利?

因為陛下已經給出了答案:萬事萬物都是在發展的,天下財富本來就談不上是固定的。丘濬在《大學衍義補》裡說了,財富是“資於人力”的。

人變多了,明白了更多物理、人理,他們的勞作就自然創造和積累著更多財富。

大明的國庫日漸空虛,是因為財富都被藏起來了,藏在如今的官紳富戶那裡。

楊廷和為什麼肯這麼做?

先是木已成舟當了黨魁,現在是有了一種開創歷史、為天下讀書人謀更多出路、還能為天下百姓謀福祉的使命感。

若能成,楊家流芳百世、地位財富都不會缺。他楊廷和,太廟、孔廟、史書都能笑著蹦迪。

朱厚熜笑著看他們,心裡閃過這些念頭。

“本想等萬法館於物理有所成之後再借新物之利宣揚之。”朱厚熜給出了肯定的答覆,“既如此,那就由卿等與天下讀書人爭辯吧。至於名字,就叫實踐學好了,其學問之法為辯證法。”

理學心學之後,大明只怕從此以這實踐學為官學了。

新法怎麼能少得了理論之爭?現在舊黨就是在費宏的“領導”下不斷從理論的角度,從聖賢對治國之道的見解來抨擊新黨胡作非為、禍國害民。

費宏是知道有新學問的,所以現在顯得新黨難以招架——畢竟新學問還沒有公之於世。

在被瘋狂抨擊了一年多“輕農重商”以至於世風將不古、“苛待士人”以至於教化將不成、“大壞舊制”實則是誤國且弄權之後,新黨雀躍著準備反擊了。

親,這裡有一整套的新學問,要不要體驗一下?

朱厚熜笑著看他們:“朕只是從卿等學問中參悟而來天、物、人三理,又從知行合一領悟出了辯證之法。可從這實踐學出發,為何就必定要變法,那就是卿等之領悟了。”

這就是費宏說的:讓臣子去爭,皇帝要留有餘地。

所以,不涉及到具體應用的理論思想是陛下的,楊廷和領悟了思想就要變法,變了之後還真有用,那就是證明了陛下思想的正確性!

這場國策會議的“會議紀要”隨後被鎖在密匣裡,被專人帶著送往四川、廣西、廣東、浙江。

等這些人到時,已經是十二月的中旬。

訊息也在隨後漸次傳到整個大明,天下的讀書人都懵了。

經過參策們一年多以來群策群力,世間多了一門新學問:實踐學。

壞訊息是,這好像是個縫合怪,理學、心學、諸子百家的學說都包含在裡面。聽說將來科舉要考實踐學,那又得多讀多少書?

好訊息是:好像全縫上了,嚴絲合縫還有創見。廣東鄉試也將一年一考,以後定例分正副榜,當官的機會在變多。

最重要的是:新學問當中最核心的天理、物理、人理三說,那套辯證法,源自皇帝。

還沒滿十八歲的皇帝。

除夕之夜,乾清宮裡的賜宴規模很大。

參策、勳戚、萬法館供奉都蒙恩列席,吳中三才子、王文素、初步學會了一些大明官話的阿方索都震撼地看著朱厚熜。

現在雖然沒有思想家這個詞,但古往今來,那些鼓搗哲學思想的都是最猛的學問家。

就像皇帝跟他說算學恐怕是萬物之學一個總綱一樣,王文素也清楚這些思想更是萬事萬物之學的總綱。

所謂先賢,不就被稱為古聖先哲嗎?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一次賜宴上的眾人參拜,心裡都帶著或深或淺的真誠敬畏,宛如朝拜登基。

兩年多以前,他是登基成為皇帝。

但現在,他彷彿正在登基成為聖哲。

皇宮之中張燈結綵,御座之旁燭火明亮,朱厚熜微笑說道:“眾卿平身。”

過了今夜,就是嘉靖三年。

這一天及明天的正旦節,天下官民按例都要向皇帝遙拜。

那些讀過書、對學問有所瞭解的人,無不在心裡添了一個正在積累聖哲光環的皇帝形象。

一切都只待時間去證明他的思想正確與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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