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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銜、恩銜、功銜、爵銜?”

面對同窗的疑問,唐順之凝重點頭:“品銜自然簡單,有官身便有品銜,凡正從共十八品。恩銜乃原先虛銜,然則文官自奉訓大夫至光祿大夫,凡十八階;武官則自忠顯校尉至龍虎將軍,凡二十階。以後,恩銜只另有一份俸祿。只是恩銜不僅限於文武官,還有十八品鄉賢,無有官身仍可得授。”

“……何謂十八品鄉賢?”

“曰勤業郎、齊家郎、安鄉郎、佐縣郎、參府郎、郡望郎,各上中下三品。這鄉賢首先便是官府造冊,路引盡予其便。自下品佐縣郎而始,有一份恩俸,有賜服,可列席縣、府、省三級鄉賢院,推舉正陪二人參預每三年一次之縣務、府務、省務會議,更可寄信至御前。省級鄉賢院中之郡望郎更可聯名,以省鄉賢院之名上奏疏,建言、舉告、彈劾皆無不可。”

聽完這些,頓時有人憤憤不平地說道:“這不只是白衣御史,更有奸商御史、黔首御史了!”

唐順之有點古怪地看了看他們,隨即心中瞭然:這些監生同窗和在京舉子們自然已經將自己對號入座為將來的官了,這十八品鄉賢不是他們爭取的目標,反而將來地方官員大有受這三級鄉賢院監督的壓力。

又有人搖頭晃腦:“誰為鄉賢,地方自然大有舉薦餘地。此舉一出,無非地方官吏與大戶更可光明正大勾結。”

“諸位莫忘了功銜、爵銜。”唐順之提醒道,“文武官員及佐縣郎以上鄉賢,此後均可因功得功銜。而新制之後,蔭子、致仕後恩俸、追諡,只與功銜有關。勾結自然免不了,然則一旦事發除銜,那便是累及子孫的大事。而這上九品鄉賢,若官身無望,豈能不一心謀個功銜,能蔭子、能蒙禮部定諡、能累功得授個鄉爵縣爵?”

六等爵位也能開始上下流動,監生們很快就感覺這個大開封賞之門的舉措還不知會引起大明怎樣的變化。

那些一時難以聊出個所以然,話題又回到了簡字、書冊新版式以及明年的會試上。

“總不會來年會試便以這簡字、以這新體例答卷吧?簡字也就罷了,若大明上下皆能如此,將來一頁書能少寫數筆也是好事。然則我實在想不明白,這自左而右、自上而下之新體例,到底有什麼原因要不得已而改之。”

如今所有的書冊都是先自上而下,然後自右而左來書寫、刊印的。

這個標準一改,是看舊書、寫新體會帶來的錯亂,很難讓人適應。

正如這個監生所說,他們都不明白有什麼必要如此。

唐順之想了想之後,忽然伸手蘸了蘸茶水,在桌子上寫了幾行字。

“……應德,這是什麼?”

唐順之看向同窗們:“皇明大學院算學院的學生教不才的,這是九,這是七,這是四,這是一,這是三,這是八。這兩個符號,一個叫加號,一個叫等號。這個算式,現在知道了嗎?”

“……九七與四一之和為百又三八?”儒生也不是不懂數學,一下子就反應了過來。

“相較於算籌,是否大為簡略?”唐順之看著桌子上漸漸在乾的算式,目光幽深了一些,“私以為,這新算式、新算學便是其因之一。新法之中,賬法頗重,採買法、商法、稅法,將來銀錢、糧鹽絲絹……不知道多少地方離不開算學了,官吏尤需懂得算學。”

“……便因為這新算式?”

“或另有深意,那便不是我能揣度的了。”

自上而下一列列地書寫,有最開始用竹簡的原因,有毛筆寫字手腕要懸空、從上而下顯得更連貫的原因。

中國也不是沒有硬筆,木筆、竹錐筆、葦管筆、骨筆、紅柳木筆等都有出現,也有人偶爾會用。寫字時候手腕如果能有所依靠,也會省力、快速一些。

但唐順之猜測得一點都沒錯,算學確實是朱厚熜決定現在就把這件事與簡體字一起推的原因之一。

數學對於技術進一步發展、規範的意義太大了,不管是出於新法之後對官吏數學修養的需要,還是為了更大範圍地挖掘數理方面的天才,朱厚熜都要嘗試一下。

皇權命令之下,公文系統全面要求如此,幾十年的時間,也是有可能改變這種慣性的。

慣性只是慣性,雖然強大,但並非不能改變。

而眼睛觀察東西的習慣,本就是左右優於上下。

改成這種體例,再加上簡體字和標點符號,閱讀接收資訊的效率會高一點。

現在在養心殿裡,文徵明恭敬地看著文素雲離開後,才對朱厚熜行了一禮:“淑妃娘娘是最早為陛下編寫簡字草稿的,臣既聽了淑妃娘娘勸,陛下又多次囑咐,臣豈會不放在心上?臣這邊,隨時可以開班。”

“那便安排下去,先從禮部開始。”

公文裡,無處不是禮,無處不是儀制。

舉國上下,學政也基本上是禮部總體負責。

現在,原先科途不順的三大才子要給其他科舉翹楚上課了。

很簡單:教他們怎麼用《嘉靖字典》,教他們在公文中規範使用標點符號和新的格式。

都是科舉重重選拔出來的,自然不必一個個教簡字。講清楚了字典的用法,回去就該他們自己琢磨了。

會有一個適應期和過渡期,皇帝也沒有強求全國公文迅速就轉變過來,但是皇帝自己要過目的奏疏,你是不是個能適應新標準的官、有沒有主動改變的態度,皇帝是會看在眼裡的,自有一番評判。

皇明大學院中,這樣的班舉辦得很快。

每一批人花上半日就夠了,不認真記、不認真聽的,自會影響自己的仕途。

但是鄭魁所在的大匠進修班,就要一個一個字來認了。

給他們上課的,除了早年間抱著試試的態度到這裡來供職的秀才、舉人,還有宮裡司禮監內書堂的太監。

在認新字的這個領域,甚至這些太監還要更專業一些。

近水樓臺嘛。

但鄭魁他們需要學的不僅僅是認字,還有算學,還有工學院其他能工巧匠供奉教授的課。

“今天都把這份報紙帶回去,上面的字都好好認一認。現在,我先把這個恩銜、功銜、爵銜講一講。”

介紹了一下這個新制之後,負責他們這個班的是級別很高的工部右侍郎。

從去年朱厚熜回京後開始,三品以上京官升任前,其實便都有一個月左右的進修了,上課的是朱厚熜本人。

認簡字自然不需一個月,主要講的是思想。

現在他念完了報紙上這用詞直白的新制之後,隨後就嚴肅地看著他們。

“本官不瞞你們,如今你們所屬的廠,都已成為一種新的衙門,陛下稱之為企業。”

“選拔伱們過來進修,都是希望你們將來能成為各自企業裡的總工程師。”

“本次進修班,你們最終結業考試沒透過,就只授下品勤業郎。若是能透過,便可任一廠工程師。這工程師,是有官品的,從七品。若考績前十,便可任一廠副總工程師,從六品。”

“另外,考績前十,入宮陛見。”他頓了頓之後說到,“本官不妨再把話說明白一點,若是考績前十,你們將來只怕時常能見到陛下,是簡在帝心之人,前途不可限量。”

他一口氣說完之後,就把時間交給了教他們認字的老師。

“都聽明白了吧?再不可叫苦,不可說為何要學那麼多了。”他們的教字老師只是個秀才,他羨慕地看著這些工匠,“透過結業考試便有從七品銜,有俸祿。都說躍龍門,未有過於此的。”

鄭魁來這裡幾天了,但到了今天,許多事情公開宣揚出來之後,他們才被告知這個大匠進修班成員真正的福利。

品級定為從七品的一廠工程師,從六品的副總工程師,正六品的總工程師。

還有在這之上的總部技術副總裁,從四品。技術總裁,正四品。

這是官品,正六是知縣,正四是知府。重要的是,這官品,將來也是可以轉任官衙的!

升官發財,光宗耀祖……鄭魁看著其他同伴,只見所有人眼裡都是熱烈的光。

而幾個這些天叫苦怠惰的,此時後悔不已。

一步慢,步步慢。

但他們還得在這待上三年,時間還足夠多!

此刻京城裡,十來個人都趕到了東華門外的明報行。

“蔣經理,那《明報》還有嗎?小的書行裡那一百份都被搶完了,還能補上五百份嗎?”

一份報紙,現在定價在五十文錢,這個價格實在相當低了。

市面上的書籍,刻印本的最便宜,但看紙張裝幀質量、書頁數量的區別,也要在一兩百文到二三兩銀子不等。

而手抄本、珍稀古本、孤本的價格更貴。

尋常刻印書籍,一頁大致五百字左右。

一冊書,能有數十頁也就不錯了,萬言為書嘛。

這一份《明報》,總的字數毫不遜色於一本正常書籍,但售價僅五十文。

明報行發行部給這些京城書商的,更是隻有三十文。

這些書商原本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各自承諾拿一點看看。

但是簡體字加上新體例,還有報紙上傳遞出來的爆炸資訊量,這份創刊號轉眼就脫銷了。

朝廷定下來了以後公文用簡體字、新體例,還準備考學做官的,儘管可能有些怨言,哪個又能輕忽視之?

“還有《嘉靖字典》,蔣經理,不知可還有存貨?另外,朝廷允許我們的書庫刻印嗎?”

“這次就這麼多了,《嘉靖字典》更是先要發往諸省諸衙、文武百官、各地官學。文字乃要事,豈容隨意刊印?若是有錯漏,豈不誤人子弟?”

創刊試行,印了一萬冊,現在一看,那效果已經打不住了。

這蔣經理打發了這些京城書商後,忙不迭地就去找明報行的總裁鄒守益。

“總裁,咱們報行只怕需要一個大大的刻印廠了!”

下一期,不妨印上五萬份,將來也許還更多。

有一筆賬是能算的,這成本,主要是刻印時的工本。然則版式一定,若份數越多,均攤開後每一份的成本能少多少?

若是能印上數十萬份乃至百萬份,也許……賣報紙便能賺錢。

這報紙無需裝幀,省了不少工序啊。

“城東南的往通州去的巧工園,報行的刻印總廠早已計劃。那邊能開始刻印,最早也是明年了。在那之前,不急。”

鄒守益十七歲中鄉試,二十歲中會試第一、正德六年的探花。

任了一年翰林院編修,他便辭任回鄉潛心研究學問,尤其對於“格物致知”這個學問百思不得其解。

他是江西人,正德十三年王守仁到贛州任官,聽聞過王守仁的“格物”故事,鄒守益自然前去請教。

一來二去,鄒守益被王守仁折服了,半是弟子半是好友,而且從此將講學、教化作為己任。

但朱厚熜繼位後,鄒守益曾經關於“格物致知”的疑惑又有了新的解答。

現在他擔任了這明報行的總裁,十分認同朱厚熜的那一句話:這報紙,將來才是教化天下、傳揚學問最重要的工具。

簡字更易學,這種版式新體例和加句讀的方法都讓人更易讀。

既然現在京城裡《明報》物以稀為貴,自然會有人去傳閱、去講讀、甚至去抄寫。

既如此,他們要不要去學這簡字?自行對應是哪個字?

關係到天下千千萬萬人命運的那個新制,太不容忽視了。

但也有一些人關注的是另外的東西:十六家國企的招聘廣告。

“需識字、重實務,有功名者可直接試用。若試用後考績優等,可奏請授官品?於行內任用之年歲,授官品後可計入年資,將來可轉任實官?”

薪資待遇自然也都有說,但他們難以忽視裡面的這個說法。

這豈不是說,現在不必等到考中舉人、考中進士、等候官缺?

各地鄉試剛結束,明年會試在即。

新科舉子們,落第老秀才們,有多少會放棄別的秀才、舉人任官可能,直接到這十六家企業裡去?

看著其上密密麻麻的各類職位,還有這些職位轉正後標註著的官品,許多人口乾舌燥。

從這些什麼記什麼行什麼局什麼監再轉任為實官,很難很難吧?

但是這畢竟是吏部會承認的、有俸祿的官品,而因為權柄沒有實官大,這些職位的俸祿,似乎比同品實官的俸祿還要高上兩三成。

數張大紙,就這樣在京城裡先砸出連續不斷的漣漪,而後傳向更廣闊的整個大明。

天下稅賦的變動在即,地方不任官計程車紳從此將少了一個靠逃避田賦和徭役負擔賺大錢的路子,但又突然多了一個新路子。

十六家國企所掌握的壟斷資源,已經無異於十六個只稍遜色於一部或一省實權的超大衙門。

要去嗎?

在京諸衙的中低層官吏們議論紛紛,但五品以上都無意關心這點小事。

因為十一月一日的朔日大朝會上,那份明報創刊號出現的當天,奉天殿內又宣讀了一份新的旨意。

奉天殿改名國議殿,華蓋殿改名國務殿,謹身殿改名國策殿。

延後一年的國策會議將於十一月望日大朝會後開始,為期半個月。

除參策外,南京“九卿”、各省總督、左布政使,各邊鎮都司指揮、順天應天兩府尹等重臣列席。

所討論的重事,是朝廷中樞衙署改革。

要怎麼改,這些中低層官吏不清楚、不確定。

但是廣東有樣板,各部諸衙也剛剛拆出去不少“企業”。

自去年衡陽城破、陛下回京後,參策們與陛下平靜了大半年,沒有多少新的動靜。

現在,大的要來了。

謹身殿內,先有通氣會。

現在列席在這的,除了現參策,就是老參策。

剛剛還京的費宏和楊一清都目瞪口呆地看著皇帝。

總理國務大臣……大明要再度拜相了?

太祖,您老人家在地下能睡安穩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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