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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旗H7路過什剎海積水潭附近的一家四合院門口,導航提示目的地已到,即將結束本次導航。

許默輕點剎車,降下車窗留心那道半闔的漆紅色廣亮大門,上面沒有門牌號,許默只能憑藉導航隱約辨認出這是周肆的另一處家業。

本來是私宅,周肆嫌這邊太過吵鬧,前段時間著人改成私人接待庭院,偶爾在這邊安排一些私密性的聚會。

等候多時的專業泊車小弟瞧見貴人千叮嚀萬囑咐的車牌號,立馬湊上前,彎腰九十度同許默交代:“這地兒不好停車。老闆剛剛特意交代,接下來由我專程為您服務。”

衚衕位置不錯,鬧中取靜,四周古木參天,路口的昏黃燈光為這條巷子鍍了層碎金,氣氛說不出的好。

許默鬆開安全帶下車,將車鑰匙、搜刮出的小費一同遞給泊車小弟,謙遜溫和地說了聲謝謝。

泊車小弟受寵若驚地咧了牙,急忙表示這是他的職責。

許默理了理襯衫袖口,抬步走進那道半闔的廣亮大門。

進正門才發現是座二進四合院,分東西兩院,東院是休息間,西院是接待活動區域,整個院子中軸對稱,周遭圍廊串聯起餐廳、客廳、棋牌室和茶廳等活動場所,這佔地面積少說也有四百來平。

四合院裝修以宋式典雅風格為主,景觀也山、水、壽為主題,氣質典雅高貴,入口有一面磚雕照壁,旁側有一小型假山,上面覆滿青苔,潺潺流水覆於石步下方,流水池裡各色錦鯉歡快暢遊。

穿過垂花門,連廊過道掛了幾盞新式庭院燈,八邊形立體燈體,鏤空燈罩,搭配銅絲團紋,昏黃燈火與影子交織,瞧著古韻十足。

許默一進去就有專門的管家牽引,他只需跟著往裡走。

走過連廊,管家停在四方庭院中,轉身指了指西院的茶廳,小聲提醒,說老闆就在裡間。

管家一走,許默看了眼庭院種的那棵形狀獨特的羅漢松,挪步進了茶廳。

一進去就瞧見周肆坐在一張肌理斑駁、形狀獨特的櫻桃木茶臺前,擺弄著他手裡的羊脂玉白瓷茶具。

杯體純淨透光,似凝脂,如美玉,品相極好,估計價值不菲。

聽見動靜,周肆丟下茶壺,招呼許默:“新得的鐵觀音,你嚐嚐?”

許默走近茶臺,拉開周肆對面的梨花木太師椅坐下,瞥了眼茶臺上擺放的茶具,打趣:“什麼時候開始修身養性了?”

周肆斟了杯遞給許默,又給自己的茶杯倒了七分滿,無奈解釋:“準備備孕呢。”

“餃兒不讓我碰酒,這不是閒得慌,找你過來解解悶兒。”

許默抿了一口,口感清爽甘甜,入口生津幹滑,是頂級好茶。

擱下茶杯,許默瞥一眼周肆,切入正題:“大晚上喊我來就為了喝茶?”

周肆睨睨許默,蹙眉:“你急什麼?屁股還沒坐熱就跟我扯上了。”

話是這麼說,周肆還是撿起剛丟在茶臺的信封遞給許默,“瞧瞧你這便宜弟弟都做了什麼。”

“要我說,這許林真不是個人啊。難怪許叔在臨近換屆這樣的緊張局勢下還能連夜定機票跑上海給他收拾爛攤子。這事兒要爆出來,別說許叔的大好前程,就你也難免受到影響。”

“我勸你趕緊想法子與他倆切斷利益關係,免得到時候被牽連。”

許默撕開周肆遞過來的信封,倒出信封裡的東西。

十幾張照片,張張都有許林的身影。

暴打的、虐待的、赤/裸的、流血的……女孩眼裡的惶恐隔著照片都能看透。

許默翻到後面速度慢下來,最終停留在其中一張照片,照片裡女孩被束縛著手腳,赤/裸著身子跪在包間,嘴裡咬著鋒利的瓷片,嘴角鮮血直流,仰頭看著拍照片的人,滿臉寫著屈辱。

難怪許代山在局勢如此緊張的情況下不顧文琴的反對飛去上海,難怪許林在上海遲遲不歸,原來是惹了這樣荒唐的禍事兒。

周肆拿到信封時只偷偷瞄了兩眼,如今正大光明看著擺在茶臺的照片,不小心窺探到一角女孩的無辜慘狀,輕嘶一聲,經不住唏噓:“他媽真慘啊。”

“我看這許林就是個禽獸吧,下手這麼狠,好好一姑娘給折磨成什麼樣了。”

“我託知情人查了查,許林惹的這姑娘背景雖然看著不硬,可父母在教育界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真要鬧起來,足夠許叔吃一壺。先不說許林這事兒做得忒不地道,就說這一身傷痕就夠這姑娘治一輩子了。”

“天底下哪對兒父母不心疼自己的子女,要人父母知道自己的寶貝女兒身上出了這樣的禍端,保證下不了臺。就許林那玩世不恭還沒個分寸的性子,這事兒還只是個開頭。你且看著吧,許林的好日子快到頭了。”

“我勸你最好在樓坍塌之前趕緊把自己摘出去,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文姨和三叔三嬸著想。尤其是三叔三嬸,他倆可是為國捐軀的英烈,要是因為一個許林遭遇滅頂之災,毀了他們用命積累的名聲,實在是不值當。”

“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找個人結婚,藉著結婚的名義把你的戶口遷出許家,轉回蘇州文家或者三叔名下。俗話說,禍不及他人。你一個英烈親屬,他們總不至於拿你擋刀。”

許默不忍多看那組照片,一張張收集起來裝回信封,放回原處。

他端起溫熱的茶杯潤了潤嗓子,聲音說不出的啞:“我找誰結去?”

“又不是去菜市場買菜,想找誰就找誰。”

周肆腦子一轉,一個想法憑空而起:“這北京城想嫁你許公子的姑娘還是挺多的。”

“只要你願意,娶個媳婦兒多簡單。”

許默指腹摩挲著茶杯邊緣,腦子裡浮出夏竹那張臉,嗓音清淡地拒絕:“我不樂意將就。”

周肆最看不得他這事到臨頭還淡定自若的模樣,忍不住吐槽:“這都什麼時候了還不願將就,等你回過神都遲了。你要不樂意,跟人姑娘籤個婚前合同,事完了再離,多簡單的事兒。”

“你要實在不行,去找湯圓兒試試。她以前不是挺喜歡你?你要是提出跟她結婚,她肯定樂意。”

許默低頭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

周肆以為他不樂意,又出餿主意:“實在不行你去把周嬈找回來結算了。這些年你單著,不就為了她?她如今人不是還在美國,以你的能力,找個人還不容易?”

提到周嬈,許默平靜的麵皮浮出淡淡的離譜。

他喝完最後一口茶,擱下小巧精緻的茶杯,輕描淡寫阻止:“我跟她早就過去了。”

“就算知道她的地址,我也不會找她。”

周肆一聽,挑挑眉,翹起二郎腿,滿臉戲謔:“真過去了?”

“那你跟湯圓兒置這幾年氣,是因為對周嬈有情,還是因為湯圓兒自作主張替你解決了她?”

許默緘默不語地瞥了眼幸災樂禍的周肆,沒眼再看。

這趟坐了不到一個小時就結束了。

中途沈妍打電話催周肆趕緊回家,周肆是個寵妻狂魔,得了令,茶不喝了,人也不勸了,拿起手機就往外走。

走到門口,周肆想起什麼,又折回身提醒許默:“別忘了我跟你說的,你好好考慮考慮。這事兒要處理好了皆大歡喜,處理不好你也跟著遭殃。”

“早了結,早輕鬆。別等到時候後悔。”

許默維持著原姿勢不動,坐了差不多五分鐘,許默也起身離場。

出了四合院,許默開車上了主幹道,望著車流,一時間不知道該回哪處住所。

他尚且不知,這一次談話將會影響他往後一生的決定。

許多年後的某一天,他再來總結這段故事,他只想到一個詞——天意如此。

一大早,醫院僱傭的清潔工就進病房打掃衛生。

動靜不算大,熬了大半夜的夏竹卻被突然驚醒,她蜷在陪護床,迷迷糊糊睜開眼撞見的就是清潔工阿姨忙碌的背影。

走廊時不時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說話聲,夏竹意識到在這樣的環境長待太遭罪,想給老太太換個環境。

陪護床又硬又硌,夏竹睡了不到三小時,起來渾身痛,她揉了揉亂糟糟的頭髮,彎腰穿上鞋,起身去洗手間洗了個冷水臉,冷水刺激著臉部肌肉,夏竹勉勉強強精神兩分。

再出來,丁舒桐已經抱著保溫壺進來了。

她昨晚特意回去熬了鯽魚湯,一大早就送過來,服侍老太太喝湯。

聽見動靜,丁舒桐端著碗扭頭望了眼萎靡不振的夏竹,捏著勺子給老太太餵了口湯,丁舒桐調侃:“醫院的陪護床不好睡吧?”

夏竹呼了口氣,滿臉寫著沒睡好的幽怨:“豈止是不好睡,簡直是折騰人。”

“這條件也太差了,給姥姥換個病床吧。”

喝湯的老太太擺擺手,拒絕:“換什麼換?不換。今兒下午就能出院了,再忍忍。”

“我年輕時候三下鄉,條件可比這辛苦多了。也就你們這些小輩闖上了好時代,所以才有這清福享。”

丁舒桐聳聳肩,滿臉無奈:“我第一天來醫院就想換,奈何人老太太不想搞特殊,加錢也不肯,非要住普通病房。我也只能聽她老人家的。”

說到這,丁舒桐心疼地看一眼腰痠背痛的夏竹,問她:“現在是不是挺後悔昨晚的決定?”

夏竹見小姨不停給她使眼色,笑著搖頭:“那倒沒有。就是覺著白遭罪啊。”

“今天辦出院嗎?需要什麼手續,我去看看。”

丁舒桐盛了口魚湯喂到老太太嘴邊,阻止夏竹:“你姨父待會去辦出院手續。你就甭忙了,啥也不懂。”

“對了,我剛剛在樓下看到你那個竹馬了。別說,小夥子長得真好看,難怪你小時候那麼喜歡人家。”

夏竹一愣,滿臉困惑:“我哪個……竹馬?”

老太太喝完最後一口,丁舒桐將湯碗放下,含著笑意打趣:“自然是跟你一個大院長大的那個,好像姓許來著?你上大學不是天天跟我說喜歡他。”

“怎麼,這麼快就將人拋之腦後了?”

夏竹知小姨碰到的人是許默後,撇撇嘴,嘴硬否認:“早忘得一乾二淨了。您就別取笑我了。”

丁舒桐若有所思哦了聲,“是嗎?那人還大清早地專程提著果籃、鮮花來探望姥姥呢。難不成是看在我的面兒?人這會兒跟你小姨父在樓下寒暄。待會他進來,你是不是要提前找個地兒躲躲?免得你倆見面彼此尷尬。”

夏竹:“……”

不知道是丁舒桐的有意提醒,還是昨晚胡言亂語留下了後遺症,夏竹現在確實沒臉見許默。

她在病房轉了兩圈,拿上包準備走人,結果被丁舒桐一眼看穿心思,夏竹眨眨眼皮,滿臉無辜:“那什麼,小姨,我突然想起我還有點事兒要忙,我下午再過來。”

丁舒桐看她躲不及的模樣,經不住唏噓:“你什麼時候這麼畏畏縮縮了?難不成他還敢吃了你不成?”

“他要真敢欺負你,小姨替你出氣還不成?”

“出息!”

夏竹還沒來得及反駁,病房門口突然多出兩道身影。

姨父孟慷培穿著深色中山裝,看看妻子,又望望要走的夏竹,臉上堆滿笑意問:“誰吃了誰?出什麼氣?”

夏竹連忙給丁舒桐使眼色,對方恨鐵不成鋼地睨她一眼,轉移話題:“怎麼才上來?”

孟慷培同妻子露出一絲歉意,溫柔解釋:“跟含章在樓下探討了一下學術,一時入迷,忘了時間。”

“岳母腿腳好點了嗎?”

“難為你有心,好多了。”老太太嘴上說著,可打量的眼神一直往孟慷培身後的許默身上瞟。

也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

許默字含章,出自《易經》:含章可貞。或從王事,無成有終。

意為:滿含美德而不外露,能夠堅守正道。或者追隨王者的事業,並不計較個人得失,最終會有理想的結局。

一般長輩叫字,平輩叫名,夏竹從來都叫許默,沒叫過他的字。

乍一聽,差點沒反應過來。

病房狹窄,一下子擠這麼多人有點站不下。

夏竹覺得憋得慌,說了句出去透透氣便低垂著腦袋鑽出病房。

她前腳剛出去,後腳許默就跟著出來。

兩人站在混亂的走廊,隔空對視一眼,夏竹這才發現許默身上還是昨天那套衣服。

不知道是什麼緣故,許默衣服皺巴巴的,頭髮亂糟糟的,頭頂塌了幾根,人也沒什麼精神,滿眼的倦意,那樣子活似剛從網咖通宵一夜才出來。

夏竹見他狀態極差,本能蹙眉:“你昨晚幹嘛了?”

許默扶了扶眼鏡,露出困惑:“嗯?”

夏竹:“跟癮君子似的,嗒焉自喪的。”

許默:“……”

醫院不適合敘舊,也不適合嬉笑怒罵。

走廊、病房擠滿受病痛折磨的病人,也堆滿了面色慘淡、為親朋奔波勞碌的家屬,大家雖然苦惱難深重,卻在與人擦肩而過時總能擠出一絲笑意。

既是鼓舞他人,也是激勵自己。

夏竹面對這樣的境況只剩無用的憐憫,她背靠在冰冷的牆面,望著這些人,也禁不住感慨:“住這裡面的人恐怕最大的願望就是身體健康。”

許默蹙眉,糾正夏竹的措辭:“是唯一。”

生死之外,無大事。

夏竹沉默片刻,抬頭問許默:“那你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自由。”

“什麼?”

許默站在原地,視線落在不遠處的牆壁,不知道在看什麼。

夏竹以為他不會回答再這個問題,沒曾想他冷不丁說:“我想要有自主選擇的自由。”

那時候的夏竹不知道,許默這句話意味著什麼。

或許,她早在命運的安排下感受到了上天對她的饋贈。

只是她對此毫無所知。

多年以後她才明白,許默說的是——

「我不要被逼迫、安排的人生,愛情是,婚姻也如此。」

他想拒絕的,也不見得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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