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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被我退婚羞辱的情郎成了當朝首輔。

我卻在七年後死了丈夫。

我被他逼到榻上,忍無可忍,「權臣強搶寡婦,可是要遭報應的!」

而他慢條斯理搭上我的衣襟。

「報應?就算入了地府,我也拉著你一起。」

1

我從沒想過,再度和裴行舟見面會是這般情景。

短命的夫君死後,我成了寡婦,在婆家處處被欺負。

如今秦家人索性裝都不裝,以我剋死丈夫為由,下著大雨把我趕出家門,推倒在地。

我抹了把臉上的泥水,轉頭就去了衙門。

我去敲鳴冤鼓,敲了許久,遲遲無人應答。

「哪來的村婦,貴人來了還不快快避讓!」

我轉過頭,目光兇惡,如同潑婦,「管你什麼貴人,我有冤……」

那句“有冤要訴”哽在喉嚨口,怎麼都說不出了。

眼前那抹丹紅照得人眼睛發疼。

被眾人簇擁而來的男子紅衣玉帶,騎著高頭大馬。那姿容,那氣度,端的是芝蘭玉樹,風神秀徹。

正是當朝首輔大人,裴行舟。

我忽然想起那年初春,鹿鳴溪前。

少年羞答答地摘一朵百合送給我,許下誓言。

「念念,我日後定金榜題名,八抬大轎來娶你。」

少年的面容漸漸破碎,扭曲,定格在那晚望著我時的悲傷眼神。

七年後的裴行舟也在冷冷看著我。

像看一個死人。

我轉頭就跑,猶如見了地府裡爬出來的厲鬼。

裴行舟一聲令下,我被他手下絆了一跤,成了花臉。

我訕訕抬起臉,聲音諂媚,「大人有何貴幹?」

2

我和裴行舟本不該是這樣的,七年前的他把我視作珍寶,捧在手裡怕化了,七年後,他看著我摔倒在髒汙泥水裡,眼神譏誚。

我家和裴家世代交好,我和裴行舟在孃胎裡就被訂了婚,自幼青梅竹馬,兩情相悅。

十六歲那年,按理來說我會嫁給他,做他此生唯一的妻。

但那年的雨下得真大啊。

我娘跪在我面前,淚流滿面,求我救我弟徐麟一命。

「念念,你怎麼能那麼狠心啊?那可是你親弟弟。」

「只要你同意了秦家的婚事,秦家的聘禮明日就會送來,到時候,你弟弟的賭債就能還了,他就不用去死了。你爹那身子你也知道,我們全家的命可都在你手上了!」

「而且,裴家如今敗落了,你就算嫁過去也過不了好日子的。」

「念念,娘跪下求你了!」

我問娘,「我救了徐麟,那我呢?」

娘流著淚說對不起我。

翌日,我找到裴行舟。

在他錯愕的目光中,我將退婚書丟給他,告訴他,我不會嫁給一個窮小子,我徐念,要嫁的是城中首富秦家。

徐麟很快被從賭坊裡贖回來了,娘拉著他給我磕頭認罪。

我手裡攥著裴行舟八歲時給我刻的小木劍,要他砍掉一隻手指,發誓永不再賭。他答應了。

一個月後。

我嫁去秦家,十里紅妝,鑼鼓喧天。

裴行舟被我退婚的事情傳遍了濟州城,顏面掃地,處處受人指點,裴父本就病重,此事之後吐了血,不治而亡。

我坐花轎經過裴家時,裴家大門緊閉,掛著白布燈籠。

裴家窮得連裴父的喪事都辦不起,聽說是裴行舟四處借錢買了口薄木棺材,獨自去送葬的。

自幼和我倆交好的林娘啐到我臉上,恨恨地罵我辜負真心,必然不得好死。

我擦乾臉頰,回去變賣了所有首飾體己換成銀票,讓丫鬟送到裴府。

「說是湖州城的故人,很久之前欠了裴老爺的錢,忘還了。」

3

七年後的我從泥水裡爬起來,倉促逃跑。

體力太差,沒跑成。

我被他身邊的衙役一把抓住,扭送到他馬下,狼狽不堪。

他則被大小官員簇擁著,衣錦還鄉。

有人不合時宜地說了一句:「這不是秦家大夫人嗎?怎麼在這兒?」

與此同時,我聽到裴行舟的一聲冷笑。

腿有點軟。

我們濟州的父母官林大人眼珠子轉了轉,當機立斷。

「什麼秦夫人,不過是個瘋婦人罷了,竟敢驚擾貴人。來啊,把她帶下去,壓進大牢!」

身後一眾官員反應過來,連忙隨著林大人的話,說是自己看錯了。

裴行舟看也沒看我一眼,聲音淡淡。

「繼續談方才所你說的公務。」

林大人忙不迭應聲。

我的嘴裡被塞進團破布,麻利地從"貴人"的眼前消失了。

4

牢獄裡陰暗潮溼。

那些壓我進來的衙役忒不是個東西,力度大得直接把我摔進了獄房,疼得我呲牙咧嘴。

「一群狗官!」

他們指定是認出來我了,故意的。

畢竟,我和裴行舟的事兒傳得沸沸揚揚,誰都知道裴家大少爺裴靳的夫人眼光差,當初在當朝首輔最落魄的時候退了婚,如今人家權勢滔天,想搞秦家就跟碾死螞蟻一樣容易。

在裴行舟剛當上首輔那年,秦家人戰戰兢兢,生怕因我被滅了滿門,處處排擠我。但因為我嫁進來是給裴靳沖喜,就沒寫休書。

如今,裴靳一死,秦家立刻就把我攆出了門,生怕我這個燙手山芋連累他們秦家,被首輔不喜。

這群官員為了討好首輔大人,自然也願意裝糊塗,賣個人情。

沒有人在意一個瘋婦人是怎麼死在牢裡的。

不行,我得逃出去。

隔壁被關的人問我,「小娘子,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隨口說,「哦,我是被我以前的情郎送進來的。」

「你的情郎?你倆感情不好嗎?你是怎麼得罪他的?」

我沒空回答,一心思索逃出去的法子,話在前頭說,腦子在後面跟。

「他苦追我不成惱羞成怒,想霸王硬上弓,被我用花瓶砸了。」

隔壁一陣靜默。

轉過頭,裴行舟站在我面前,漆色的眸中一片寒冰。

5

在臨死之前過一把嘴癮,好像也算值了。

我默默地招呼裴行舟,「來了啊,坐吧。」

打算洗乾淨脖子慷慨赴死。

裴行舟卻什麼也不說,他看了身旁的婢女一眼,婢女立刻給我披上了乾淨衣裳。

裴行舟把我從牢裡帶走了。

我理解不了。

為什麼?

他難道不恨我嗎?

聽說,裴母對我記恨頗深,當了誥命夫人依舊對我耿耿於懷,在京城貴婦圈子裡大罵我當初退婚之事。

我足不出戶,惡名已傳遍京城。

暖閣中。我裹著毛毯,小心翼翼,「謝大人救我。」

他卻問,「惱羞成怒?」

「……」

「霸王硬上弓?」

我嘴硬,「大人聽錯了吧。」

裴行舟的聲音如沉鍾般落下,「徐念,你如今可真是做到謊話連篇,恬不知恥。」

我毫不在意地笑著。

「首輔大人如今身處高位,聽的謊話一定不少,又何必在意我這一句半句呢?」

裴行舟靜靜看著我,看了不知道多久,淺淡的唇角驀然彎了些弧度,乍如冬河破冰。

他撫上我的唇,指腹溫熱粗糙。

「你這張嘴裡再吐出任何謊話,我就把你的舌頭拔了。」

6

後脖頸頓時起了冷汗,我不敢再嬉皮笑臉。

我有種感覺。

現在的裴行舟說出來的話,可不像以前那樣是哄我開心的。

我乖了起來,求饒道:「首輔大人您現在發達了,就大人不記小人過,放我走吧。民婦剛死了丈夫,正是悲痛欲絕之時,如果您放我回去,我回去後一定……」

話說不出來了。

我的臉上被撲撒下熱氣,呼吸急//促,裴行舟半個身子都快靠在了我身上,趴在我脖頸間嗅聞。

「你身上的香味,很奇怪。」

離得太近了。

男子的眼睫又長又密,撩在我面板上。

他低著頭,狠狠捏住我下巴,似乎想找個地方下嘴。

「裴、裴行舟,你做什麼?」

我一手捂住脖子,一手捂住嘴。

這兩個地方是他以前最愛啃的。

不過那麼多年沒見了,這進度也有點太快了吧?

我是挺喜歡看坊間那些權臣巧取豪奪都話本子,可主人公換成自己的時候,就一點也享受不起來了。

我和他隔著深仇大恨,他估計只想殺了我。

7

裴行舟將我逼到床側,聲音戲謔:「你自己也清楚吧,徐念,我離開後,你在這濟州城是活不下去的。」

那麼多雙眼睛看著他把我從牢獄裡拽出來,又帶到他的內院裡。

出了這門我最好一頭撞死,才能不被帶去浸豬籠。

但被他帶走……

以我這些年聽過的裴行舟入仕後的傳言,他對與他意見不同的政敵向來心狠,我若是落到他手裡,只會是生不如死。

我心一橫,說。

「我對亡夫情深意重,已經立誓為他守靈三年,如今,三年之約未滿。而且……而且我的戶籍文書都在婆家呢!」

裴行舟丟過來一份東西。

正是我的戶籍文書以及秦家人寫的休書。

裴行舟居高臨下地壓著我。

「現在呢?」

「……」

不用他說,我都能想出來秦家人那副小人嘴臉,肯定是將這些東西雙手奉上,想攀附當今的首輔大人。

真是官商勾結,狼狽為奸!

我連最後一個理由都沒有了。

裴行舟帶我回了京城。

那一晚,他沒有對我做什麼,只是語氣欠揍地品評了一句,說我的煙紫肚兜顏色土氣,太難看了。

去他孃的——

8

清晨。

這是裴行舟帶我回京城的第七天,自從回京後,他一次都沒來過我這兒。

我真是搞不懂他。

他不來,我之前演練了十幾次的「狀告當朝首輔強迫可憐小寡婦」的狀詞也沒了用武之地。

趁著裴行舟給我的丫鬟小桃不在,我開始觀察周圍的環境。

裴府太大,我來時被矇住了眼,都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只記得走了很久。

外面,人聲稀少,只有幾聲鳥鳴,估計這裡是裴府很偏僻的地方。

我捧著隨身的素蘭香囊慢慢聞,左思右想,只覺得前途一片灰暗。

裴行舟大張旗鼓地把我從濟州城帶到京城,能有什麼用意?

我當初給了他那麼大的難堪,他如今成了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權相,肯定想回來報復我。

怎麼報復人最暢快呢?

當然是把她留在身邊,慢慢折磨,直到仇人形容枯槁、涕泗橫流地跪在自己腳下反覆認罪。

我為自己的猜測感到很慶幸,扒著窗子,打算偷溜出去。

忽然,額頭劇痛,血流如注。

我痛得捂著頭,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雪糰子正氣呼呼看著我,手裡拿著一塊石頭。

連忙低頭一躲,雪糰子更生氣了。

「好啊!你還敢躲!!壞婆娘。」

我一下子就認出他是誰了。

能在這裴宅這樣飛揚跋扈的,不就只有那個年僅四歲卻已被封為應安侯的小世子,裴行舟唯一的寶貝兒子裴言嗎?

裴言年歲雖小,但頑劣程度國內皆知。

他的生母是裴行舟已故的髮妻,當朝天子唯一的長姐,丹陽長公主。

丹陽長公主乃是巾幗英雄,因難產而死,舉國哀慟,裴言是她唯一的骨肉,自打出生起就被天子庇佑,不論是‘不小心’燒了甘泉宮還是剪了太子的頭髮都不會受罰。

惹不起裴言,我躲還不行嘛!

我當機立斷,跑!

跑路到一半,脖子被架上了一柄寒光凜凜的刀。攔住我的人一身黑衣,好似武俠話本中的女俠。

女俠說話不太客氣,「世子,要殺了她嗎?」

「等等,有話好商量。」

我在心裡罵了裴行舟無數遍,雙手舉起,端詳起面前的小孩子。

長得真俊啊。

就是,怎麼感覺和裴行舟不太像呢?

9

在我毀約退婚之後,我和裴行舟就像是走上了兩條截然不同的路。

他走的是康莊大道。

而我走的,是處處翻船的小陰溝。

我嫁給秦靳為他沖喜,嫁去七年,在秦家一堆雞毛蒜皮,二房和三房和起夥來想要瓜分大房的財產,等秦靳死後就迫不及待找個由頭把我趕出門。

而同樣是死了配偶。

陛下//體恤裴行舟喪妻之痛,次年便擢升他破格進入內閣,三年之內又升首輔,徹底登上了權臣的巔峰。

人和人不同命,也許,是因果報應吧。我想。

脖子上的刀又近了一寸。

我小聲求饒,「女俠,可以把刀移一下嗎?冷。」

她又近了一寸,頓時見血。

「青蓑,不許胡鬧!」

我從沒有覺得裴行舟的聲音那麼動聽過,剛看到他的身影,下一刻他就到了我面前。

裴行舟看起來竟然有些慌張,呵斥道:「把刀放下。」

我剛有點感動。

裴行舟道:「她是我的人,要殺,也是我來殺,現在還不是殺她的時候。」

「……」

忽視掉我憤恨的目光,裴行舟俯下身,蹲到裴言身旁把他抱住,聲音是不一樣的溫柔。

「阿言,聽話,別耍小性子。」

裴言‘哇’地一聲就哭了,哭得震天動地。

他那胖嘟嘟的小手指豎起來,指著我和裴臨舟,就在地上打起滾來。

裴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我都聽女使們說了,阿爹從外面帶來一個壞婆娘,要娶她進門。阿言不要新娘親,就是不要新娘親!青蓑,你把她的頭砍下來,快點!」

青蓑點了點頭。

等等,這女使居然敢不聽首輔的話!

我感覺到刀尖更近了一寸,認命地閉上眼。

10

身體忽然一輕,鼻尖嗅到清冷的異香,睜開眼睛,我在裴行舟的懷裡。

哇——

裴言哭得更大聲了。

「爹爹,你袒護她。我就知道,爹爹不要阿言了,爹爹不要阿言了!!」

裴言滿院子哭鬧打滾,裴行舟想去哄,但一放下我,青蓑就要來砍我的頭,一把我抱回去,裴言哭得簡直要昏死過去。

「青蓑,你是我孃親的死士,只聽命於本世子的嗚嗚……你不要管我,我要你殺了她,嗚嗚嗚嗝——」

原來這女俠不是丫鬟,是已故的丹陽長公主的死士,難怪只聽裴言的話。

我幸災樂禍地掀起一隻眼皮去瞄裴行舟,被裴行舟瞪了一眼。

「還敢笑。」

我笑得更歡了。

裴行舟啊裴行舟,你也有今天。

想著他也不會輕易地放我去死,肯定要在我死前狠狠折磨我一番,我就更作死了。

我如受驚小鹿,朝著撒潑打滾的小世子眨了眨眼。

下一刻,潸然淚下。

「求小世子做主啊!你爹他強搶民女,不,是強搶寡婦!」

「徐、念!」

裴行舟的臉比冰還寒。

但我才不理他,我抱到了一塊不那麼粗還有點兒嫩的大腿,跪在裴言的小裙襬下,哭得撕心裂肺——

「我對我亡夫情深意重,所以一直誓死不從,首輔大人就把我關在這別院裡,意圖行不軌之事。請小世子明察啊!」

「小世子、小世子?小世子你說句話啊……」

裴言當場宕機。

11

裴言成了我的大腿。

這小娃脾氣很燥,性格很差,但出奇地有正義感。

他怒斥他爹的無恥行徑,然後,擺架把我帶回了他的別院——攬月闕。

在裴言手底下混的日子,可比在裴行舟身邊舒坦多了,這小孩喜歡聽好話,只需要一個勁地猛誇他就夠了。

沒半個月,我臉頰都圓潤了。

這日子過得比在秦家舒服多了,只有一點不好,我弟寫信來要錢的次數越來越頻繁。

我看也不看,把信都扔進了火盆裡。

半個月後,攬月闕。

大頭挨著小頭,一起嘰嘰喳喳。

「他是不是也這麼對你來著?」

「對對對,他對我也這樣!」

我和小世子拉著雙手,淚眼汪汪,終於感慨遇到了同類。

「我早就說了他不是個好東西。寫不好字要打手心,背不出書要吃苦芥的,小世子你和我同病相憐啊!」

小世子忽然閉了嘴,

「其、其實,爹爹讓我背書也是為了我好,就算打我手心,也是為了我好……」

怎麼回事?

被我忽悠了半個月,每天都在跟我互相訴苦的忘年交怎麼忽然叛變了?

我繼續加大火力:「你這是被他打傻了啊!世子大人你想啊,你現在才四歲,就已經是應安侯了,還是個神童,三字經都背完了!就該是玩的時候,哪裡需要天天背背背的啊,再背,都要背成你爹那個書呆子了!」

「哼。」

「哼什麼?」

我轉頭一看。

娘嘞!

裴行舟站在我背後,黑著臉。

我嚇得往後退,沒留神,一頭栽到了梨花木桌角上,血頓時流了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看到裴行舟眼中的怒火忽然熄滅了,閃過一絲慌亂。

「蠢成這樣,真是無可救藥。」

裴行舟咬著牙,就跟拎小雞似地,把我拎回了他的書房。

12

說人家壞話都被聽到了,心虛。

我捂著頭,縮在書房一角當鵪鶉。

過了許久,裴行舟才開口。

「以後你不許再和阿言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

「是是是。」

我連忙點頭。

我保證道,「我都記下來了,以後絕不再犯!」

裴行舟的眼神似乎溫柔了一些,但又像是我的錯覺。

「阿言很久沒有和誰相處得這麼融洽了,你接下來,可以多陪陪他。」

我又點頭。

裴言這孩子其實並不壞,我這些天和他相處下來,感覺他就是被慣壞了,無法無天,對很多事情都沒有概念。

譬如那天他說要把我的頭砍下來,我驚訝,他這小小年紀怎麼能如此狠辣。

後來,我語重心長地教育他,說殺人是犯法的,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他殺了我也得償命。

裴言想了一會子,認真地說,先砍下來,等他氣消了再把頭給我安回去。

不然,把我倆的頭換一換也行。

我不知該氣還是該笑,頭上的傷口又疼了起來。

那天晚上,我苦心思索該怎麼抱小世子的大腿跑出裴府,門外傳來了腳步聲,我連忙閉上眼睛裝睡。

鼻尖嗅到了熟悉的香氣。

是裴行舟來了。

雖然閉著眼睛,但我能感覺到他一直在看我。

空氣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

我覺得脖子發涼,以為他是終於忍不住了,要親手殺了我這個先害得他被世人嘲笑又偷偷教壞他親兒子的仇人。於是偷偷摸索著藏著被褥下的簪子,打算他一動手就先發制人。

額頭上忽然傳來一陣冰涼。

裴行舟在輕輕地給我頭上的傷口上藥。

我攥著簪子的手僵住了,聽到他在我頭頂上方的嘆息聲,繼續裝睡。

裴行舟守在我床邊盯了半宿,我裝睡裝得實在撐不住了,一覺睡到了大天亮,再醒來時,他已經走了。

如果不是傷口被新換了藥,我幾乎要以為那晚是個夢。

不行,這事情太滲人了。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裴行舟到底想做什麼?不會是把羊養肥了再宰吧?

我更堅定了儘早逃出裴府的打算。

16

我每天都去院子外轉悠,勘測地形。

被派來名義上服侍我,實際上是監視我的婢女小桃勸我,「娘子,您別費心了,在這府裡護衛的都是大內高手,您跑是跑不出去的。」

我不信邪,翻牆幾次都被不同的侍衛扛了回來,逃跑計劃均以失敗告終,換來的是裴行舟愈發惡劣的行為。

多年不見,這人的牙口越來越好了,咬得我脖子疼。

在我進行第十一次逃跑計劃之前,裴老夫人先找到了我。

我進府這件事被裴行舟瞞得結結實實,眾人只知道他帶了個女子回來,除了我身邊的幾個婢女,誰都沒見過我的樣子。

可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裴老夫人終於是發現了。

我被幾個女使死死按著,跪得結結實實。

裴老夫人在看到我之後差點暈了過去,氣得臉色鐵青,立刻讓小廝去宮門前守著,說,「等行舟從宮裡回來,就讓他立刻回來見我!」

她譏諷我,「數年不見,你還是跟掉進錢眼裡一樣。當初你因為我裴家敗落而拋棄行舟,如今他功成名就又來攀附。徐家三姑娘,你難道就沒半分廉恥之心嗎?」

周遭一陣喧鬧,被裴行舟派來院子裡的僕役們都震驚地看過來。

她們只知道我姓徐,卻不知道,我就是那個傳的沸沸揚揚的,曾經拋棄了當朝首輔另尋他人的徐家三姑娘,徐念。

小桃喃喃道,「怎麼可能……」

自從長公主去世之後,首輔大人這還是第一次帶女子回來,她還以為自己要覓得明主,興許還能成為未來首輔繼室身邊的頭號紅人,沒想到,她跟的是大人最恨的那人。

名聲臭到這種程度,我都習慣了。

但是,雖然之前是我對不起裴行舟,但跟他回京城這事兒明明是他逼我的,關我什麼事?

我反駁道,「伯孃若是為了我以前之事對我心存芥蒂,是應該的。但這次是裴大人他非要逼我上京,並非是我故意為之,怎麼又成了我的錯處?伯孃若是能勸他放我離去,那我自然感激涕零。」

「你以為我會信你?」

裴老夫人說,「我告訴你,徐念,我只有一個兒媳婦,那就是丹陽長公主。長公主對我家情深意重,卻因難產而死,可憐我家阿言剛出生就沒了娘。只要我還活著一天,我就不會讓你這樣的女人再進我徐家的門!!」

馬上就要說到了!

我逐漸興奮起來。

果然,裴老夫人非常嫌惡地問我,「你要怎樣才肯放過我們家,放過我兒?說吧,要多少錢。」

17

我就等著這句話呢。

我都顧不得跪得膝蓋疼了,直接道,「三千兩黃金。」

三千兩,不多不少,恰好是七年前我給裴行舟送的錢。

他把我從濟州千里迢迢搶到這京城來,讓他家出個三千兩銀子也不算虧,就當扯平了。

裴老夫人沒想到我那麼直白,愣了一會兒,直接答應。

「好。你拿了錢之後不許再回來,如若再被我發現……」

我連忙接話,「不會,絕對不會。我拿了錢就走人,絕對不礙您的眼!」

裴老夫人被哽住。

她一個字都不想再跟我說,喊旁邊的管事帶我去領錢。

管事斜著眼看我,「走吧?」

院子外忽然一陣吵嚷。

裴行舟快步朝這邊走來,冷冷問道,「你要到哪兒去?」

「你怎麼回來了?」

按照往日舊例,裴行舟被皇帝叫去議事,至少要兩個時辰才能回來。

裴行舟眼底是我看不清的情緒,他把我拽起身,聲音格外冰冷,「你就那麼想走?」

裴老夫人痛心道,「讓她走!行舟,難道她害我們家害得還不夠嗎?你別忘了,你爹就是因為她家氣死的。」

「我沒忘。」

「那你還帶著妖婦回來?」

「她不是妖婦。」

「你——」

裴老夫人沒想到他會維護我,咳嗽起來。

我也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愣愣地看著他。

一直躲在裴行舟身後的裴言站了出來,小聲說,「祖母,你不要趕她走,阿言喜歡跟她一起玩。」

「阿言,你居然也被她給蠱惑了!」

裴老夫人怒火攻心,對著青蓑道,「青蓑,你怎麼也不看好小世子,讓小世子也過來了?」

青蓑的話非常實誠。

「是小世子讓我進宮去尋裴大人的,小世子不想讓她走。」

「你、你們兩個……」

裴老夫人顫顫巍巍舉起柺杖,沒捨得打裴言,柺杖重重地落在裴行舟身上。

「我再問你一遍,讓不讓她走?」

裴行舟沉默著。

裴言伸出小手,悄悄拉著我進了裡屋。

院子裡傳來裴老夫人的罵聲和柺杖落在人身上的悶響聲。

裴言趴在窗前,似乎見怪不怪。

「祖母又和阿爹吵起來了。」

「他們,經常吵嗎?」

我心情有些複雜。

裴言搖了搖頭,「不經常。上一次,是在兩個月前,我聽到阿爹說要續絃。明明祖母之前也說並不反對阿爹續絃,可那次不知道為什麼,祖母特別生氣,把柺杖都給打斷了。」

「阿言,你知道你爹說要娶的續絃,叫什麼名字嗎?」

裴言搖搖頭,「不知道。我拉著青蓑在窗子下面偷聽,只聽到他們在說濟州什麼的。哦,你不也是濟州的嗎?」

18

裴言的話說完,我居然冒出了一個可笑的想法。

兩個月前,剛好是我那短命的丈夫秦靳病逝的日子。

我看向院外,裴行舟跪得筆直,沉默著迎接裴老夫人的打罵。

院子外一陣喧鬧。

裴老夫人怒急攻心,暈倒了。

人群烏泱泱地走了,裴言拍了拍我的肩,在臨走前很是成熟地說他會保護我的,讓我不用怕。

我心想,裴言這脾氣,倒是和他爹小時候挺像的。

講義氣。

只是萬一遇人不淑,將一腔真心錯付了人,就是災難。

夜漸漸深了,裴言靠在我身邊,以一種保護我的方式雙手緊緊環著我的腰,睡得酣沉。

我讓青蓑把他抱回房去睡,趴在燈臺前,在徐麟給我的來信上寫上兩個大字——

沒錢!

我把信收好,打算明天寄回濟州,說以後只要是濟州的信一律不收。

做完這些,我百無聊賴地聞著腰間繫著的素蘭香囊,這味道聞久了,聞得我心煩,難怪裴行舟說這味道奇怪。

我將香囊丟出去,差點砸到了要進來的小桃。

「娘子?您怎麼了?」

小桃被嚇了一跳。

我鎮定地把香囊撿起來,拍了拍灰,重新系到腰間。

「沒事。」

小桃倒是很快就接受了我是徐念這件事兒,反而安慰起我,「娘子,您別太傷心了。老夫人今日其實也是太過思念長公主,所以才這樣激動。您還不知道吧,上個月就是長公主的忌日。」

託小桃的福,我知道了裴府不少事兒。

裴行舟被我退婚後,在親戚資助下進京趕考,第二年就考中了狀元,官拜翰林院。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在翰林院積累閱歷,為日後進入內閣做準備時,他卻在戎狄來犯之時趕赴邊疆,立下赫赫戰功。

當今聖上讚歎裴行舟文武雙全,在他離疆回京的那日就做主將皇室地位最高的丹陽長公主雲沁嫁給了他,封候贈地,好不風光。

說書人把裴行舟這段光輝往事傳遍大街小巷,我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每次,說到這裡我就該離開了。

因為接下來就是圍在說書人身邊的人紛紛嫌棄當年那徐家姑娘庸俗不堪,落井下石的時候了。

19

多虧了小桃的滔滔不絕,讓我得以窺見當朝首輔與長公主之間的絕美愛情。

長公主雲沁自幼就愛舞槍弄棒,有一身好武藝。

她十六歲那年瞞著所有人女扮男裝,化名雲侵,赴往邊疆從軍殺敵,從小兵一路做到了校尉,和當時領兵作為副將的裴行舟感情甚好,在軍中也頗有威望。

直至回京述職那年,公主的身份瞞不住了,便悄悄化名回了宮。

而那個化名為雲侵的校尉自然就被傳進京後突發疾病而死,這訊息傳開之後,裴行舟自掏腰包為雲侵辦了隆重喪禮,當時的人都稱他重情重義。

直到被聖上賜婚,裴行舟在大婚之日見到公主容貌,才知曉原來雲沁就是雲侵,皆大歡喜。

都說,兩人感情甚篤,從不爭吵。

成親後沒多久,公主就有了身孕,她從不仗著架子欺人,也不嬌氣,總是想著裴老夫人,在孝順婆母這一點上無可指摘。

小桃嘆氣道,「長公主這樣尊貴的身份,竟在懷著身孕時去婆娑寺求佛,只因為老夫人纏//綿病榻,便足足在佛前跪了三天。終於感動上蒼,讓老夫人得以病癒。可長公主卻在那次之後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最後氣虛難產而死……所以,老夫人一直念著長公主。」

我也感慨,「長公主這般好的人,真是可惜了。」

和她一比,我便很理解裴老夫人為什麼那麼生氣。

我和丹陽長公主,無論身份,還是品行,看起來都是雲泥之別。

更別提,我還狠狠背刺過裴行舟。

小桃小心翼翼地觀察我,說,

「娘子,您別太擔憂了,咱們雍國法治嚴明,就算您和大人有深仇大恨,充其量也就是軟禁個幾年。而且,我看大人對您也沒那麼差嘛,估計還是不甘心的,您以後好好表現,肯定能保住命。」

我眼淚汪汪,「謝謝你的安慰。」

心更涼了。

20

自從裴行舟在裴老夫人把我過了明路之後,他好像不裝了。

下了朝就待在我院裡,趕也趕不走。

我有時候甚至會覺得,現在像是回到了我倆在濟州時的樣子,他伏案寫字,我在旁邊百無聊賴地嗑瓜子,故意把茶喝得聲音很響來激惱他。

窗前,裴行舟的眉頭越皺越深,忍無可忍。

他把我壓在岸上,一把奪過我手中的茶,封住了我的唇。

「不想喝就別喝了。」

裴行舟的指尖冰冷地觸碰過我的肌膚,引起一陣戰慄。他在我身上又舔又咬,我都不用看,就知道脖子上肯定紅了一片。

裴行舟按著我的後頸,命令,「說話。」

我推他不開,聲音斷斷續續。

「說什麼?」

他最近天天來我房裡,宅中的婢女們都在背後說新來的娘子不知使了什麼狐媚子,勾得首輔大人頂撞老夫人不說,還整宿整宿地宿在她房中。

我冤枉。

裴行舟每次來,從不做到最後一步,過不了多久就推開我,獨自睡在外室。

我白白擔了吸光男子精氣的虛名,實則什麼都還沒做。

裴行舟按著親我,如狼似虎,我像是曬著太陽的鹹魚,數著時間等著他再度敗興而歸。

我忽然想起了十三歲那年的盛夏。

綠窗外蟬鳴聲聲,夫子將詩經一把砸到裴行舟頭上,罵他:「眼睛呢?回來!別看了!」

我就站在窗外吃吃地笑。

彼時的我,故意向他晃了晃我脖子上的小木劍,做口型說:「我把它戴上了!」

十七歲的裴行舟看著我笑,眼底是春水般地溫柔。然後,又被夫子砸了一記。

我笑出了聲,被裴行舟狠狠咬了一口。

「嘶——」

二十七歲的裴行舟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還在笑?」

「沒。」

也許是被我的態度激怒,裴行舟的動作更直接,去探我衣襟。

我這時才意識到事兒大了,握住了他的手腕。

裴行舟的目光譏諷,“怎麼,你對你丈夫也這樣嗎?”

21

我搖了搖頭。

裴行舟冷笑了一聲,說,「徐念,你不是貪慕權勢富貴嗎?難道,你要的權勢富貴還要分人不成?」

我知道他的意思。

我當初說,是因為不想嫁給窮小子才和他退婚,而現在裴行舟已是位極人臣,我沒有道理不依附他。

我低下頭,聲音很輕。

「確實是要分人的。」

裴行舟的眼眸中壓抑著怒火。

我知道他是誤會了我的意思,但也沒什麼好解釋的。我方才的躲閃不是故意,而是下意識地。

嫁給秦靳四年,我卻從未與他同過房。

原因很簡單,秦靳不能走路,更不能人事。

我從未和男子親近過,所以,有些怕。

不只是怕,我亦不想真的和裴行舟發生些什麼。

我很清楚,裴父的死和我息息相關,隔著一層間接的殺父之仇,他肯定是恨我的。他把我禁錮在這後宅裡,不過是因為年少時的惋惜。

沒得到的東西,總是想要千方百計地得到,等真的得到了就會發現沒什麼可稀罕的。

我嘆了口氣,說,「裴大人,如今你我已經今非昔比,您是高高在上的月亮,而我不過是您腳下踩著的泥,您就算踩著我估計都嫌髒,又何必……」

「何必什麼?」

「又何必把我帶來這京城呢。您不過就是圖個新鮮想玩玩,等玩膩了,自然就知道沒什麼珍貴的。」

裴行舟顯然沒想到我會說得這麼直白。

過了很久,他說,「徐念,你難道沒有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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