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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書記吳長腿,來於家寨大隊已經四五趟了。他要求於家寨大隊,每家每戶都要出一個青壯勞力,在今年的冬季大會戰時,去修建一座大型水庫。

青山公社,地處蒙山西南方向。整個青山公社的轄區裡,全部都是山區。溝溝塏塏邊邊沿沿的,從祖輩上就開墾了很多的可耕地。雖然是能種莊稼的地很多,實際上每年收得糧食卻很少。每年這個地方都是春旱,莊稼在春天種上以後,種子在乾燥的土壤裡發芽率也不高,發芽也慢。苗子出土以後澆不上水,時間不長苗子就被旱死了一部分,活著的苗子也都成了弱苗。到了秋天,自然就收不到顆粒飽滿的糧食。

吳長腿自從來到青山公社上任以來,他對整個公社的地理地貌做了充分的研究。他發現有一條河,自西向東貫穿了整個青山公社,之後又川流不息向東流去。這條河經過了於家寨大隊的村前面。在這裡也不知道流經了多少年了,早已把河裡的砂子沖洗得潔白錚亮乾乾淨淨。站在河邊上向遠處眺望,整條河的砂子,就像是晶瑩剔透的食鹽鋪滿了整條河。後來這條河就有了一個好聽的名字“白砂河”。白砂河自西向東,在於家寨這個地方拐了一個大大的灣,河灣裡是一片一千多畝的良田。整個青山公社,也只有這個地方是一片湖地。所謂的湖地,也是當地人說的夜潮地。說是這片地,就是到了旱季,也是在白天地裡乾燥,到了晚上地裡就會變得潮溼起來。

在早年間,於家寨村裡來了一個有學問的人。他來到這片地裡轉悠了好幾天,最後,他得出來了一個結論。他說於家寨這個地方,在很早很早以前,這裡是一片湖泊。每年的雨季,都會有很多的草木雜物被衝到這裡來,日積月累,草木雜物腐爛淤積在湖泊裡。慢慢地湖底就抬高了,湖底高了,湖水也就沒有了,所以才有了這片旱澇保豐收湖地。就是因為有這麼一片好地,於家寨大隊才是出了名的“糧囤”村。也就是指望這裡,一年收一茬小麥和一茬玉米。才讓青山公社,年年交公糧的時候,都是全三水縣第一名。

到了夏天,白砂河裡的水多了起來。河水清澈見底,魚兒在水裡歡快地游來游去。這時候,陳熱鬧就有活幹了。你別看他在生產隊裡幹活不行,天天像是睡不醒一樣,渾身沒有四兩勁。可是,他一旦來到了河裡馬上就有了精神。他穿著一件破褲衩子,腰裡彆著一個柳條編的魚簍子。兩隻手緊緊地握著戳網,兩隻眼睛瞪得像魚鷹眼一樣,死死地盯著水下面的魚兒。時間不長,他就能逮到二斤多小白條魚。

白砂河裡的常客,還數那些光腚小子。學校裡放了暑假以後,白砂河就成了他們的第二個課堂了。天天在河裡戲水洗澡,流連忘返。每天都是家裡的大人,扯著嗓子在河邊上喊上幾回,他們這才意猶未盡地光著屁股,跑回家吃飯。這條白砂河,也給於家寨的這個“糧囤”創下了不可磨滅的功勞。

公社書記吳長腿,也是發現了白砂河的上游,在公社轄區的西部白龍潭大隊附近,有一處建水庫的最佳位置。這裡地勢偏高,丘陵起伏。要是在這裡把水庫建成了,下游的那幾萬畝可耕地,每年百分之八十的都能澆上水。他多次盤算過,要是那樣,糧食高產了,餘糧也就多了,老百姓也能都吃上包飯,再收公糧也不再年年犯愁了。

公社書記其實叫吳長瑞,他一米八的大個子,瘦的像電線杆子一樣,更是顯得腿特別長。他四十多歲,經常穿著一件掉了色的中山裝。他除了在公社裡開會以外,每天都是騎著他的那輛“大金鹿”腳踏車到鄉下去。來到田間地頭和農民混在一起,抽上人家的旱菸和社員們有說有笑的,誰也看不出來他就是公社書記。

有一年的夏天,他騎著腳踏車來到一個村裡,檢視玉米苗查苗補苗的情況。沒有想到老天不作美,下了一場大雨,把他堵在村裡走不了了。後來他突然想起來,公社裡下午還有一個重要的會議。他看看雨小了以後,騎著他的“大金鹿”腳踏車,在泥濘的路上艱難地往公社趕去。當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來到離公社駐地還有三里路遠的地方時,洪水已經來到了白砂河。雖然是洪水剛剛來到,但是,那條水漫橋上的水,估計也有半米左右深了。河邊上等著過河的人們,已經聚集了二三十多個人。他們看著橋上面的水不但很深,水流還很急。都是乾著急就是不敢下水過河。

吳長瑞站在河邊上看了一會。心想:我老是站在這裡等著可不行,得想法過河。會本來就是我組織的,我要是不去參加會議,怎麼都說不過去。想到這裡,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彎下腰去,快速地把褲子捲到了大腿根裡,然後蹲下去扛起腳踏車就要過河。這些人大多都認識他,都忙阻止他說:“吳書記你可不能過河,水流太急了,會把你給沖走的。”

吳長瑞一邊扛著腳踏車來到了河裡,還一邊高聲回答說:“我沒有危險,我的腿長。”

可是,他說完這句話時間不長,一個浪頭打來,把他連人和腳踏車一起捲到洪水裡去了。幸虧這裡等著渡河的人多,都趕快一起下到河裡,費了半天的勁才把他救上岸來。他的那輛“大金鹿”腳踏車,也衝到了下游的一片樹林裡,別在了樹上才沒有被沖走。後來有人和他開玩笑說:“吳書記,你的腿看來是真的很長。”

誰知道有了這句玩笑話以後,不管是認識他的人,還是不認識他的人。只要是見了他的面,都會先看看他的腿。有的人看了,不由得自言自語說:“他的腿,是比別人的長。”後來,慢慢地,老百姓就給他叫起了“吳長腿”。不管是吳長腿還是吳長瑞,老百姓怎麼叫他,他都是一笑而過。

今天,他又來到了於家寨大隊。剛一進村,就看見了幾個小媳婦、老孃們的扎堆在一起說閒話。別人沒有招惹他,他倒是先招惹起別人來了。他下來腳踏車開玩笑說:“看看這夥半邊天,勁有沒有地方使了,又在一起嚼舌根子。再不回家做飯,當家的放了工吃不上飯,屁股給你們打得像猴屁股一樣。”

這夥老孃們聽見聲音,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吳長腿來了。一陣笑聲過後,便“嘰嘰喳喳”地和他開玩笑:“公社書記權力大,還管娘們說閒話。”

那個又說:“書記不但腿長嘴也長,還沒進莊就聽見你侃洋腔了。”

又一個說:“吳書記,你什麼時候把水給咱求來澆上地,咱們娘們也就閒不著了。”

這時候,吳長腿手裡卷子一支旱菸,對她們說道:“只要咱們不怕苦,不怕累,就一定能把白龍潭水庫建起來。到那時候,咱們的地就都能得到灌溉了,地裡收的糧食不但能過黃河,還一定能過長江,讓你們天天都能吃上飽飯,撐得你們天天逛大街。”

不知是什麼時候,來了幾個二十歲左右的大閨女。她們都扛著鎬頭和鐵鍁,看樣子是剛從地裡幹活回來。一個閨女放下鐵鍁,對吳長腿說:“要是真能修成水庫,我們這些半邊天,也一定聽你的指揮,去白龍潭水庫工地上出把力。”

吳長腿聽見說話回頭一看,只見說話的這個閨女,有二十多歲,一米六以上的身高,身材豐滿健康。兩條黑亮粗壯的辮子齊肩長,一雙有神的大眼睛襯托在她那張漂亮的臉上。讓人們一看,就感覺到她有種英姿颯爽的感覺。他看到這裡,馬上對這個閨女說:“你說的很對,自古就有巾幗不讓鬚眉的說法。在白龍潭水庫的建設中,一定有你們的用武之地。”

這個說話的姑娘叫於月秋,是於家寨村第三生產隊裡的社員。父親於金來,在大鍊鋼鐵的那陣子,從熔爐上掉了下來摔壞了腰,至今體力活還不能幹,常年在家裡待著。當時,他們家裡,裡裡外外的就於月秋的娘一個人操持著。於月秋還有兩個弟弟,大弟弟叫於慶,現在正在上初中。二弟弟叫於亮,還在上小學。於金來剛摔著腰的那幾年,家裡一下子像是到了頂樑柱。他不能再到生產隊裡幹活了,也就掙不到工分了。萬般無奈之下,只能靠月秋的娘一個人下地幹活,一天下來才能掙到六分工。一家子五口人,到了秋天分的那點糧食,還不夠他們一家人半年吃的。月秋她娘看看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就狠了狠心,把正在上初中的於月秋叫了回來,不讓她再上學了,讓她回家幫忙到生產隊裡去幹活掙工分。她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從此以後,就和娘一起去生產隊裡幹活,這樣她們娘倆也能掙到十分工了。

於月秋幾年來在生產隊裡勞動,她從一個瘦弱的小姑娘,慢慢地長成了一個身體健壯的大姑娘。她也和那些小夥子們一樣,一年四季都在地裡勞作。春耕、播種、除草施肥。割麥、運糧、打場曬糧,她也都能拿得起放得下。但是,她卻掙得工分和那些男勞力不一樣。人家一天掙的是十分工,她只能一天掙八分。於月秋想想這樣太不公平了,後來她生氣地找到了生產隊長於金水。她想問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自己一點力也沒有少出,為什麼就比男勞力少掙二分工呢?

於金水三十多歲,當生產隊長已經七八年了。他每年的夏天,身上只穿一件大褲衩子。渾身上下黑紅油亮,也不知道他是被太陽曬得,還是他天生的就是這種膚色。有人和他開玩笑,說他像是一個黑種人。他聽了也不和這些人計較,而且還驕傲地說:“你們不懂了吧,只有這樣才能煉成一副鐵身板,這也是健康的象徵。再說了,我一年還能省下一件褂子錢。”

他今天看見,好像受了委屈的於月秋來到了他家裡,趕忙說道:“怎麼了大侄女?是誰給你氣吃了?大叔我一定給你主持公道。”

於月秋看著隊長說:“誰給我氣吃了?就是你給我氣吃了。你為什麼只給我八分工?我比那些掙十分工的男勞力少幹活了是怎地?”

於金水聽了,一下子笑了起來:“你原來是因為這個事生氣,其實,我也覺得這樣不公道。可是,自從入社以來,女勞力整工就是八分,四十歲以上的老孃們一天只能掙六分工。咱們全於家寨大隊,還是整個青山公社都是這樣定的。”

於月秋聽到這裡,氣得一跺腳:“都說婦女能頂半邊天,你們這是看不起婦女。”說完轉身就要離去。

於金水看著於月秋的背影,笑著說:“你要想掙十分工,也有一個機會,不知道你敢不敢去?”

於月秋轉過身來:“還有我不敢去的嗎?在生產隊裡幹活的時候你不都見過了,我和男勞力幹得還不都是一樣的活嗎?”

於金水這才認真地說:“白龍潭水庫就要開工修建了。公社裡要求我們大隊,一家出一個勞力。你們家裡你爹身體不好,你願意去白龍潭水庫工地出夫嗎?如果你願意去,生產隊裡就給你每天記十分工,這樣也沒有人說閒話的了。”

於月秋站在於金水的院子裡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都是兩個肩膀頂著一顆頭。別人能幹了的活,我也能幹了。我願意去水庫工地,你給我報名吧。”

於金水又說:“工地大會戰,不同於在生產隊裡幹活,特別是修建大型水庫。工期短任務重,一定得在明年的汛期來臨之前,把水庫的主題工程全部完成。要是主題工程完不成,汛期洪水一來,水庫大壩就給沖毀了。更可怕的是,洪水會沖壞水庫下游村莊的房屋和地裡的莊稼,老百姓甚至有生命危險。所以,你得有個思想準備,工地上不但體力活繁重,還要經常晚上加班。”

於月秋聽到這裡想了想,好像是已經下定了決心:“你放心吧,沒有過不去火焰山。我去了,一定不會丟了咱們於家寨大隊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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