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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音在對面觀察他,忽而朝他衣襟上看了一眼,突厥人不同漢人,更愛金銀首飾,男子也佩戴。他身上戴了個項鍊,除了金飾,卻還墜了一小塊通透的圓玉,一看就是上好的玉石,才引來了她的注意。

賀舍啜開口說:“早聞軍司是儒將,不想今日開口就要閒田,胃口卻大。”

穆長洲說:“比不得處木昆,只一部落敢擾涼州,也不知誰的胃口更大。”

賀舍啜臉色要變,又堆起笑:“今日是談和,不談那些。”

“那首領打算如何賠償涼州?”穆長洲開門見山,毫不留情面,“畢竟,此戰是你們先挑起的。”

賀舍啜的笑有些不痛快:“今夜還長,倒也不必急在一時。”

舜音直覺這句話不對,不像是和談該有的言語,忽見帳外又走入了婢女,在繼續送菜送酒。

剛才在外面站著時沒察覺,現在看她們走動才有所感覺——腳步略沉,步伐闊而不收,這樣的感覺,與她見過的習武之人吻合。除了穆長洲,他以文轉武,舉止留有端雅,才不會那麼明顯。

可這些婢女很明顯,難怪剛才查她的手法都那麼熟悉,也許根本就不是什麼婢女,這裡也不存在什麼和談。

舜音目光看向身側,穆長洲已微微沉眼。

都察覺到了這句話不對,此間氣氛也不對。

她心思動著,眼見一名婢女走近,手指輕輕撥了一下面前的金盃。

“啪”一聲,杯口傾倒,她連忙一讓,酒水還是灑上了她衣襟。

婢女立即退開。

賀舍啜看來,怒斥婢女:“怎麼伺候的?”

舜音低頭致歉:“是我自己不慎,請容我稍作打理。”

穆長洲看她一眼,說:“去吧。”

舜音起身,又道:“我自知規矩,不會出帳,只在帳中清理一下就好。”

賀舍啜聽她這麼說,似放了心:“那就委屈夫人了。”

婢女遞給她一塊布帕,趕緊退去。

舜音拿了,轉身走去帳中角落,背過身,擦拭衣襟。

穆長洲手指在案頭一點,賀舍啜本還盯著舜音,目光頓時被他舉動吸引過來。

他說:“今日首領像是與我談不出什麼了。”

賀舍啜笑著舉杯:“何不先飲一杯呢?”

只這片刻,舜音已返回,衣襟上酒漬擦過了,好了許多。

穆長洲看來一眼:“好了?”

她點頭:“嗯。”

彼此都面色無波。

下一瞬,她手伸出去,指尖忽在他護臂上一勾。

穆長洲身未動,偏眼看來,就見她那隻手袖口被她拉起,露出了一截手腕,腕邊露出一截細直的手柄,眼神與她一撞,不動聲色地移開眼。

那是她的匕首。

匕首細直,就是為了便於隱藏。舜音謹慎慣了,今日要和談就帶了,藏於胸口,還在外面裹了層硬布,原本還以為自己是多此一舉,甚至不舒服了一路,沒想到卻恰好防過了那些婢女的查視。

她眼神往下,忽見穆長洲一手抵著護臂,似也早有防備,心頭更緊。

賀舍啜此時才又多看了幾眼舜音,一個柔柔弱弱的中原女子,看不出什麼威脅,他卻瞧出一絲熟悉來:“軍司夫人面善,莫非在何處見過?”

穆長洲掀眼看去。

舜音淡淡說:“我看首領與其他突厥男子也總覺面善,大約是我區分不出差異。”

賀舍啜似是被說服了,點點頭:“有理,我也難分漢人長相。”他臉上的笑,漸漸化為陰沉,“而且也不必區分了。”

天更暗,帳門外人影走動,似乎婢女們都來了。

舜音心一沉,就見三四名婢女魚貫而入,直往他們座前而來。

賀舍啜在對面突兀下令:“快伺候軍司!”

幾名“婢女”立時從口中吐出的半指長的尖細鐵器,捏在指間一拔,直刺而至。

穆長洲霍然轉頭:“音娘!”

舜音立即將匕首遞出。

穆長洲一手拔出,一手攬過她,直捂到她右耳,揚手一揮,為首而來的婢女瞬間倒地,鮮血飛濺,砸開後方幾人。

一切太快,如在電光火石間,舜音被他用力摟起,直往帳門。

“快!”賀舍啜匆忙大喊。

門外“婢女”攔門,剛撲近,又倒下。

穆長洲幾乎刀出斃命,手上匕首鮮血淋漓,摟著舜音直到外面,不出十來步,他的馬已自行緩緩而來。

是一早的安排,他抱著舜音送上馬背,翻身而上,策馬即走。

第五十章

幾乎快馬奔出的同時,涼州退遠的兵馬就衝了過來。

能被穆長洲帶出來的人馬自然都是嫡系親部,常年追隨,受其指揮調.教,豈能沒有絲毫戒心。

先前退一里是真,但不代表不會放出兵卒來盯著動靜,早在帳中舜音撥倒金盃時,聽到動靜的兵卒就匆忙趕回報信。

先來數十騎兵觀望,此刻一見軍司殺出,立即大呼,後方兵馬頓時齊齊趕來。

舜音坐在馬上,被穆長洲一手緊緊扣在身前,隱約聽見後方的聲響,轉頭往後看去。

處木昆的兵馬似也趕至了,雙方在那片氈房外兵戈相接,頃刻間纏鬥起來……

很快奔遠,狂風吹來,再難看清。

穆長洲一手將她臉摁入懷中,低聲說:“抓緊。”

舜音才發現自己一隻手早不自覺緊抓在他手臂上,他胸膛緊貼著自己,身上還帶著迅速衝殺出來的血腥味,轉過她鼻間,又在風中散逸。

直至再無聲響,只餘陣陣風聲,裹挾著彼此快馬奔來的急喘,馬終於停下。

四下一片黑暗,穆長洲似在聽著動靜,忽而說:“他們若要置我於死地,往前必有後招。”

舜音喘口氣,聽明白了:“可能有埋伏?”

“也許。”逃出後一路往此是必選,設伏的可能必然很大。穆長洲迅速思索盤算,又說:“若他們足夠細緻,還會安排兵卒散佈,一路追殺。”

舜音心緒難平:“他們此舉豈不是太不顧後果了?”

穆長洲聲音沉沉:“人急了就會不擇手段,會用這種法子,看來我已讓他們無計可施了。”

舜音聽他語氣,隱隱意識到不對,事發突然,處木昆部卻像是早有準備,這般不計後果,背後也許另有隱情。

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首要是得安全離開。

她低聲說:“你已拿到閒田文書,他們更會不擇手段了。”

仿若應和,驀然一聲尖利笛嘯傳來,她立即捂住左耳。

是自己人的示警聲,大概氈房處他們的兵馬沒能擋住,賀舍啜已帶人追來了。

手忽被一把抓住,穆長洲將那柄匕首塞入她手中:“我早已安排兵馬在東南向接應,但前方伏兵,也需兵馬解決。”

舜音握住匕首,發現上面的血跡不知何時都已被他擦去,一下想起來:“令狐拓的兵馬在。”

穆長洲握緊她的手:“沒錯,令狐拓的兵馬在,你去將他兵馬引來。”

舜音下意識問:“那你呢?”

“我就在前方等你,若不在,就直往東南向。”他似笑了聲,“這回換我去做斥候。”

舜音瞬間會意,他與令狐拓不合,就算能將他調動來,必然也會耗費口舌,難免耽誤,時機稍縱即逝。她沒有猶豫,立即點頭:“好。”

穆長洲又聽了一下動靜,韁繩一扯,策馬往右。

飛快奔出一段後,他鬆開了她腰,霍然下馬,將韁繩塞入她手中,用力一拍馬臀:“走!”

舜音頓時隨馬疾馳而出,隨即想起他現在既無馬也無兵器,連忙扭頭,卻只見他身影在黑暗中一閃而過,沒入了夜色。

她蹙眉咬唇,顧不得多想,只能一夾馬腹,儘快朝令狐拓所在的方向奔去。

不過才兩刻功夫,遠遠看到了飄搖的火把。

舜音認出正是令狐拓所在的方向,策馬更快,大概那聲尖利的示警聲讓他們也聽見了,他們已往此處趕來。

忽而側面也來了馬蹄聲,舜音右耳對著那裡,聽得分明,那是賀舍啜氈房的方向,追兵到了。

她心思一動,乾脆扯了韁繩,故意往側面追兵來的方向拐去。

追兵的馬蹄聲並不多,聽著判斷,只十幾人的動靜,大概也是艱難擺脫涼州騎兵抵擋才衝了出來。

舜音一接近,他們果然被吸引住了,朝她這裡追來。

她立即轉向,策馬又往令狐拓處而去,邊疾馳邊往後飛快看了兩眼,確實只有十幾人,卻沒有看到賀舍啜的身影。

果真陰險無常,大概一擊不中,立即退居幕後隱藏了。

火把光亮越來越接近,令狐拓身服軟甲,領著兵馬趕至,只見夜色裡遙遙一道身影縱馬而來,看衣著似乎還是個女子。

身影很快接近,高喚了一聲:“令狐都督!”

令狐拓微有詫異,藉著火把的光亮,才發現是誰:“軍司夫人?”

緊跟著就看見了她身後的追兵,這裡的火光甚至都已能照出他們手中彎刀的寒光,令狐拓立即揮手,身後兵馬快馬迎了上去。

不過十幾人的追兵,在千人之眾的甘州兵馬面前不值一提。

舜音很清楚,馬馳到令狐拓前方,幾乎沒停,又立即扯韁而去,直往來時的方向:“處木昆部失信!前方還有伏兵!”

令狐拓剛才聽見示警,現在又只見她一名女子夜色裡馳馬來求援,便知情形有變,見她毫不停留,料想緊急,留一隊人馬前往氈房處,親自領著剩餘人馬跟隨她指引而去。

舜音深知兵貴神速的道理,令狐拓既與穆長洲不合,多說多錯,最迅速的方式莫過於直接快馬引他而來。

風已轉小,夜色到了最昏暗的時候,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所幸跟來的接應隊伍還舉著火,在後方映照,勉強可以察視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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