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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國,瑞安州,皇城。

書房內。

“砰!”

一方沉重而精緻的硯臺被桌子後的人一把抓住,猛地扔了出去,砸在了旁邊侍候的太監頭上。

這硯臺結結實實地砸破了這太監的腦袋,砸出了一個可怖的血窟窿。

太監悶哼一聲,直接應聲到底,直接沒了氣息。

鮮血流淌,漫過了摔碎的硯臺邊緣。

下方跪著的眾人大氣都不敢出,連瞥一眼那個倒黴蛋太監都不敢,全都戰戰兢兢地跪伏在地上。

站在書房上首的,自然是陽國如今的皇帝——聞仙。

雖然名字仙風道骨,但聞仙卻長得和名字完全不同,並沒有任何仙氣,而是個體型碩大臃腫的胖子。

他身穿定製的明黃色皇袍,在書案之後的身形宛如一座山,層層堆疊的肥肉將皇袍都壓出了無數褶皺。

而可怕的是,隨著年齡的增加,他的肌膚分明蒼老而乾癟,又有許多老年斑,包裹著那些年輕而充滿彈性的肉,就像是一個畸形的水袋,或者乾癟下來的水泡,令人感到古怪的不適。

唯有一雙陰鷙的眼睛,時刻閃爍著光芒,像是展翅的禿鷲般盯著眾人,讓人心中畏懼。

作為一個年近古稀的老者,雖然看似已經衰老,但他的身體狀態遠比一般人要好上太多。

這要歸功於無數天材地寶、丹藥的滋養,以及修為靈氣的支撐,還有皇家修行者供奉以功法進行的溫養。

聞仙的資質雖然無比平凡,卻也硬生生堆到了先天境界。

假如順利的話,加上“國運”護持,聞仙至少能活到兩三百歲。

雖然相比於修行者來說,這壽命微不足道,但對於普通人來說,已經足夠長了。

三百年,對於沒有修行者干預的凡人國度來說,就是一個朝代的覆滅,幾十個皇帝的更迭。

但聞仙,卻能在這個至尊的權力寶座上,一人獨享三百年。

如果……他不曾聽聞今天這個訊息的話。

“誰放他進的瑞安州!”

聞仙陰鷙的眼睛裡射出憤怒的光芒,就像是在吐信的蛇,他臉色難看地大吼道:“是誰,允許他進的太廟!為何沒有人攔住他!啊?!”

“瑞安州邊界上駐守城關的軍隊,太廟內外三千鐵甲,難不成都是擺設嗎?!竟然攔不住一個孤身前來的聞儕!”

地下的人沉默了一會兒,才有一個人抬頭道:“陛下息怒,身體要緊啊……”

“砰!”

這一次砸過來的是一塊鎮紙,和那硯臺相比,重量也不遑多讓。

那人被砸的頭破血流,也直接暈了過去。

聞仙怒罵:“朕找你們來,是讓你們關心朕身體的嗎?!回答朕的問題!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被砸到的是個武將,修為足有闢海境。

按道理,以聞仙的手勁,就算盡全力,也砸不破他的皮。

但此刻被砸到,他卻直截了當地暈了過去,還血流滿地……

其他人心裡一愣,隨後暗罵雞賊,我怎麼沒想到裝死這招?

見其他人沒有回答的,聞仙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了一點,道:“若是沒人答得上來,朕就當你們都是無用之輩,全部拖出去處死!”

這下,終於有一個文臣戰戰兢兢地開口了。

“陛下……瑞安州的駐守軍隊,太廟內外三千鐵甲,都是……”

他嚥了口唾沫,低聲道:“都是靖南王帶出來的兵。”

“……”

聞仙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你再說一遍?”

“都是靖南王帶出來的兵。”

聞仙猛地一拍桌子,厲聲道:“給朕殺了他!”

“嗤!”

幾乎毫無聲息,那文臣的脖子上出現了一道血痕,隨後慢慢擴大。

當他瞳孔緊縮,下意識想要捂住自己喉嚨的時候,抬起的雙手卻只接接到了他自己的頭顱。

他就這麼跪著,雙手捧著自己的頭顱,直接死在了原地。

鮮血噴濺,澆到了四周其他人身上,但依舊沒有人敢說話。

聞仙狂躁地拍著桌子,不停地強調:“朕的兵!那是朕的兵!朕的!朕的!朕的!!!”

“大膽!大逆不道!”

聞仙肥胖的身軀在書案之後來回踱步:“朕已經收回了聞儕的兵權,虎符在朕這兒,他們怎麼敢把他放進來的?!造反了!真是要造反了!”

他的聲音是極端的憤怒。

但在憤怒之中,卻帶上了壓抑不住的顫抖。

“陛下,他們確實是要造反了。”

下面那個文臣被捧在手裡的頭顱突然開口了:“靖南王從太廟出來了……一出來,便面對他昔日計程車兵——他只說了兩個字。”

聞仙盯著那頭顱,道:“哪兩個字?”

頭顱道:“他說,列隊。”

“三千鐵甲便立刻整齊地排列成行伍,井然有序,跟隨靖南王朝著藏鳳州而去。”

“一路行至瑞安州邊界城關,又裹挾了退伍者、賦閒者數以千計,駐守的軍隊見此情狀,竟自行開啟城門放行。”

“有阻攔者,問靖南王此去為何?靖南王回答,為山河永安,金甌永固,便自行退去,不再阻攔。”

他感嘆道:“陛下啊,這就是威望啊。”

聞仙的臉色陰沉,徹底扭曲:“皇甫司正,你只是來看朕笑話的麼?”

藉著文臣頭顱開口的,正是神農司司正,皇甫嚴。

皇甫嚴道:“自然不敢。”

“但您看見了,這就是事實,您的弟弟,曾經以赫赫軍功威震天下的靖南王,已經決定起兵造反。”

“並且,已經成功聚集了萬餘士兵……以及,那位聖人的默許。”

聞仙沉默道:“望姝婆婆當真默許了嗎?”

皇甫嚴嘆道:“聖人出手,藏鳳州已經被封禁了靈氣,只進不出。”

聞仙瞪大了眼睛,咬牙道:“藏鳳州有什麼?!讓他在甘願退讓了那麼多年之後,突然反悔?”

皇甫嚴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但這件東西一定很重要,重要到足以可以和國運抗衡,才能讓聞儕有這樣的膽子。”

聞仙死死地盯著那頭顱:“我知道了……我知道是什麼了。”

“長生藥!只有長生藥,才能讓聞儕瘋狂!”

“皇甫嚴,你能聯絡到藏鳳州里的神農司嗎?”

皇甫嚴搖搖頭:“不能,但在封州之前,因為負責藏鳳州事務的王陽伯突然暴斃,我已經將兩具藏鳳州內的傀儡啟用,如今仍有微弱的聯絡。”

“只要其中任何一具傀儡被殺死,我就能夠立刻代替其中意識。”

這位神農司的司正,擅長的乃是偃術。

也就是俗稱的,傀儡術。

……

藏鳳州外。

聞儕站在結界邊緣處,負手而立,面色沉靜地看著眼前的一道金色界線。

他身後,旌旗獵獵,迎風作響。

一萬餘人組成的軍隊,已經自發整理成了曾經熟悉的行伍,紀律嚴明。

雖然他們沒有時間換上齊整的鎧甲,身上的衣衫參差不齊,舉起來的旌旗也各不相同。

但此刻,他們的神情出奇地相似,都是一種近乎信仰的狂熱,也並沒有人有多餘的動作。

這些,全都是自發跟隨聞儕計程車兵,也是曾經屬於聞儕麾下的舊部,大部分,都是其中的精英。

與李紅綾一樣,聞儕擅長的也是勢陣。

而且,與李紅綾由武聖弟子半路出家不同,聞儕年少時就曾拜訪各個有名的陣師,並在戰場上總結出了自己的勢陣。

是真正的勢陣修行者。

天邊的晨光漸漸大亮。

行軍一夜的聞儕忽然回過身,大喝道:“列陣!”

“是!”

萬人齊聲應和,聲音響遏行雲。

士兵們瞬間排列成陣圖,霎那間,氣勢直衝雲霄,彷彿連地面都震動了一下。

但勢陣並沒有成形,因為聞儕作為陣眼,沒有啟動勢陣。

聞儕也並不想要讓勢陣成形,此舉不過是為了提振士氣。

進入藏鳳州之後,勢陣同樣沒有用。

但人心有用。

在這座沒有靈氣的牢籠之中,肉體凡胎,才是真正的力量。

只不過,其他人,頂多只是一塊鋼板。

而聞儕,要讓自己的軍隊,變成牢不可破的一座城!

他將要帶著這座城,平推碾壓一切膽敢阻擋自己的一切!

這是望姝給他的機會,自然也是一場考試,而他會交出最完美的答卷。

聞儕深吸一口氣,喝道:“出發!”

他率先前踏一步,進入了藏鳳州結界之中。

……

陳曠並非出於同情而出手。

而是這少年的身份很不一般——一個曾經作為武聖假借肉身物件的少年,怎麼樣都不可能是隨便選擇的。

但十分詭異的是,在為武聖做出如此重大的犧牲之後,這少年卻似乎並沒有得到任何好處。

若是這少年死了,那還好說。

畢竟死人又如何討要好處?

可現在,少年雖然活了下來,卻反而過得十分悽慘。

他從一開始被降神附身開始,就帶著那塊綠頭巾,說明倡伎之子,就是他原本的身份。

作為賤籍,在青樓之中被隨意對待,這確實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他經歷了那一戰,成為了武聖的容器之後才沒多久,竟然還是回到了原本的處境,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這說明,武聖閣,壓根沒有把他當人看,純粹是當成了一個用過就丟的工具而已。

而在這種情況下,陳曠並不認為,這少年還會看不清武聖閣的真面目,甚至是像之前那樣,“自願”當這個容器。

此時此刻,心存怨恨才對。

而眾所周知,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少年看了眼陳曠伸出來的手,搖了搖頭,自己站了起來。

“我剛剛拿抹布擦地擦桌子,手太髒了。”

他窘迫地解釋著,隨後有些黯然地道:“在你前面的……一拳開山的……都不是我,是那位冠絕天下的武聖。”

陳曠沒有收回手,而是微笑道:

“那麼,重新認識一下吧,告訴我你叫什麼?”

——滄元民間也是有握手的禮節的,從化外西域傳入,只是一般很少在修行者之間使用。

少年猶豫了一下,使勁在衣服上蹭了蹭自己的手,然後握了握陳曠的手。

“莫旭,我的名字叫莫旭,旭日朝陽的旭。”

他只敢握一下,立刻便鬆開了手。

然後沉聲道:“謝謝你幫了我,如果有機會,我會盡力報答你……雖然你也看見了,我現在只是個普通人而已。”

陳曠看出來了。

或者說,從當初和武聖那一戰時,他就已經知道了。

莫旭全身的經脈都已經徹底廢了。

基本上不可能再進行修煉。

武聖降臨的壓力徹底超過了這具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將他壓“爆”了。

無論是經脈,丹田,還是竅穴,現在都已經成了一團七零八落的漿糊。

理論上,他現在應該直接癱瘓在床,當一個徹頭徹尾的廢人才對。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卻活下來了,而且活得像個正常人一樣好好的。

這已經很幸運了。

但莫旭的心中卻永遠紮根了一片陰影。

他的故事很簡單,是倡伎之子,卻不甘心於自己的命運,攢錢買了一本最基礎最簡單的功法之後,發現進境迅猛,便以為看見了希望。

後來,聽聞太山絕壁之上有一座武聖立下的“傳道碑”,上面留有武聖的一縷“道韻”,且對天下所有人開放,無論是誰,只要爬的上山頂,便能夠一睹碑上神韻。

若是能夠領悟其中的“道韻”,那便是武聖親傳!

莫旭心馳神往,以為這是改變命運的契機,便偷偷溜出了金鳳樓……

某種意義上,他確實成功了。

當莫旭知道自己將被武聖閣閣主召見時,他激動地差點以為自己要飛起來!

可隨後……卻是一場噩夢。

那一戰結束之後,武聖閣的人檢查了他的身體,判決了他的命運。

他不僅沒有得到自己所想的改變,還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希望——修為和天賦。

武聖閣將他棄如敝履,讓他回到金鳳樓自生自滅。

莫旭嘆了口氣:“我說實話,你是幫錯人了。”

陳曠目光一閃,卻道:

“或許並沒有。”

當他直視莫旭,“洞若觀火”被動突然觸發。

在那一片模糊、混沌、斷裂的經脈和丹田當中,隱約,似乎有眾多玄奧的微弱光芒在其中閃爍。

陳曠冥冥之中感覺到了一絲熟悉,但因為太過破碎,又想不到究竟是什麼。

直到此刻,陳曠終於看出來了。

這不是別的,正是……武聖的“道域”!

武聖降神在莫旭身上,毀滅了他的一切,卻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留下了一件最恐怖的東西。

牧肇的“道域”,名為“霸”的“道”!

此刻,在莫旭的身體裡,就在那些破碎的經脈當中,閃爍光芒。

得道,即可上三品。

如果能夠將這“道域”修復,那麼莫旭,便可直入玄玄!

換而言之……

陳曠撿到了一個準聖的苗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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