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光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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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頂上吊著巨大的水晶燈，大理石地板亮得能映出來客的倒影，打扮雍容的年輕男女踏著沉穩的步子在光亮的會場中攀談，在言語中展示著自己的不凡見識與卓越風度。
在一片華貴莊重的氛圍中，有個穿白色休閒服的女孩挺胸抬頭站著，像是被投入舞廳中的煙霧彈般展示著自己的存在感。她的左手託著一張餐盤，右手握著叉子，正以飛快的速度消滅著盤中的龍蝦、烤雞與薄餅。光核的碧玉克雷雅小姐就站在這位面生的女孩身旁，眉目間透出一股子難言的疲憊。
“聽說了嗎？她是首領親自請來的客人……”“會是新成員嗎？”“克雷雅小姐的競爭對手？”“那不可能……”
這般獨樹一幟的風格吸引了諸多成員的視線，而整個會場中最不缺的就是對自己身懷自信的超能力者。一位梳著三七分發型的零島男士成為了第一位鼓起勇氣上前的勇士，他自信而優雅地說道：“晚上好，小姐！我——”
“我在吃飯。”秦芊柏說。
這不按常理出牌的發言一下子就將勇者精心準備的開場白堵在了嗓子眼裡。
秦芊柏飛快地打量了他一眼，託著盤子說：“我不想和你說話。”
“我——”
女孩舉起叉子：“倘若你再糾纏不休，我就要動武了。”
來自零島的勇士垂著頭轉身，背影悲切猶如一隻鬥敗了的公雞，滿腔勇氣只在現實中化作了兩個可憐的“我”字。他的朋友們小聲發出安慰，而後再也沒有第二個人敢於做出挑戰了。
克雷雅站在秦家的女兒旁邊，與她一樣面無表情，心中滿是絕望的味道。她得到的任務是帶這位小姐熟悉組織並儘可能讓秦芊柏產生一些好感，可她怎麼都沒法從秦小姐身上看出一點探知慾，這女孩滿腦子似乎只想著吃和打架。
或許奧魯斯的策略從一開始就錯了，他應該在晚宴正式開始前舉辦一場光核內部的格鬥賽，這樣一來說不定這女孩會主動上場呢。
“克雷雅小姐，你不吃嗎？”
克雷雅了無生趣地說：“謝謝你，我不餓……我……我坦白承認，我過去從未接觸過你這樣的貴族子弟。”
秦芊柏眨了眨眼：“我很奇怪嗎？”
“你很坦誠。”克雷雅的發言幾近自暴自棄，“我想讓你對光核有個好印象，但看來我的策略全都失敗了。”
“我覺得你們組織挺好的，雖然辦事浪費，但對客人很大方。”秦芊柏換成通用語說，“我覺得你也是個不壞的人。”
天可憐見，她竟然覺得這女孩挺親切了。她上一次聽到這麼樸實的形容好像是去小學做慈善活動的時候。
“謝謝你，秦小姐。”克雷雅表現得沒精打采，“僅僅是出於對同類的好奇心——你我都出身於所謂的大家族——你在家中沒學過在這種社交場合該如何應對嗎？還是說這就是帝都秦氏一貫的風格？”
“家中教學主要習武，其次學識人，再次學書文、歷史、數算等。至於社交，爺爺說武者不需要計較許多，只需合意就是朋友。”
克雷雅以前一直以為帝都秦氏是個傳統的貴族，穿著帝國上層標誌性的寬袍大袖，說著文縐縐的言語，與文官們透過奏章進行不見血的戰鬥。如今看來這全是胡思亂想，秦氏根本就是個充斥著武鬥派的肌肉組織，是個兼職在朝廷上當官順便替皇帝幹活的武林盟主。
這樣的家庭能養出長袖善舞的女兒才真正是件怪事。和這女孩交談根本不需要繞圈子，單刀直入比什麼話術都有效果。
“能請你聽完奧魯斯的演說再走嗎？”克雷雅說，“我很喜愛聽他講話，聽他描繪他的夢想。”
“好啊。”秦芊柏點點頭，“你喜歡他？”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讓克雷雅很有些防不勝防。
“是的……很多人都知道……”克雷雅害羞地說，“有這樣明顯嗎？”
“你看他時眼中像有星火閃爍。”
克雷雅掩面嘆息：“我該買一副美童了。”
“以後閉著眼和他講話吧。”秦芊柏認真地發出建議。
時間在交談中過去，不久後光核的成員們開始了社交舞會。期間，昨日與秦芊柏打過交道的幾位男士落落大方地走來表達歉意。
“不是你們的錯誤，是我反應過激了。”秦芊柏說。
這起小小的不愉快就在三言兩語間揭過了。秦芊柏並無參加舞會的意圖，於是之後兩位女士託著盤子站到角落，就著烤牛肉與氣泡酒聊了些關於城市與家庭的瑣事，並愉快地贊同對方是位值得認識的女性。
當秦芊柏清空第五個盤子時，樂隊指揮的手勢停下，舞會在眾人默契的靜默中告終。奧魯斯·奧提密斯腳步輕快地穿過大廳，站到所有人的面前。
他的第一句話是：“同志們——我是否太過裝腔作勢了？”
光核的成員們紛紛報以善意的微笑，奧魯斯在笑聲中舉手。
“讓我們換一個詞，朋友們！很高興能與老朋友們再次見面，歡迎新朋友們來到嶄新的舞臺。我是奧魯斯·奧提密斯，光核的首領，迎向光芒的追夢者。”
“世界總由少數精英領導，這是無人能夠否認的事實。正是有才能的少數人肩負起力量帶來的責任，站在大眾面前成為浪潮的引領者，時代才真正能夠得到改變。因此每當光核招新時，我都會問大家一個問題。我們是為了什麼而聚在一起？”
棕發少年觀察著眾人的表情，向其中一位躍躍欲試的新人伸手，“帕卡提亞大學的瑞貝塔·安娜！歡迎你向大家說出自己的見解。”
被點到的女孩梳著兩股麻花辮，她激動得滿臉通紅，眼中閃著驚喜與興奮的光：“因為我們擁有才能！”
“這是永遠不變的答桉，各位都是萬中挑一的天才，而光核是屬於才能者的組織。而緊接著我會問第二個問題，什麼是真正的才能？”奧魯斯點頭示意，“瑞貝塔小姐？”
“是我們的超能力。”
麻花辮女孩想都不想就做出答覆，可光核首領的反應出乎了她的預料。
“是……也不是。或許你會有不同的見解，林海先生？”
被點到名字的是個相貌平凡的帝國男生，他站在瑞貝塔身邊，身軀顯得句僂，面上帶著一絲苦悶。
“抱歉，我不知道……我的超能力是讓塑膠水瓶變成不鏽鋼，我想這不能算優秀。”
“這是個有趣的能力，而你的優秀與它無關！”奧魯斯笑著說，“你改良的‘鐵兵-67’型義體在原有基礎上實現了約30%的效能飛躍，這別出心裁的設計令裝備部的部長也讚歎不已。他告訴我說一定要將你邀請過來，因為你擁有獨一無二的才華。”
“我很榮幸……”林海的眼睛亮了，那一絲苦悶極快地轉化成了自豪，連腰板都直立起來。
奧魯斯走到眾人中間，抬手接過一杯紅酒。他親切地拍著林海的肩膀，用洪亮的聲音繼續著他的發言。
“現在讓我們回到問題本身。什麼是才能？在剛到蒼穹之都的時候，我認為只有超能力才是屬於人類的才能，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想法發生了改變。超能力從來都不是天才的全部！能力強大而心智軟弱者比比皆是，那會是光核需要的人才嗎？那會是值得我結交的朋友嗎？我想不然。”
“才能不是家世、不是出身、不是學歷。它不僅僅是超能力、更是智力、是技術、是嚴謹的邏輯、是絕妙的口才、是潛藏在你們身體之中的，只屬於你們自己的力量。
我熱愛有才能的各位。才能讓你們迸發出獨特的光芒，展現只屬於自己的魅力。我同樣熱愛這座城市。因為蒼穹之都讓你我相遇，讓我有機會親眼見證你們的才華！”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忽然低沉下來，俊秀的面龐上籠罩上一層陰霾。
“然而……我們美好的城市在當下，正面臨著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無論是老居民還是新來客，我想在座的各位都對蒼穹之都的現狀有著自己的瞭解。你們想到了什麼？都市治安？科研底線？有待增強工作效率的官方人員，永遠打掃不乾淨的超能力幫派？”
奧魯斯一件件說出眾人心中所想，而後決絕地搖頭。
“這都是表面，而非困境的本質。我想本市問題的核心正在於，我們天資卓越的人才們缺失了發揮他們能力的渠道，他們並沒有辦法將自己的力量用在真正有意義的事業上！
本能成為將軍的人才在黑道幫派廝混，有望成為學者的少年在製作違規武裝，將來的金融家成為了詐騙犯，明日的政壇新星淪落成非法組織的領導者。更不用說本應造福全人類的超能力被應用在傷害我們彼此之上，這一切令我分外痛心。我總是詢問自己，為什麼會發生這般多的悲劇？而今日，我確信自己找到了問題的核心：本市的制度從根本上就出現了問題！”
“以關押收容為指導思想，就註定了上層與下層的不協調。在特殊情況下依舊頑固地推行傳統教育制度，更是白白浪費了數百萬人的光陰與才智。倘若每一個人都能在日常的工作與學習中得到自己所需的物質，滿足自己心靈的需求，又怎會有人走上街頭，掀起暴動？而現今的制度做不到！”
奧魯斯端著酒杯，在原地轉了一圈，看向圍繞著他的年輕人們。
“你們需要初中與高中的教科書嗎？”奧魯斯笑著問，“你們需要一位教師按照他事先準備的教桉，向你們逐字逐句地解釋那些淺薄的知識點嗎？”
“我們不需要！
”“我早就能靠自學掌握那些！”“學校教的東西根本沒一點用處，他們早該讓我著手實操了！
”
奧魯斯微笑著壓手，示意激動的眾人稍安勿躁。
“我完全理解各位的想法。事實正是如此，本市現行的高校制度早已喪失了應有的作用，僅是以冠冕堂皇的名義讓超能力者們虛度光陰。我可以向你們解釋這是為什麼，因為一部分盲目的高層懼怕你們的力量！他們害怕接觸到過多知識與技術的天才們，會成為不安定的種子。
然而這終究是盲目的，是愚蠢的。有更多的人擁有清醒的頭腦，很多人都意識到我們終將站上臺前。我們不能僅僅作為學生而生存，我們是戰士，是科學家，是變革者，是即將改變世界的少數。為了實現我們的價值，我們必須要先改變這座城市！”
奧魯斯向著眾人舉起酒杯，與會者們興奮地發出歡呼。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敲打在眾人的心頭，撩撥著他們的情緒，讓他們不由自主地振奮起來，注視著棕發少年與他杯中的紅酒。
“我將各位聚集在一起，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我想讓各位走向真正崇高的舞臺，站在更高的位置上一展身手！”
奧魯斯的語氣忽然一輕。
“然後你們會問我。你可以嗎，奧魯斯？你憑什麼做出這個承諾？”
他的目光掃過會場中上百張不同的面孔，觀察著他們面上的神色。
“我想事實永遠勝於雄辯。你們是否認識克雷雅？克雷雅·卡拉什？”
克雷雅微笑著上前，穿過人群走到他的身邊。會場中響起幾聲議論：“碧玉……”“我聽過她在大學裡的演講！”“上個月她代表學生群體與官方進行交涉。”“我們知道！光核的碧玉！”
奧魯斯頷首致意，將紅酒遞給他的心腹。
“光彩照人，魅力四射，長袖善舞，八面玲瓏，這是你們認識的克雷雅小姐。但我們初次見面時她還不是這樣。介意向大家分享你的故事嗎？”
“為什麼不呢？”克雷雅接過酒杯，“那時我的狀況很糟。就像每個青春期的烏斯特斯女孩一樣，我與家庭鬧得很不愉快。我離家出走，獨自一人來到這座城市，滿心期望著靠實力證明自己，卻四處碰壁。我甚至連明日的三餐都無法維持了。”
克雷雅挽著頭髮，言語中帶著一絲淒涼：“我走投無路，帶上自己最好的首飾，裝成上流社會的交際花來到這裡，用最優雅的措辭說著不上臺面的事情。看在同為合眾出身的面子上，我希望這位混出頭的同鄉能給我一點幫助，幫我償還欠下的債務……十萬克里。”
不少平民家庭出身的成員暗自心驚。十萬克里不是一筆小數目，那幾乎是一個合眾中產家庭一年半的純收入。
“我當時是怎麼做的？”奧魯斯低聲問。
“你給了一個落魄的女人足足三十萬，一棟蒼首區的房子，並邀請我來你的組織中幫忙。”克雷雅將紅酒一飲而盡，“我到現在都想不明白為什麼。”
“因為我相信你擁有才能。”奧魯斯合掌微笑，“我相信你值得我伸出援助之手，我相信你值得過上最好的生活。而你用無數次成功的談判證明了自己。你是我有史以來見過的最棒的外交官，是當之無愧的珍寶。”
克雷雅使勁眨了眨眼，挽住少年的臂彎。奧魯斯從容受之，他向著全場抬起右手，像個演講家般抬高了聲調。
“我相信克雷雅！而我更相信自己的眼光，我看中的人必定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我們還有川井良三，組織部的魔術師，他在三年間讓我們的資源儲備翻了一倍。”
一個相貌平凡的零島青年從人群中走出：“曾經是一個不得志的棋手，現在負責為首領管賬。”
“高宇，安保部的大將，他以堅實可靠的力量保護著我們的每一位成員。”
這次走出的是個身材矮小的帝國少年：“兩年前我還為高中入學發愁，當時我連字都不識幾個。”
“愛德·佛利斯，裝備部的博士，任何一所高校都會為他設立專門的實驗室。”
“有不少高校邀請我，但我覺得在這更好。”披著白大褂的金髮少年在奧魯斯身後直笑。
奧魯斯依次介紹著他最得意的成員，他們每個人都有著一度挫敗的過往，而現在均成了都市中最優秀的少年才俊。他的指尖拂過全場：“他們很優秀，不是嗎？你們也一樣！我們的組織叫做光核，這名字指的是我們每一個人。每個人都是核心，每個人都能放出光亮！你們也必定會成為最優秀的人才，因為我找到了你們！”
光核的成員們盯著奧魯斯，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他們密切關注著首領的嘴唇，期盼著其中將要說出的下一句話語。
“蒼穹之都將會發生一場鉅變！這座城市將不再是所有人的監獄，而是我們與各國的合作地點。過往經歷的一切磨礪都會成為寶貴的財富。我們將走向世界，在官方機構中大展身手！
朋友們！我真誠地邀請你們與我站在一起。讓我們一起打破浮於表面的平靜，建立真正的秩序。讓我們一起，成為真正照亮黑暗的光芒！”
熱烈的掌聲幾乎掀翻了穹頂，每個人都急切地看著奧魯斯，眼中除了那少年外再也容不下他物。他們真心誠意地相信著這個少年，更相信著自己真正擁有那值得他伸手的才華。奧魯斯所說的一點不錯，他們之中有政治家、科學家、貴族、資本家、他們的影響範圍從來都不侷限於這個小小的城市，他們有力量改變蒼穹之都，改變合眾，甚至整個世界！
“奧魯斯！”一位狂熱的成員伸手，高呼首領的名號。他的行徑得到了一致認同，所有人都用語言傾瀉著他們心中激動不已的情緒。“奧魯斯！”“我們的首領！”“真正的光核！
！”
奧魯斯被狂熱的年輕人們包圍著，他與每一個人握手，交談，說出每一個人的名字，就像神明的子嗣被虔誠的信徒簇擁，將他俊秀的面龐印入人們的心中。
克雷雅在人群上前時悄然回退，站到聚光燈外的角落裡，回到秦芊柏的身旁。
她著迷地望著燈光下的奧魯斯，用夢般縹緲的語調說：“他真是個絕佳的領導者。我想他天生就適合站在舞臺中央……被眾人的手臂託舉向高處。”
秦芊柏卻沒看著人群中的少年，她看著克雷雅的側臉：“你不傷心嗎？”
“……抱歉？”克雷雅一時迷惑，“我不太明白……”
“無事。”女孩搖了搖頭，“很高興認識你，克雷雅小姐。謝謝你們的晚餐，我要走了。”
秦芊柏抓住克雷雅的手，握了一握，隨後乾脆地掉頭，在合眾女孩迷惑的注視下走出大門，不再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