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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也是在長盛坊,但張家住的地方卻著實有些偏。

車伕連打聽了好幾回,這才七拐八繞的到了門前。

穿著官袍的焦順自車上下來,略略打量了一下週遭的環境,發現這地界雖僻靜,屋舍院落倒也還算雅緻。

尤其隔牆探出幾支紅梅,雖還沒到盛放的時候,卻錯落有致的點綴著許多花蕾,脆枝嫩蕊甚是提神。

這一瞧就是刻意修剪過的。

因張誠早年喪妻,兒子又是個不成器的,故此這必是他親手所為。

而能有這等閒情雅緻,足見這是個有韌性的——等閒人經歷了罷官抄家,多半就自暴自棄一蹶不振了——這也讓焦順對這次拜訪,無形中又多了幾分期待。

下巴衝院門微微一揚,栓柱立刻會意的山前拍門。

誰知那巴掌剛落上去,原本看著還算齊整的門板,就啪的一聲整個貼在了地上!

主僕兩個都是一愣。

不過焦順馬上想到,這必是倪二的手筆,便見怪不怪的揚聲喝問:“張先生在家嗎?”

好半晌,裡面依舊是靜悄悄的。

焦順略一猶豫,乾脆邁步跨過了門檻,又一路東張西望的進了堂屋。

這院子的格局,倒和來家在寧榮巷的舊居十分類似,尤其是西牆下那片兒菜畦,瞧著就有三分親切。

到了堂屋門口,又見廊下襬著幾件傢俱,個頂個缺胳膊少腿兒的,有張椅子乾脆就碎成了劈柴。

因有這伏筆在。

焦順進門後看到空了一半的客廳,也就半點不覺得奇怪了。

他略略環視了一圈,目光就落在東側的花臺上,蓋因上面正放著一大疊蓬鬆的剪報,上面亂糟糟盡是腳印,表面幾頁更是被撕的七零八落。

焦順走過去翻了翻,發現基本都是近年來的朝政要聞,其中不少還專門分批次裝訂在了一處,組成了較為清晰的脈絡。

這算是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呢,還是證明了他不甘心就此沉淪,夢想著有朝一日捲土重來?

不過張誠既然一直都在關係朝政,想必重新融入官場也不是大問題。

“大人!”

正瞧著,栓柱從裡間出來,衝他搖頭道:“裡面果然沒人——這都飯點兒了還不回家,莫非是下館子去了?”

焦順衝他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你沒瞧這屋裡一副債主登門的架勢?他要有下館子的閒錢,還能被砸的這麼亂七八糟?”

“倒也是這麼個理兒。”

栓柱恍然的撓著頭,又疑惑道:“那他……”

“你是什麼人?堵在我家門口做什麼?!”

這時忽聽外面傳來個尖利的嗓音,焦順心下一動,急忙快步迎了出去,只見一個瘦高個的中年男子,正在與車伕面紅耳赤的對峙著。

這人穿戴的倒還算體面,但手裡卻託著兩個窩頭,窩頭眼兒裡還塞了些醬菜。

約莫是因為把車伕當成了上門鬧事的,他手上不自覺的用了力道,那窩頭裡的醬汁就滿溢位來,直順著手腕淋淋漓漓的往下淌。

略作觀察之後,焦順便上前拱手道:“敢問可是張先生當面?”

張誠見從自己家裡走出個朝廷命官官,先是不由得一愣,隨即慌不迭的拱手還禮,口中連道:“區區豈敢當‘先生’二字——在下正是張誠,不知這位大人……”

說到半截,目光掃到自己手上的窩頭,忙又羞窘的藏到了身後。

“鄙人姓焦命順,現在工部為官。”

焦順一面做著自我介紹,一面卻把目光轉到了院內。

張誠見狀忙道:“焦大人若是不嫌棄,且到寒舍一敘。”

二人互相謙讓了兩句,這才並肩到了堂屋客廳。

張誠悄悄把那窩頭放在花臺上,又用帕子蓋住,這才稍稍鬆了口氣,轉回頭苦笑道:“家中困頓,竟連待客的茶水都沒有,還請大人贖罪——卻不知大人來此,所為何事?”

“聽說張先生曾在皇莊做過莊頭,文案賬目都是極精熟的,所以焦某才特意登門,欲聘先生為幕友,隨衙參贊。”

“這……”

張誠聞言又是一愣,疑惑道:“京中專司此業者不少,且張某又不曾有功名在身,大人卻怎麼尋到了我這裡?”

“張先生約略也應該聽說過我的事。”

焦順說著,指了指那花臺上的剪報,又道:“因焦某出身奴籍,又是靠著匠人手藝倖進為官的,所以頗受讀書人所不恥,想找個正經師爺殊為不易。”

“原來尊駕就是榮國府……”

張華一時忍不住驚撥出聲,好在及時收住了話頭。

隨即他就陷入了沉思當中。

張華雖不是正經科舉出身,卻也知道士人們對焦順這等異類,會採取是怎樣的態度。

所以對焦順為何會找到自己頭上,也就沒了疑問。

但問題在於,若真做了焦順的師爺,日後的前程多半也就要繫結在焦順身上了,偏他又正受到士人集團的打壓,這其中的風險委實太大。

一個鬧不好或許還會受其牽連!

可要說拒絕……

張華攥了攥袖子,感覺著入手處的黏膩,以及那刺鼻的醬菜味道,心下不由的一陣苦笑。

現如今因兒子欠下的虧空,父子兩個都快食不果腹了,卻哪還有拒絕的餘地?

當下他也不再矯情,起身深施了一禮道:“承蒙大人抬愛,張誠豈敢不從!”

焦順大喜,忙也換了一禮:“好好好,以後焦某就仰賴張先生了!”

二人經協商,定下每月二十兩的月俸,再加上年節的‘慣例’,一年倒有三百兩的進項。

這在六七品京官的幕友當中,算是中等偏上的水準,用來聘請張誠這樣的新手,妥妥的算是高薪了。

又約定好後日走馬上任,焦順留下五十兩的銀子,算是預支給張誠兩個月的薪水,便在他殷勤相送下揚長而去。

卻說焦順走後。

張誠捧著五十兩銀子,在門前愣怔了許久,又扶起門板虛掩住門戶,這才回到了屋內。

在堂屋廳裡,他又愣怔了一會兒,忽的奔到花臺前,揭開帕子拿起窩頭醬菜,狠命的丟到了院子裡。

過去了,都過去了!

困頓了多少日子,終於是見著出路了!

他站在門前,一面想著日後該如何輔助焦順在工部站穩腳跟,一面又想起了兒子前程問題。

親家母帶著女兒改嫁到尤家,他實則早就知道,只是因為家道中落,一直不好意思登門聯絡。

現如今自己終於時來運轉,等再積聚些家財,這婚事也便該提一提了。

一來讓兒子早些成家多個管束,總好過他成日裡在家胡混!

二來麼……

聽說那尤家的大姑娘,竟嫁到寧國府做了爵爺的填房,往後有了這層關係在,也未嘗不能幫兒子謀個前程。

正滿腦子都是兒子成家立業的影日,忽聽門外‘砰’的一聲,卻是門板又被人給推倒了。

緊接著一個輕浮的聲音驚呼道:“爹,咱家的院門怎麼掉下來了?!”

張誠登時改了顏色,兩步竄出客廳,怒吼道:“好孽子,你竟然還有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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