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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鵬之家的早餐時間是7:00到10:00。

差一刻七點,服務員忙著備餐,葛鵬坐在角落的桌邊,一邊玩著刀叉,一邊向不遠處整理餐桌的圓臉女服務員使眼色。

女服務員瞥了瞥左近,儘量自然地過來,正要說什麼,目光落在他垂著的那隻手上,脫口問了句:“手怎麼了?”

他的左手上纏著紗布,隱約還有些滲血。

一提起這茬,葛鵬就來氣:“媽的,人要是晦氣,什麼破事都來。我那車,接站前還好好的,剛不知道什麼毛病,後車廂死活打不開,鑰匙還特麼被我擰斷了,手剛好這麼一劃拉……”

他岔開話題:“說正事,大宴會廳的鑰匙能搞到嗎?”

女服務員搖頭:“他們看得挺緊的,在本來的門鎖上還加了一道……要麼算了,這些都有錢人,惹不起……”

葛鵬皺眉,收著氣壓低聲音:“你怕什麼?這些都是吃大肉的,丟個三瓜兩棗無所謂。再說了,咱又不貪,一串珠子,少個一兩顆,誰會注意?但於我們,那就是救命的!鎖的事好搞,你別管了,我有招。”

***

估計是火車站那頭善後沒完,039號不在,只床尾立了個黑色的行李箱。

“她”居然是個男的?男的穿成那樣,還編頭髮,得是有異裝癖了吧。

陳琮沒有補覺,一來白天睡飽,晚上勢必精神抖擻,生物鐘會亂上好幾天;二來他怕闔上眼,又做莫名其妙的噩夢。

他給店裡打了個電話。

陳天海在時,店名叫“福天海地”,陳琮接手,改名就叫“琮”,生意上軌道之後,請了兩個幫手:一個姓王的老師傅,踏實穩重有資歷;一個姓宗的小姑娘,嬌俏嘴甜會來事。

而且,王&宗,正好是個“琮”字,跟他很合。

店裡一切都好,老王說阿喀察這一帶出產煤精,讓他多留意,如果能收幾塊回來最好。小宗則請他看看當地有沒有好羊肉,快過年了,來自大草原的羊肉,不管是自家吃還是送親友,都挺實惠。

電話掛掉不久,有人刷卡進房。

時間還早,沒可能是服務員做房,看來039號回來了。

陳琮心情有點複雜:既不想再看見那副盛氣凌人的嘴臉,又想再仔細看看,這人到底是男是女。

來人騷氣十足地跟他打招呼:“hello,新人是吧,我039號,顏如玉。”

陳琮怔住。

不是他在火車站廣場見到的那個。

這是個長頭髮的年輕男人,身高跟自己差不多,都在185以上,寬肩窄腰,典型的男士體格,面板很白,鼻樑上架一副帶鏈的金絲框眼鏡,一對長鳳眼,狐狸般微微眯著。

天冷的關係,他外頭穿了件黑色翻毛領的棉服,衣襟開敞,能看到裡頭是剪裁精良的西服襯衫。

陳琮還沒來得及說話,來人已經熟門熟路拐進洗手間,很快裡頭嘩啦水響,這是衝上澡了。

馬修遠說第一次見他,以為是個女的,怕是隻看到了一個頭——這人長相上是有雌雄莫辨的中性意味,不過面目更偏俊美,跟大眾意義上的女性美截然不同。

就是這名字……

顏如玉,父母給他起名的時候,多少是有點任性的。

很快,顏如玉就出來了,穿繫帶的白色浴袍和一次性布拖,將抱著的一大摞衣褲往就近的椅子上一扔,大剌剌倚坐床上,雙臂張開,虛搭身側,似乎只是淺淺洗了個澡,就已經把他累得夠嗆了。

顏如玉放空了好一會兒,才魂歸正位。

他又跟陳琮打了遍招呼:“027號,新人?”

陳琮點頭:“你也新人?”

這人跟他年紀差不多,“人石會”二十年一辦,多半也是第一次參會。

顏如玉說:“No,no,no……你對‘人石會’還不瞭解,以後你就會知道,三個特殊的號,39、69和99。”

“特殊在哪?”

“這麼跟你說吧,其它的號碼,可以在不同人之間流通,號空出來,只要有實力、被認可,新人就可以頂上。但這三個號,固定給到三大家,私享。”

陳琮心中一動:“所以039號下頭,可能不止一個人,是嗎?”

“No,no,no,一號一人,你可以理解為,這個號是給到一個公司的,但能領號的,只有法人。”

看來,火車站那個女人不是039號,她只是隨口一謅。

三大家專號專用,背後必然有故事,不過陳琮沒興趣追問這些,他試探著打聽:“你聽說過陳天海嗎?據說是老027號。”

顏如玉抬手虛擋:“別問我,我跟會員不熟,雖然我這號比較尊貴,但我也是第一次參會,這破協會,選這麼個鬼地方……”

正說著,手機響了,顏如玉接起來,衝陳琮做了個按壓的手勢,示意他保持安靜。

看得出是個自說自話慣了的。

陳琮不吭聲,聽他講電話。

“喂,幹爺,到了。你放心,三老和李寶奇那,都去送過禮了,一大早的不方便,約了改天細聊,我懂,懂。”

電話放下,他又轉向陳琮。

“剛說到哪……哦,對,這鬼地方,沒機場也就算了,居然連高鐵都沒有,只有綠皮火車,綠皮火車,那是人坐的嗎?”

陳琮心說,信不信我聯合綠皮車的乘客把綠皮火車掄你臉上?

顏如玉:“我從最近的高鐵站包車過來,三個小時,骨頭都顛散了,到了還不能休息,要先social……”

他身子慢慢溜平,有氣無力地扯了被子過來蓋上:“太累了,我真的要休息了……”

休息就休息唄,又沒人攔著你。

陳琮隨口說了句:“有會員在來的路上瘋了,你聽說了嗎?”

顏如玉愣了一下,下一秒,騰地從床上坐起來,一臉“你要是說這個,我可就不困了啊”的興奮:“誰,誰瘋了?”

陳琮被他這反應嚇了一跳,頓了頓才說:“就是一個女會員。”

他把火車上發生的事簡略講了一下,無非就是此人如何睡前正常、睡中發瘋,幾句話完事,饒是如此,顏如玉依舊聽得津津有味,末了喃喃:“發瘋……突然發瘋,有點怪啊。”

又問陳琮:“這女的多大歲數?”

陳琮不太確定:“五六十歲吧。”

顏如玉拿起手機,一通點選操作,嘴裡唸唸有詞:“女……性別勾女,年齡選……四十五到六十五吧,排序……按會員號從小到大順序,好!七張!”

他伸長手臂,把手機屏朝向陳琮:“來,右滑換照片,認一認,是哪個?”

真巧,不用右滑了,第一張就是。

013號,方天芝。

顏如玉也沒想到這麼快就鎖定到位,他對著方天芝的照片看了又看:“這人我不認識,但這號……聽說過,她瘋了,嗯,來的路上瘋了……有點意思。”

他重新扯過被子躺平,嘴裡猶在唸叨:“有點意思。”

陳琮奇怪:“有意思在哪?”

顏如玉“嘿嘿”笑了一聲:“方天芝,會里綽號‘看門狗’,你品品。”

不急,晚點再品,陳琮瞥向顏如玉的手機:“你那手機上,是有內部系統嗎?能幫我搜一下二十到三十歲之間的年輕女會員嗎?”

顏如玉眼睛都闔上了,又慢慢張開,面色突然有點警惕:“你什麼意思?要看協會女會員,還指定要‘年輕的’?陳兄,你不是生活圈子太窄,專門來“人石會”找物件吧?沒有,不能看,年輕女會員的資料,任何時候,那都是受保護的。”

陳琮太陽穴突突跳,心梗都要犯了。

***

九點左右,顏如玉睡得昏天黑地,陳琮下樓吃早餐。

他特意選的這個點,這個時段用餐的人最多,既然酒店被“人石會”包了,那餐廳裡出入的,應該絕大部分都是會員。

“人石會”性質未明,在沒有專人對接之前,多觀察是必要的。話又說回來,即便有專人對接,對方說的就一定是真的嗎?

還是要靠自己,多看、多聽、多觀察為上。

……

餐廳里人不少,但能看得出來,會員之間並不都彼此熟悉:有些人會湊在一處講話,有些人客氣而疏離地點頭致意,還有一些人獨來獨往、面無表情。

陳琮託著餐碟,專往聊著天的會員處湊。

先停在煎蛋的檔口,兩個排隊的老頭,一個滿眼震驚一個一臉唏噓。

“炎瞎子死了?什麼時候的事?”

“七八年前吧。”

“太可惜了,他那雙眼可是能看寶氣的,獨一份!本事沒傳下來?”

“聽說身後就留下一孫女,去接觸過,沒做這行,跟人合夥開飯莊去了。沒辦法,號轉出來,進新人了。”

兩人繼續扼腕,陳琮不動聲色撤離。

看來他的推測沒錯,會員平時都是各忙各的,聯絡並不緊密,另外,協會挺有人情味,號空出來,會優先考慮跟這號關係近的人。

就是……一個“瞎子”,怎麼又能“看”寶氣呢,不是自相矛盾嗎?

第二站,水果沙拉檔口,兩個打扮入時的中年女人,正腦袋碰著腦袋,交流小道訊息。

“099缺席?”

“對,聽馬修遠說,這次全員99,實到98。”

“不應該啊,二十年才一次,099還是大戶,這麼不給面子?”

“聽說有事來不了……”

099,顏如玉口中的三大家之一?二十年一次的盛會,唯一一個缺席,確實有點不給面子。

兩人絮叨著走遠,好在又有兩人閒聊著過來。

“幫我夾片菠蘿……哎,聽說明早開場的是姻緣石。”

“是,按順序不該是這塊,不知怎麼的就定這塊了。姻緣石,總覺得有點瘮得慌……”

“對啊,這塊石頭有點邪門……”

姻緣石?想起來了,葛鵬提過,說有一大塊石頭,死沉,有棺材那麼大,動用了吊車才放進會場。

石頭為什麼會邪門呢?

大概是說到緊要處,兩人的聲音驀地壓低,陳琮下意識想湊近,就在這時,有人一把拍在他的肩膀上。

“陳琮。”

回頭看,是馬修遠,一張笑臉上摻了些許焦慮:“來,有點事想跟你瞭解一下。”

***

馬修遠把陳琮帶到角落的一張桌邊。

桌邊坐了個男人,約莫四十來歲,腦袋挺大,兩額有點外凸,就跟長了角似的,民間的說法,這種面相的人是好鬥的,但他一雙眯眯眼,面上一團和氣,像極了迎來送往的餐館小老闆。

馬修遠給陳琮做介紹:“牛坦途,081號。我倆負責這次接待,平時跟會員的對接也是我們,因為號好,18,要發,81,發呦,聽著吉利。有時大家開玩笑,叫我們牛頭馬面。”

這倆還真搭,一個牛一個馬,一個81一個18,號是挺吉利,外號就有點耐人尋味了,牛頭馬面,那可是接人去地府的。

牛坦途一臉歉意:“不好意思啊,本來是我去接站,你可能也知道,有會員出事了,我這忙前忙後,沒能顧得上你。”

接站?這人就是葛鵬口中的“領導”?那個女人呢?也是“領導”之一?

陳琮覺得有哪兒不太對:他這種新人小角色,至於動用兩個以上的“領導”去接?還有,那個女人明確表示自己“不負責接待”,那她負責什麼?從旁……暗中觀察他?

牛坦途嘆氣:“誰也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出事的會員叫方天芝,方姐,老資歷了……”

“我這一查,才知道你跟方姐不但同車,還同一隔間,所以想向你瞭解一下具體的情況……”

他略頓了頓,字斟句酌:“出事之前,你們隔間附近,有出現過什麼……可疑的人嗎?”

一起偶然的病發,愣是讓牛坦途問出了謀殺案的感覺。

陳琮:“出現可疑的人,跟她發病有什麼關係?”

馬修遠連忙補充:“牛頭的意思是,這種突然的病發,極有可能是受到了刺激。所以我們想了解一下細節,她在車上,有跟什麼人產生過口角、或者衝突嗎?”

陳琮心頭一頓,說:“有啊。”

他把因換鋪不成引發不快,以及後半夜方天芝使壞被他叫破的事大略說了一遍。

牛馬二人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出,估計也覺得這事不光彩,都有點尷尬。

牛坦途努力為同僚挽尊:“方姐可能也就是想跟人開個玩笑,她平時不這樣……嗯,不這樣的。”

陳琮:“那她發病,不至於是被我和那小夥刺激的吧?”

馬修遠趕緊擺手:“那絕對不至於,還有什麼特別的嗎?”

陳琮:“還有就是,我看到她發瘋的場景,受了點刺激,做了噩夢……”

很明顯,牛頭馬面一點也不關心他受到了什麼刺激,牛坦途含蓄地打斷他:“行,我們就是問問,那你忙,不耽誤你吃飯了。”

陳琮點了點頭,麻利起身,但步子刻意慢了半拍。

果然,讓他隱約聽到了牛馬二人的輕聲對話。

馬修遠:“你別把事想得太嚴重,要我說,就是方姐太心急了,走火岔氣。”

牛坦途:“方姐的資歷,不至於犯這種新手錯誤啊。你說會不會……是咱內部出問題了?我跟你說,99號人,99樣心腸,真不好說,就好比那個陳天……”

馬修遠趕緊“哎”了一聲,牛坦途也及時剎住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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