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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晴之再一次睡過了頭。

等她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差不多快亮了。幾隻麻雀在窗臺嘰嘰喳喳搞起團建,擾人清夢。

“完了!”

她迷迷糊糊看了眼手機上一連串的未接來電,不像往日那樣塞回枕頭底下繼續睡,而是急得一下子從床上彈了起來,五分鐘刷牙洗臉,光速穿好衣服衝出房間。

“喲,太陽打西邊起了,難得這麼早。”

正在院子裡慢吞吞掃地的婆婆滿臉欣慰:“終於打算撿起老祖宗的玩意,安安心心扎馬步吊嗓子,練手眼身步法了?”

“挺好,挺好。雖說荒廢了這麼多年,但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只要小姐能想通,什麼時候撿起來都不晚。”

“您想啥呢,林媽。”原晴之頭也不回,踩著拖鞋一路小跑:“我今天早起,當然是因為有個快遞要拿。”

林如花:“......”

看著原晴之抱著包裹,開開心心從門口蹦回來,四處溜達找小刀,林如花忍不住放下掃帚,幽幽嘆氣:“家裡已經快揭不開鍋了。”

劃拉包裹的聲音悄然一頓。

林如花再接再厲:“還有,咱們住的院子,五年一度的修繕費用得交了吧?”

她們正住在青城二環位置,一座有近千年歷史的老院落。光正院外邊那個梨園戲樓,就是上過高中教科書,獨佔一頁的古董玩意,每年需要的修繕費用近乎天價——還好公家承擔了絕大部分,但剩下那點總歸也是不小的負擔。

聽到這,原晴之一張臉已經皺成了麻瓜。

“再休息兩天,最後兩天!我過兩天就去找工作!我對天發誓,一定!”

她心底愁雲慘淡。

這樣神仙般躺平的日子,即將離她遠去了。

因為帶頭組織同事掀起拒絕加班運動,原晴之慘遭炒魷魚。為了息事寧人,公司給她發了筆豐厚的裁員補償資金。不過她這個人素來心大,壓根不覺得丟了工作這事有多難過,反倒歡欣鼓舞,回家第一時間放了串鞭炮,給自己乾脆利落地放了個長假,每天在家吃好喝好,睡嘛嘛香,刷劇到半夜,起床日上三竿。

“啊——”原晴之大聲逼逼:“工作真的好累好辛苦,不想上班!”

“那就拾起祖業嘛。”林如花將落葉掃到一起,風輕雲淡:“老婆子我雖然一把年紀,但身子骨還硬朗著,也能給小姐打打下手。”

院落內瞬間安靜下來,只能聽見嗚嗚風聲。就連麻雀聲也跟著遠去。

“我不!”

一聊到這個話題,原晴之頓時拒絕配合,往地上攤平曬著的稻穀上邊一躺,活脫脫一條想要跟著一起被太陽曬乾的鹹魚。

她眯著眼睛看向指縫裡滲出的那絲湛藍,單手打呵欠:“林媽,這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是時代變咯!”

“現代娛樂方式那麼豐富,年輕人哪裡會對戲曲感興趣,看戲可是要懂戲才看得明白吶。再說了,戲曲演員的培養門檻高得很,不捱打根本成不了角。以前學戲的童生,都是連飯都吃不飽的下九流,現在哪家父母還會願意把小孩子送去受這種苦。”

曾經在歷史上風靡盛行的傳統戲曲,在邁入現代社會後驟然沒落不少。當初文物修復辦上門來登記產權所屬,原晴之還盤算著能不能收個門票,早日過上躺平收錢的日子,結果近幾年前來參觀自家古戲臺的人越來越少。上一回來的那個,還是借戲臺拍寫真照的,就離譜。

“既然成角這麼難,小姐的才能才更加不能浪費。”

林如花放下掃帚,苦口婆心:“昨個兒我聽街頭鄰里都在討論三天後的戲祭大典。大典十年一次,對戲曲界的影響深遠,想來是個重整旗鼓的好時機。”

戲祭大典是戲曲界的大宴,也是戲曲之城青城的盛會。這座濱海城市仍舊殘留著古時傳下來的風俗習慣,每年都會舉辦祭祀活動,內容包括香火龍,舞獅等,其中在古城搭戲臺子獻唱又是最重要的一環。

按照老祖宗的說法,戲一開腔,八方來聽,凡人不聽,不代表鬼神不聽。所以即便沒有人,也不可以中途停下。古時祭祀都得搭戲臺,兩者之間有著極其緊密的聯絡。若是抓住機會在這時登臺演出,說不準還能乘把東風,一炮而紅。

“不行不行。”原晴之頭搖成撥浪鼓:“別人是別人,我唱戲指不定得送命。”

“唱的什麼戲啊,嘴皮子動動的功夫,還能有危險?”林如花露出懷疑的目光。

“......沒什麼。剛還沒睡醒,說糊塗話呢,林媽你聽錯了。”

原晴之張了張嘴,抓了把自己雞窩似的頭髮,頗為生硬地轉移話題:“反正我是不可能唱戲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為了以表自己堅決,她甚至補上一句:“我寧可從996社畜變成007社畜!”

能讓平日裡對上班深惡痛絕的社畜說出這麼一番鐵骨錚錚的話,顯然這個話題已經無法再繼續。原晴之腳底像是抹了油,尋了個藉口直接開溜。

看著少女背影消失在內院門口,老婆婆搖頭嘆氣。

她是梨園收養的孤兒,從小在梨園長大,因為沒有太多學戲的天賦,平時只能打打雜。後來伴隨著時代變遷,梨園衰敗,戲曲沒落,原先的戲班子走的走散的散,全都改了行,只有林如花留了下來,在這裡經歷了大半生歲月。

正因如此,林如花當初得知梨園換了主人,那是打心底裡高興。

老班主一生榮華,傳奇事蹟多如牛毛,可惜只收了一位親傳。好在其女原晴之從小跟在老班主身旁,耳濡目染。女承父業,天經地義,必能重振戲曲輝煌。

於是林如花用了整整一週時間,將偌大梨園內外好好清掃一遍。等了又等,終於在一天傍晚,等到了當時剛放暑假,揹著雙肩包返鄉的某位大學生。

在七月烈陽的炙烤下,原晴之睜著雙死魚眼,舉著地圖,在梨園門口來來回回走了幾遍,激動的心,顫抖的手:“嘿嘿嘿,這潑天的富貴,終於輪到我了......”

“前廳後院加戲樓,五進五出大院,要能賣出去,灑家這輩子豈不是直接躺平?!”

林如花一聽大驚失色,連忙衝出來:“使不得,小姐,使不得啊!”

柳家梨園千年歷史,要是栽在她手上,簡直成了千古罪人,愧對列祖列宗。

從那以後,林如花深刻意識到,這位名角之後是個多麼不靠譜的性格。

能坐著絕對不站著,能躺平絕對不奮鬥,畢生夢想是混吃等死,每天滿嘴跑火車侃大山,隨時舉起應援棒喊出666,從大學牲到社畜,數年如一日。

她也是打心底裡惋惜。

若真沒天賦便罷了,林如花卻是聽見過原晴之曬衣服時哼的那些個小曲,還有偶爾興致來了在浴室裡飈的一段河北梆子,說一句穿雲裂石也不為過。

雖然自己唱戲水平不行,鑑賞水平那可沒丟。

那腔調,雖模模糊糊,但也趕得上老班主在世時十分八//九。

正因如此,才倍感遺憾。

“算了算了,年輕人總有自己的想法。我都快入土了,還在這操什麼心?”

兀自嘆息了會,她又搖了搖頭,露出一個無奈的笑,繼續低頭掃落葉。

但今天註定是個極特殊的日子。

原晴之溜回房間後,先是開啟自己所有賬戶餘額,挨個輸入計算器,盯著那個得出來的數值,如臨大敵開啟賬單。發現每一筆錢的消失都有跡可循後,終於唉聲嘆氣,認命地開啟了招聘軟體,開始瀏覽各種工作資訊。

“哈?這個月薪還想讓我加班?我怕忍不住一拳把老闆送進醫院。”

“沒有五險一金,這是招打工人還是招黑奴呢?”

“只招應屆生,又要有三年工作經驗,這要能給你們招到人就有鬼了。”

罵罵咧咧看了一圈都沒有合適的工作,原晴之剛想翻頁,忽然聽見小院傳來聲響。

她推開窗,瞥見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圍在林媽身旁,頓時警覺。

“呔——什麼人?!”

賈文宇正在百般勸說,試圖取信於人,結果轉頭就看見一位穿著睡衣,肩上扛著掃帚的人影,以二百八十邁速度風馳電掣般衝了過來:“我警告你們啊!現在可是法治時期,像你們這樣仗著年輕,妄圖恃強凌弱欺負老人可是要進局子的......”

說到一半,原晴之卡殼了。

她緩緩挪動視線,從面前這群平均一米八,身上清一色暗紋黑銀飛魚服,手綁鑲釘蟒紋護腕,腰間佩著銀柄繡春刀的猛男團身上掃過。

那個詞叫什麼來著?“cosplay?”

原晴之悟了。感情又是群來租場地拍照的。

只不過他們人手更多,不僅組團,衣服也更加高階,不像是流水線出來的產物,反倒像是純手工定做,布料看著怪有質感。那柄繡春刀也是,入眼沉甸甸,刀鞘紋路齊整,要不是不能帶管制刀具上街,還挺像把真的。

賈文宇:“......”

他壓低聲音:“老大,她真是柳大宗師的女兒?咱現如今唯一也是最後的救命稻草?”

晏孤塵掀了掀眼皮,沒搭理他,反而抬手,遞過去一張帶國徽的工作證。

“您好,我們是司天監執法人員。冒昧上門叨擾,希望能得到您的諒解和配合。”

原晴之低頭一看,那工作證上還真寫著【司天監】三個大字,旁邊甚至跟著【監正】的官職,下邊是一連串ID序號。

“司天監?這是古代的官署機構吧?”

她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茫然:“你們還不如說自己是錦衣衛呢。”

“我們是國家欽點的半保密機構,全稱為三十二處,分屬五百零七局,主管神秘事務。只不過因為一些歷史原因,保留了古代的稱呼,這些都可以透過官方渠道查詢得知。至於為什麼選擇這套著裝,只是為了配合三天後即將到來的戲祭大典,其中並無關聯。”

晏孤塵冷著張臉,難得耐心說明,隨後話鋒一轉:“既然解釋清楚了,那就繼續走流程吧。我們想再確認一遍。”

“請問您是青派大宗師,柳問青柳先生的親生女兒,原晴之本人嗎?”

原晴之還在低頭研究這張工作證的真實性。

索性名字不是什麼秘密,能繼承這座五進五出的戲府便是她身份的最好佐證。

“嗯。”

殊不知這個簡短的“嗯”,要身後那排司天監成員心底掀起狂風巨浪。

‘天吶,還真是柳大宗師的女兒?’這群人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因為工作緣故,司天監內從不缺少對古典傳統文化感興趣的戲迷。

別看晏孤塵現在癱著張臉裝酷哥,賈文宇可是親眼看到過自家頂頭上司抱著一張家裡傳下來的絕版錄音帶,寶貝得跟什麼似的,就因為裡面錄進了柳大宗師幾句唱詞,每天在辦公室來來回回反反覆覆就聽那一段,都快盤包漿了。

“是這樣的,最近我們遇到一宗十分棘手的突發事件,需要請您出馬。”

“請我出馬?”原晴之將工作證還給他,聽到這終於來了興趣:“我倒不知道我有什麼特長可以要人專程上門來請,你說說看。”

當年大學畢業,她屬於是導師看不過眼,扶貧給發了張畢業證的吊車尾程度。請她做事,那可真是請對人了。

“我們從程月華老師口中得知,您是世間如今唯一一位擁有天生戲骨的......”

晏孤塵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原晴之“噌”地一聲,掉頭就走。

“唱戲這種事情就不必找我了,我沒學過,不會唱。”

“一千萬。”

離開的腳步一下子停住了。

“錢不是問題。如果能將事情完全解決,司天監願將五千萬奉上。”

“雖然不會唱,但也不是不能聽一聽,萬一又會了呢?”

原晴之立馬退回到剛才的位置,抿起唇角一笑,絕口不提方才那句話。

人生在世,能屈能伸,沒啥好丟人。

晏孤塵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

事情總算有了解決的眉目,但沒想到偶像的女兒竟是這麼副見錢眼開的性格。

最終,他選擇用指腹磨了磨繡春刀柄,掠過這個話題:“......司天監會求助到原小姐府上來,屬實迫不得已。如今情況相當緊急迫切,若稍有拖延,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到底是啥事啊?短短几句話,把原晴之的好奇心全部勾了起來。

就算是她爹巔峰期那會,都沒那種人傻錢多冤大頭豪擲五千萬請他唱一臺戲。

她一仰仗祖蔭的無名小卒,何德何能?

“事情是這樣的,我長話短說。”

現任司天監監正深吸一口氣,和盤托出:“司天監於半年前,透過種種蛛絲馬跡監測並觀察到,我們所處的現實正在和一部古典戲曲發生某種程度上的扭曲融合。”

他眉宇緊鎖:“這一切發生的原因究竟為何,還不得而知。在這之前,我們唯一能夠確定的是......”

“有一位極其危險的戲中人,要從戲裡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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