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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下的沙州軍帳內,隨著一名身穿圓領袍的參軍開口,眾人都將目光投向了張議潮身上。

那參軍劉繼隆認識,是沙州李氏的李恩,自己那個戰死的夥長就是他的族侄。

“劉繼隆,既然李參軍有疑惑,那你就解答一下吧。”

張議潮穩若泰山,只是輕笑撫須,而劉繼隆聞言頷首作揖:

“我軍與番兵塘騎於金河以西相遇,起先番騎不過數人,李夥長為討得更多情報,令我等四下探索。”

“大約過兩刻鐘,南北又湧出二十餘番騎,李夥長這才下令撤兵。”

“我軍自清晨出塘探馬,至午時已經耗費不少馬力,李夥長所乘騎馬匹中箭數支,最後馬力不足,率我等於一處樹下與番兵鏖戰。”

“力戰中,李夥長面部中箭,自知生路無望,故出陣搏殺番兵二人後力盡而亡,我等只能結陣禦敵。”

“我能存活,也實屬僥倖……”

劉繼隆給了自己的前任夥長體面,實際上那廝面部中箭後就斃命了。

可他如果真的那麼平平淡淡交代,不免折了李家的面子,李恩怕是不會那麼輕易放過自己。

“如此說來,這李懷深倒是一勇士,只可惜……唉……”

張議潮緩緩開口,避免了李恩繼續追問的同時,也算給了李恩體面。

“淮深,寫信給你父親,令他從沙州府庫中撥些錢糧給這李夥長及陣沒將士的遺孀。”

“是!”張淮深應下,李恩聞言也不再繼續追問了。

見狀,張議潮又緩緩撫須,眼中略帶笑意看向劉繼隆:“我看你這廝相貌不凡,又有勇力,加上此次建功,便讓你暫代第三夥的夥長吧。”

“你既然已經負傷,此次進攻酒泉便不用參戰了,待拿下肅州,你自己從募兵處選下自己的兵卒。”

“刺史……”聽聞一個夥長的位置就這樣讓張議潮分配,其餘將領皆欲言,卻被張議潮抬手打斷。

“先前那小子的話你們也曾聽到,這酒泉之中有漢胡五千餘口,此次若是能成功收復,可添兵二團。”

張議潮的意思明顯,二團有四隊二十夥,他只是提前分出一夥的位置罷了。

聞言,四周將領也不再說話,而張議潮也笑著對劉繼隆擺手道:“退下去好好養傷吧。”

“承蒙刺史抬愛!”劉繼隆表現沉穩,這讓張議潮對他更加喜愛了。

見劉繼隆起身,張議潮眼神示意張淮深,張淮深也秒懂跟了上去。

他們退出了大帳,而後走出數步後,張淮深才對劉繼隆說道:“你好好養傷,酒泉不日便可拿下。”

“是……”劉繼隆作揖行禮,張淮深也開口道:

“之前募兵時倒沒想到你談吐有些說法,可曾讀過書?”

“家中祖先曾在上元年間擔任過河西道的白直(縣衙當值無月薪的小吏),番賊入侵後雖然死於戰亂,但依舊給子孫留了一些殘破的雜書,故此我才識得些字。”

劉繼隆可不敢說自己懂文識字,畢竟這個年代還有許多字都沒有簡化,劉繼隆雖然看得懂大部分書籍,卻並不能順利書寫。

“懂得倒也不錯了,畢竟你家境貧苦。”

張淮深露出果然的表情,隨後開口道:“此次若能拿下甘、肅二州,到時候我便留你在身邊學些東西。”

“謝校尉賞識!”劉繼隆連忙表態,畢竟在他的記憶中,張淮深起碼還能有三十幾年的光明前途。

自己沒有什麼背景,依附張家才是正途。

“好了,你去休息吧。”

張淮深示意劉繼隆離去,劉繼隆見狀便作揖行禮,而後離開了此地。

在他返回自己的營帳,只見早上出發前還熱鬧的營帳,此刻卻只剩下了拿著一把刀在草蓆上躺著,時不時左顧右看的張昶。

“軍爺!”見到劉繼隆出現,張昶連忙起身將角落的一盤東西端來。

“這是剛才其它軍爺送來的吃食,說是張校尉讓送來的。”

“另外,其它軍爺說,今後我便是軍爺您夥下的人了!”

張昶解釋的同時,劉繼隆也看清了盤子裡的東西。

一碗浮著油沫的湯,以及兩張人臉大小的胡餅,還有一小包肉乾。

“坐下一起吃吧,日後叫我夥長便是,莫要軍爺軍爺的叫嚷了。”

劉繼隆很餓,雖說當兵吃糧,但在這個年代,當兵也不敢說每頓都能吃飽飯,更別說他這種身強力大之人了。

前世的他就是一個普通小職員,來到此界後,雖然得了這身強力大的軀體,可每日的吃食也成了頭痛的問題。

來這個世界這麼多年了,那種吃撐的日子屈指可數。

對於他來說,自己前世那些美食味道的記憶,早已在這十七年時間裡被消磨殆盡了。

“張昶,你幾歲了……”

“二十,夥長你呢?”

劉繼隆開口詢問,卻不想瘦小的張昶卻比他還大三歲。

“我十七……”

“十七?!”

張昶啞然,反應過來後只能乾笑幾聲:“不愧是夥長。”

“吃吧……”

“誒好!”

一個年齡問題,瞬間把帳內氣氛搞得尷尬了起來。

好在倆人都十分疲憊,簡單吃完過後,便躺在各自的席上睡著了。

次日清晨,倆人是被軍中將士起床的聲音所吵醒的。

四月的肅州地界還略微有些涼意,走出營帳後,劉繼隆便將自己的馬匹交還了本隊的隊正。

“夥長,這馬匹還得歸還啊?”

在劉繼隆交還馬匹後,張昶眼看二人走遠,這才開口詢問。

對此,劉繼隆也沉穩解釋道:“我軍雖已經起義一年有餘,可軍中物資奇缺。”

“似我這般不能上陣的傷兵,莫要說馬匹,便是甲冑也要交出去。”

劉繼隆解釋的同時,張昶也終於在矇矇亮的天色中看到了收拾營盤的沙州軍全貌。

除了靠近中軍大帳的四個團八百餘人能穿戴甲冑,其餘外圍的千餘人基本就是簡單的長短兵。

他們的身上僅有綿袴、襖子和幞頭這些衣物,至於像樣的防具,便只有手中簡易的木盾了。

“這麼簡陋……能收復酒泉嗎……”

張昶嚥了咽口水,心裡不免擔心起來。

劉繼隆看穿了他的想法,用極為平淡的語氣說道:

“當初張刺史收復敦煌時,我軍不過兵刃數百,甲冑數十。”

“而今兵刃甲冑皆翻數倍,均是收復各城時,從那些番人身上扒下來的。”

“待收復甘、肅二州,我們也會有屬於自己的礦場、匠作坊……”

“屆時,你我也就不用再穿番甲了。”

劉繼隆一面為張昶訴說著未來,一面伸出一隻手摸在了自己的胸膛。

他的表情,彷彿真的在胸膛處摸到了屬於自己的唐甲。

興許正是因為他的這番話,讓張昶的心漸漸有了底,對前方的道路充滿了信心。

同一時間,太陽從東邊慢慢升起,照亮了沙州軍東進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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