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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舟又做夢了,他又看見那枚古鏡。

鏡面泛著層層流光,散落點點清輝,像是細碎的星塵,又像是時間的碎片,跳躍,交織,閃爍,讓人目不暇接。

自他加入盟會,在省城鬧出大動靜,尤其斬殺強敵後,古鏡就開始綻放光芒,每隔一段時間,都比之前亮上幾分。

那些雲紋和蟠龍,在清輝流光的滋潤下,似乎也變得更加靈動,彷彿整面古鏡都獲得了生命。

他隱約有感,等到光芒越過某個臨界點,就會發生什麼。

一覺下去,程舟睡得很淺,但很香。

他憑藉淺層睡眠,達成了深度睡夢才有的休息效果,一天只需要四個小時就可以精神抖擻。

拳術練到他這種程度,雖離水火仙衣的聽勁功夫還差了點火候,但警覺能力已有了質的提升。

任何風吹草動都無法逃過他的耳目,尤其是敵意的侵擾,總能令他從酣睡中迅速甦醒。

所以當騷亂蔓延到附近的時候,他第一時間睜開了雙眼,卻見透明面板多了句紀錄。

【生化屍鬼禍劫.....】

紅色的字型,沒有完整的敘述,說明事件還未蓋棺定論。

客房外,一場血腥的戰鬥正在上演。

慘叫聲連綿不絕,夾雜著驚恐到極致的哭泣。

槍擊聲密集了一陣,就稀疏下來,變得零零星星。

他一個鯉魚打挺,雙腳繃直,就從床榻上起身,翻出了窗外。

眼前的景象彷彿是噩夢的具現化,簡直不該是人間所有。

小院中央,一隻不能被歸類進“生物”的怪物正在肆虐。

它像是一隻被滾燙開水燙過,渾身面板脫落的科莫多巨蜥,體型又比一隻成年熊瞎子還大上兩號。

那血紅色的肌肉、暗紅色的血管與青綠色的神經組織裸露在外,互相纏繞,如同一幅扭曲的現代主義畫卷,看得人頭昏眼花,忍不住犯惡心。

四根獠牙在空中開合,長而靈活的紅褐色舌頭在空中捲動,滴落的粘稠口液讓人不寒而慄。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竟然沒有頭蓋骨,灰白色的腦花直接暴露在空氣中,如同一個博物館裡的陳列標本。

三娘子正在嘗試繞到怪物背後,她的腳步輕盈而迅速,周圍撒了好些具肢體殘骸,每一具都七零八落,不成人形。

怪物沒有眼睛,卻晃了晃腦袋,憑藉敏銳的聽力鎖定了她的位置。

它平貼地面的四肢屈立起來,龐大的身軀稍微挪動,始終與三娘子保持面面相對的角度,隨時可以發動新一輪的狩獵行動。

程舟汗毛直立,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凝固。

他在這邊多年,從沒遇到過哪怕有一丁點相似的生物,腦海深處,卻牢牢保留著這種怪物的相關記憶。

就在這時,怪物的後肢猛地用力一蹬,如同離弦之箭,以驚人的速度朝三娘子撲來。

隨著血紅色肌肉的緊繃,暗紅色血管和青綠的筋腱更加清晰,匯成扭動的恐怖圖騰,比熊掌還大的爪子扒拉地面,磚石崩裂,泥沙亂飛。

三娘子反應極快,一改八卦打法常態,猛進猛打,搶中線,踏中宮。

這應該是與瑞先生交流得來的手段,硬生生把手刀砍出剛猛暴烈之勁。

怪物頭部遭受重創,口中發出尖銳嘶吼,身體搖搖晃晃,顯然沒有預料到獵物的居然有勇氣選擇正面強攻,反擊的速度還如此迅速。

它的要害部位被手刀砍中數下,噁心的褐色血液濺得到處都是,不得不在半途停住。

三娘子也付出了不淺代價,這一計對撞下來,顯然人身更不好受,她自己被怪物撞飛,砸在假山上,滾倒在地。

怪物吃痛後,稍微適應,腹部與腿部的肌肉再次爆發,爪子瞬間在地面留下兩道深深的刮痕,整個身子化為虛影,帶著勁風激射而至。

三娘子勉強一個翻滾,令撲得太猛的怪物從頭上越過去,然而怪物一個轉身,又吐出了細長的暗紅色舌頭,纏住了獵物小腿,猛地向後一拉。

空氣恍若凝滯,三娘子被急速拉近怪物,就在這時,又有金鐵震盪般的刺耳鳴響響起。

程舟及時趕到,運掌如刀,向下直劈。

一劈,一壓,一拖,一拉。

怪物崩得緊緊的長舌頭,頓時變成了斷裂的琴絃,從中間裂開,殘餘部分猛地彈回嘴中。

這是疊了發勁的八卦手刀,就算是顆堅硬的紅木擋在前頭,也能一分為二。

怪物滿嘴是血,痛苦的嚎叫起來,不停搖頭晃腦,可見疼得不輕。

滿腔仇恨瞬間轉向程舟,怪物前肢猛地彈出兩把如砍刀般的甲狀物,堅硬而鋒利,一下子又朝新的獵物撲了上來,身形未到,那猛烈的勁風已經刺得程舟面板髮麻。

面對怪物的猛惡聲勢,程舟並沒有避其鋒芒,旁邊就是同伴,容不得退後閃避半步。

他全身猛力一抖,如同虎虎生風、又如雄鷹展翅,全身上下筋骨齊鳴,接二連三的炸響連番迸發,空氣都好像隨著震盪起來,有無形的勁風散發開去。

藉著這一抖,程舟鼓盪全身氣血,把金肌玉絡的發勁運使完全,緊接著,他進步一踏,以白虹貫日、彗星襲月的無匹氣勢,直向怪物衝去。

這是他神完氣足之後,首次全力施為。

嘭!雙方這一撞,炸出了晴天霹靂,震出了嗡嗡迴響。

“吱呀!”

與上回不同,這一次,先狠狠地跌飛出去的竟然是那怪物。

雙方錯身那一瞬間,程舟側身縮腰,有如游龍一般,扭進了怪物雙爪之間,將全力一拳轟中了怪物裸露在外的大腦。

他同時喉嚨發勁,以平生最大力氣吸了一口氣,使得肺部內壓瞬間不知增強了多少,導致胸膛驟然塌陷了下去。

嗤嗤嗤嗤!利爪擦過程舟胸口的衣服,裂開紅痕,破布片片飛。

若非受肺內壓的作用,這位置的肌肉骨骼硬生生的向內塌陷了半寸的距離,他肯定不止皮外傷,前胸後背定會飆血。

怪物腦袋本就中過三娘子手刀,又被補了一記沛莫能御的發勁,頓時變得稀爛,流淌出白色的腦漿、深褐色的血液。

如此嚴重的傷害,換做練出水火仙衣的大拳師,不當場斃命,也會徹底喪失行動力。

“嗷……”

但聞非人的吼叫回響,怪物就地一個翻滾,腳一蹬地面,又衝了過來。

比它身子來得更快的是那半截長舌,如同執行絞刑的套索一般,捲住了程舟脖子。

程舟反手一抓,全身整體如一,猛力後掙。

這一抓一掙,恰似猛虎蹲山,盤出了拉錨斷繩、恨地無環之意,把所有的精氣神都爆發了出來,假若地上有環,便要把大地掀起。

怪物被這麼拉扯,刺過來的利爪下傾,後肢頓時顛起,整個飛了出去,重重砸在地面。

程舟再使勁,上半身猛的前傾,腰腹一彎如弓,把怪物扭翻過來,又甩到假山上。

如此反覆數次,直到假山碎成大小不一的石渣,怪物終於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呼......”

程舟呼吸急促,節奏紊亂,顯然體力消耗巨大。

他迅速檢查了三娘子的狀況,只見這位白府管事臉色蒼白,生命氣息微弱。

她的腹部有處巨大的貫穿傷口,臟器部分外露,意識正逐漸消散,已經進入彌留之際。

想來她採取玉石俱焚的打法,也是因為血流不止,體力急速衰退,沒有久戰之力。

“程.....”三娘子用盡最後的力氣喊出半個名字,目光瞥向小樓方向。

程舟明白,那是白老爺子所在之地,也是此刻唯一還有激烈戰鬥聲音的地方,他處都是駭人的嚎叫。

三娘子合上雙眼,程舟面帶陰霾,沒有片刻猶豫,直奔白老爺子的居所,身形在大大小小的屋脊穿梭跳躍。

沿途屍體橫陳,無不死狀慘烈,爆出來的新式洋槍、刀劍棍棒散落一地,刷掉的怪物卻寥寥無幾。

白家的佈置嚴密,準備周全,從沒低估過內務府,程舟瞻仰到好幾位成名一時的武行打家遺容,就算是一營兵馬強攻也討不了好。

奈何這裡實在不是他們該踏入的戰場。

所謂練拳先練膽,膽氣一無勁力空。

對上這些妖魔一樣的對手,怕是白蓮教中人才能傻大膽,其他人把拳法打流暢已經難能可貴。

至於訓練有素的洋槍隊在被怪物近身後更是不堪一擊,還不如武行師傅呢,好歹他們練過腿功,近身後能多躲兩下,稍作抵抗。

程舟速度不慢,從偏院出來,總計用時不到五分鐘。

可到了塌掉一半的小樓,這裡的戰鬥也接近尾聲。

程舟親眼看見,另一隻怪物用利爪切開了兩名護院身體,然後順勢壓住了瑞先生,瑞先生全身是血,已無再戰之力,但即使在絕境中,他依然保持著微笑。

空氣有硝煙味兒,瑞先生眼中映出一點炸開的火光。

緊接著,瑞先生與怪物一起,在火藥的爆炸中消散,場面如同他平日裡霸道至極的半步崩拳,震撼人心。

黑煙滾滾,火焰開始燒起來了。

程舟沒有耽擱,直上小樓,暢通無阻。

依舊是窗臺前,白老爺子靠著牆壁,懷裡抱著程舟帶來的罐子。

一隻怪物被釘死在牆壁上,劍尖穿透了它的大腦。

老人的兩腿已經斷了,露出白色的骨節。程舟看得出來,他命似三更油盡燈,全靠一口心氣,反手死死抓住劍柄,才強撐著沒有倒地。

光憑這些雜亂痕跡,就足以還原出之前一戰的慘烈。

突如其來的戰鬥,打亂了一屋子精緻。老人與怪物遊身纏鬥,脫身無門。

最終久守必失,露了破綻,又在生死關頭,神來一劍,挽回敗局。

見著來人,白老爺子昏黃的眼眸又有了些生氣。

他拔出長劍,身子墜地,程舟想上去扶他,卻被眼神制止。

“……長二尺九,寬一寸一,護手一寸,寬二寸六,厚七分,兩耳各一寸五,劍柄原鑲有七星,旋紋出自先秦吳國的揉劍法,到漢代就失傳了……”

手指在劍身撫過,滿室青光,與火焰輝映。

他拔劍,收劍,拋給程舟,一口氣也散去。

“武當的劍,可不能再散在老夫手上。”

“去吧,去吧。”

………………

通往白府的幾條道路,都被封鎖起來。

官兵設下關卡,用整根圓木架起了堅實的路障,擋住整條甬道。

眼力好的弓弩手與神射手也被派到高處,佔據樓道窗臺。

揹著火槍的清軍,三三兩兩,輪班巡視,態度有些輕慢。

這些清軍,都曾親眼目睹過科爾巴從黑籠裡放出所謂的“藥叉鬼”,心頭誠惶誠恐,又有一股得了神佛庇佑的底氣。

那些藥叉鬼,肯定是活佛開啟鬼門關,從十八層地獄叫來的鬼神,血盆大口一張開,能把人連皮帶肉,包括三魂六魄都吞吃入腹。

人怎麼能勝得過鬼神?就像皇上是老天爺的兒子,亂黨跟朝廷天威作對,永遠不會有好下場。

事實確實如此,偶爾有人驚慌失措地從白府方向衝出,人也早就被嚇破了膽,瘋瘋癲癲,造成不了麻煩,隨隨便便就被亂箭與槍彈直接放倒。

一名清兵還在想著,用什麼貢品獻上去,才能從藥叉鬼利爪那兒沾點亂黨心頭血,沒準能醫好自己有些年頭的風溼骨寒。

突然,旁邊的同伴用手肘捅了他,壓低聲音道:“喂喂,出來了。”

白府的大門緩緩開啟,就像開啟了扇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戶,果然出來了兩頭猙獰的藥叉鬼。

他們立刻俯下身,不敢直視,唯恐被那藥叉鬼的目光吸走陽氣。

有計程車兵更是將肩上的風馬緊緊捆住,那是來自科爾巴的恩賜,據說能夠抵禦鬼神的侵襲,保護他們免受傷害。

可為什麼,那兩頭藥叉鬼好似離地漂浮,隱約還多了雙腳。

“不好,是....”

話還沒有說完,兩頭藥叉鬼速度猛然提速,徑直撞了過來,頓時人仰馬翻,場面一片混亂。

程舟一手一個,緊緊揪住它們的後肢,彷彿在揮舞兩枚巨大的流星錘,所到之處,人與物皆被無情摧毀。

他掄了個半圓,就把長達數米的路障砸翻,碾得好幾名清兵頭破血流。

等轉了兩圈,再順勢脫手而出,把遠處想要端起槍口的清兵撞得五臟破裂。

手頭暫時空了,乾脆把阻攔自己的東西作為武器,但雙腳連踢,火槍也好,圓木也好,乃至於人體,都在他的勁力加持下踢飛出去,在空中劃出一條優雅的拋物線,然後帶來死亡與破壞。

什麼樣的力量能夠殺死鬼神?是佛祖座下怒目金剛,還是更為兇惡的妖魔?

面對簡直不屬於凡人的力量,清兵們方寸大亂,哪裡還敢開槍射箭,士氣全無,開始四處潰散。

只有內務府的殺手,還在逆著人潮聚攏過來。

正當程舟繼續一邊倒屠殺的時候,汗毛乍然直立,勁風襲面,帶來一點不對的震感。

卻見中年大漢,身法靈動,像是穿入花叢的蝴蝶,擦著攻擊間隙闖進來,直切程舟左掌。

“我花拳王步亭,從不殺無名之輩,亂臣賊子,死到臨頭,還不報上名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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